“二兄珍重。”
呂紳和梅應楨先後拱手,衆人臉上都顯露出惜別的神情,這兩人還不走海路,他們先後請過假,坐海船到遼陽去過,這一次打算從密雲到三屯營,再到古北口,喜峰口,再往遷安,遵化,再到山海關,一路上看盡關城險隘,遊歷一番,也算增長自己的見聞。
多年前只能苦讀,在朝後時間不多,此次去教書講習,待遇優厚,家小也送過去了,沒有什麼煩心的事情,倒真的不妨認真遊歷一番,算是一種難得的積累。
天氣很熱,衆人都沒有多留的心思,呂紳消息靈通,已經知道今日朝會發生的事情,他對此心急如焚,但又不願和盧洪春等人言說……畢竟對他們來說,既幫不上忙,亦出不了什麼有用的主意,他們的用處,不在這上頭。
這樣的事,他都是和梅應楨,加上劉士忠,沈榜等人暗中書信往來,彼此計較,形成決議之後,再寫信給遼陽,表述出來。
遼陽那邊,有孫承宗,徐光啓,袁黃,宋堯愈,在學校還有徐渭,李贄,可稱是人才濟濟了,所以在朝爲官的張黨成員,提供建言的時候都是格外慎重,不願叫人笑話了去。
這一次的事變,出於非常,呂紳也是急着回府和梅應楨商量,當下說了幾句之後,衆人便欲告辭。
順字行在東便門這裡也有一個馬車行,費用事前已經繳納,只要上車,頃刻可行。
就在這時,衆人看到一輛馬車自不遠處行來,車身形狀典雅,用料和做工都很考究,加上十來個騎馬跟隨的蒼頭和長隨管家,一看就知道,定是富貴人家出行。
各人稍讓一讓,正好一陣風吹過來,兩張臉龐清晰可見。
“趙南星和顧憲成?”
“原來是這兩人。”
“聽說顧憲成在城外買了一個莊園,經常去避暑小住,可能是從那裡回城吧。”
衆人低語聲中,趙南星和顧憲成也看到城門口的幾人,趙南星微一點頭,算是致意過了,顧憲成則是對各人不理不睬,昂着頭瞟了衆人一眼,很快便坐在車裡過去了。
李甲消息最靈通,笑吟吟道:“顧某人到處說,我們這些人絕非同道,趙某人也說,將來必有行動,要將我們這樣依附於武臣的人,一掃而淨。”
杜禮是吏部主事,冷哼一聲道:“顧憲成不過一個草包,他算個屁。”
意思就是趙南星可不是草包,趙南星已經上任吏部文選司員外郎,雖然只是五品官,但他與吏部尚書孫壠交情莫逆,實爲**,現在已經有風聲出來,數年之內,趙南星會和孫壠一起主持下一次的京察,京察之時,必定會有大規模的官場震動,涮掉一大批不合格的官員,以整頓吏治。
扶正人,去奸邪,這是趙南星在“剖露良心疏”裡的話,也是他的政治綱領。
“誰是正,誰是邪?同黨爲正,他黨爲邪,不外如是。”梅應楨對趙南星十分鄙夷,當下便是冷嘲一聲,話語中,毫不客氣。
“多事之秋啊。”呂紳在盛夏酷暑之時,猶然感受到一陣寒意,一葉落而知秋,今天的事,加上趙南星等人的態度,可想而知,未來遼陽的路會有多難走。
“一羣小人罷了。”梅應楨和惟功交往最多,交情深厚,此時咬着牙道:“將來我們也是必有所報!”
“出什麼事了?”
