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賊,還我爹的命來!”
在沈榜失魂落魄的時候,死者的兩個兒子一起撲了上來!
都是半大娃子,不知道厲害,兩張臉上,也是刻骨的怨毒。
他們的父親,就是當着他們的面被惟功射死的,卻叫他們如何不怨毒刻骨?
但王樂亭等人,早就提防着這一刻,衆人上前,七手八腳的將這兩個孩子給攔住了。
馬吉星等人一起嚷道:“勳貴便能隨意殺人?衆鄉親,莫放走了他們!”
惟功不過就是二十人不到,這邊拿着各式武器的壯丁就有四五百人,這是一個很大的莊子,壯丁很多,加上婦孺,老人,人數就更顯得多了。
馬吉星知道大事已出,現在要緊的就是搶先一步,到京城控告,所以就算不能拿惟功怎樣,也要將他們困在此地不可。
他一邊嚷着,一邊就是與同伴們打着眼色,不論如何,需要立刻有人去城中報信。
所以只能鼓動百姓繼續鬧事,否則的話,不容易脫身。
但此時民氣已經高昂,原本對着沈榜,百姓們還有對父母官的畏懼和尊敬,惟功一行人都沒有穿着官服,只是尋常的錦衣在身,又射死莊上一人,這些百姓都是依族而居的,死的就是自己的親戚族人,各人早就悲憤交加,馬吉星等人一鼓動,衆百姓便是鼓譟着衝上前來。
“打,打死他們。”
“給馬老三報仇。”
場面頓時一片混亂,這莊上的壯丁早就有所準備,人人手中拿着叉耙等物,還有自制的朴刀長槍,此時一涌而上,手中物什不分輕重的就向着王樂亭等人的頭上身上招呼上來。
“大人,趕緊走吧。”
王樂亭已經捱了幾鋤頭,一鋤比一鋤重,他是農家子弟出身,知道這些百姓若是幾個人,一個喇虎就能駭的他們跪下求饒,打個半死也不敢還手,但如果幾百人聚集在一起,又動開了手,那就什麼後果都可能會有。
現在又打死了他們的人,後果就更難預料了。
那個死者還趴在地上,鮮血慢慢溢開來,洇溼了一大塊地方,死者家屬趴在地上哀哀哭泣,更惹的衆人大怒,拼命往前打上來。
王樂亭等人排在第一線,開始還剋制自己,不怎麼還手,只是將衝在最前頭打的最狠的給推回去,後來各人都捱了鋤頭,心頭火氣上來,也顧不得什麼,開始認真還起手來。
衆衙役和沈榜帶下來的隨員原本還想置身事外,但這些百姓打發了火性,加上事情原本就是他們惹出來的,衆人哪裡能放的過他們,一聲吆喝,手中各式兵器也是不停的招呼過來,一場大型鬥毆就此開始了。
密密麻麻的棍棒和刀叉高高豎立起來,此起彼伏的往着對手身上招呼,公差吏員們也打紅了眼,用手中的腰刀和鐵尺往對面的百姓身上招呼着。
沈榜知道這樣打下去必定會死傷累累,會引發一場極大的風波,他被兩個家奴牢牢抱着,護在陣中靠後的地方,他跺腳大叫,勸衆人停手,但根本沒有人
理他。
兩邊都沒有什麼陣形,也不會講究戰法,都是打紅了眼,一邊爲了自己的族人,爲了自己的土地和利益,一邊也是爲了保護自己,在尖利的嚎叫聲中,兩邊的人羣漸漸都成了一羣人立的野獸。
縣吏和衙役們搏鬥經驗豐富,也更加強壯,但馬家莊的人同仇敵愾,士氣高昂,而且人多勢衆,在他們的攻勢下,衙役們節節敗退,如果不是王樂亭等人戰力十分強悍,不停的擊退圍攻他們的莊民,恐怕衙役們早就落荒而逃了。
就算這樣,局勢也是不妙,大羣大羣的人圍住了王樂亭等人,用長兵器不停的捅刺劈砍,王樂亭等人雖然武藝高強,猶其精通陣戰之法,但畢竟不是對敵爭戰廝殺,沒有辦法痛下殺手,所以局面也漸漸危急起來。
惟功在開始時還不想介入太深,他已經殺過不少人,心中從未後悔過,但剛剛射殺的農人使他心中有不適感,畢竟是老實巴交的農民,並不是奸匪惡霸,也不是化裝潛入大明內部的倭寇,一箭射殺雖爲的是救人,但也叫他感覺不太舒服。
就在他楞神的時候,有一羣人農戶突破外圍,開始衝擊到他的身邊來。
每個農戶都是神色猙獰,手裡的鋤頭叉耙等物都指向惟功這邊,他們認準了這是個頭領,要報仇,就要把這個少年頭領給拿下來。
“你們聽好了,適才是你們的人要殺官,不阻止他,你們禍事就大了。”
“和你們這些狗官拼了算了。”一個農戶根本不聽惟功說什麼,面色變的更加猙獰可怕,他操着鋤頭一邊往上衝,一邊罵道:“你們這些人狼狽爲奸,想奪我們的地,叫我們一家老小活不成,叫我妻兒餓死,我和你們拼了這一條又如何。”
“大人,怎麼辦?”
羅二虎和李青是惟功近衛中的近衛,別人衝上前去時,他們還留在惟功的身邊。
此時人羣越逼越近了,他們倆的神色也是十分的緊張,若是惟功出了什麼意外,他們就百死莫贖了!
此時沈榜也被人羣擁擠到最中心的這個位置來了,他和惟功相視而看,眼神中是滿滿的無奈。
擁上來的農戶也看到了沈榜,罵道:“狗官,你勾結這些大戶子弟來害俺們,剛剛還拿話來騙人!”
“不是這樣的……”沈榜十分無力的解釋着,但很多話梗在胸口,卻是根本就不知道該怎麼說!
此時惟功已經下定了決心,他示意羅二虎和李青將前幾日繳獲來的火銃裝上引藥,同時將打磨好的四錢重的彈丸放入銃口,用搠條搠實之後,再往火門中倒入引藥,火門夾住火繩,同時點燃。
這些動作,說來簡單,分解起來卻是近二十個動作,缺一不可,而且不可以忙中生亂,好在羅二虎和李青這幾天都一直在練習,連惟功也在練習……他的武術已經到了最頂級的水平,剩下的只有時間慢慢的積累,但對火器,卻實在是一個門外漢。
未來的戰爭,不一定用上火器,但火器肯定是重要的一環,身爲將領,當然也要對火器有充分的瞭解,
這種瞭解不能是紙面上的,必須要自己也能掌握高超的使用技巧纔可以。
很快的,兩個近衛裝填好了,同時瞄準着兩個衝在最前頭的農戶。
他們看向惟功,見惟功點了點頭,便是又回頭,並沒有將臉放在火門附近看準星瞄準……距離很近,兩人在瞄準的時候,對面的農戶仍然拼命往前衝着