看到呂紳和梅應楨情緒都是不佳,兩人要遠行的人,頓生警惕。
“沒有什麼了不起的事,小人之輩隨時都有。”呂紳閒閒的道:“兩位還是趕緊上車吧,行程頗遠,宜早行。”
“好,彼此珍重,願早再會。”
衆人拱手,依依惜別,在盧洪春和雒於仁先後上車之後,呂紳才懷着沉重的心情,和梅應楨,李甲,杜禮,張維新等人一起迴轉。
他期盼着,能和梅應楨,再加一個李甲,三人在今天晚上,先商量出一個切實的辦法,挽回在朝中的頹勢。
至於遼陽方面,呂紳亦不知道確切的消息,只知道,朝旨一下,肯定會有軒然大波。
……
……
事實不出呂紳所料,傳旨的通政司行人和旗校到遼陽開讀時,確實激怒了遼陽上下不少人。
開始時,這個行人大約是東林黨的外圍,對遼陽抱着很深的成見,傳旨的時候,一絲不苟,頭也擡的很高,感覺盛氣凌人。
在進城時,他們也看到了遼陽城的情形,說實話很叫這一行人吃驚。
高大的城牆修補的十分平滑齊整,比京師還要強過幾分,在城外就感受到遼陽十分繁華,商業十分發達,而建築也是十分的齊整漂亮,特別是道路和街市上是難以想象的乾淨整齊,人的面貌也很少見到,哪怕是黔首百姓的打扮,看到他們這些官員和旗校,也沒有驚惶失措,露出害怕的表情,每個人都是坦然自若,行止大方。
穿着的布也是上好的松江布,甚至有一些布,感覺比松江布紡的還要好,還要細密,甚至相當一份部的人穿着的是魯山綢,這種綢緞在九邊不少軍鎮已經是昂貴的稀缺品,因爲它細密堅實,縫紉好之後可以製成綿甲,雖然防不住槍尖戳刺,但對箭矢有一定的防護能力,也是可以防禦一部份刀砍的傷害。
這樣的上等綢緞,居然看到不止一個人穿在身上,就算在京城也很難得,而哪怕是扛活做苦力的,那股子精氣神和紅潤的臉龐,在京城也是瞧不着的。
進城後,道路堅實平滑,兩側沒有明溝,是用的暗溝排水,城市裡種滿了樹木花草,三四層甚至五層六層的建築到處都是。
大祠堂和市民廣場更叫他們驚奇,而旗校之中有人注意到,遼陽的新建築規模宏大,整齊劃一,而且多半採用石料和磚,很少用木,更不必提草房。
哪怕是京師之中,號稱最貴最富的東西兩城,草房也還是不少的,至於南城,低矮簡陋的民居和骯髒的道路到處都是,污水橫流,百姓臉色枯瘦難看,在遼陽轉上這麼一圈,感覺這
才配得上是大明都城!
當然,這種想法只能藏在心底,甚至潛意識裡將它壓下去。
此行是來打壓遼陽,給遼陽一個大大的難看,多餘的想法,自是不便將它存在心底裡。
至於錦衣衛的旗校們,他們是難得有這個機會進入遼陽,甚至是很難越過牛莊驛進入遼陽地界,所以他們左顧右盼,不停的觀看着。
回京之後,足可叫他們做幾個月的談資來吹噓了。
傳旨就是在總兵府邸的大堂前的院落裡,大堂明顯是違制了,十開間的高大房屋,簡直要比上親郡王的銀安殿高大,但形制是和傳統的宮殿有不同,而且也沒有用大木柱,中國式建築,樑和柱最爲講究,北京的宮殿一律用金絲楠木,帝陵的享殿亦要用金絲楠木製成,不過現在大木越來越少了,已經到了難以爲繼的地步,但無論如何,遼陽這裡的正堂和抱廈都用石柱,建的四四方方,呆頭呆腦,看起來確實是有些怪異了。
“鄙俗!”
行人司的行人只能在心裡這樣評判着,臉部上的鄙夷表情,也就越發的明顯了。
“貴鎮總兵,爲何還不出來接旨?”在堂前佇立良久,除了一張張明顯有敵意的臉龐之外,沒有見到一個武官模樣的人,行人司的行人越發惱怒,乾脆亢聲發問,出言不諱。
“稍待。”
一個吏員模樣的經過,將手一按,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式。
這一次聖旨的內容,大家早就知道,這些傳旨人進門時,趾高氣揚,同時勒索賄賂,早就將旨意內容透露出來。
此時遼陽上下,恨不得將這些傢伙打出門去,誰還會給他們好臉色?
若是換了別的地方,錦衣衛旗校們就得開始動手打人砸東西,將事鬧大,然後勒索鎮將,大大的弄一筆好處。
在這裡,看到手持火銃和明晃晃刺刀的鎮兵,再驕橫的錦衣衛亦不敢隨便放肆。
而一個吏員,隨意對官員指手劃腳,行人司的行人是二甲進士,正七品的官員,在這裡不僅無人奉上贄敬紅包,還這般冷遇,特別是那種渾若無事,根本不尊重官員的態度,更是令得他出奇的憤怒。
好在,並沒有教他等太久。
過不多時,大堂裡頭傳來龐雜的人聲,這個行人和旗校們才吃了一驚,知道這大堂之中,原來聚集了不少人在裡頭。
等看到大門洞開,一個個穿着遼陽特有的軍服出來的武官時,這些京師來人才恍然大悟,原來人家是在裡頭會議。
只是軍議大過聖旨,這對行人司來說,倒也是第一次聽說。
軍官們慢慢立定腳步,所有人都瞟向這邊。
眼神有的酷烈,有的冷酷,有的平靜,更多的是漠然。
幾個錦衣旗校,額角汗水淋漓,感覺到無比龐大的壓力襲上心頭,差點兒就立腳不住,右手想搭在刀鞘上,卻又猶豫着不敢放上去。
這一夥軍官,殺氣太明顯,也太駭人了一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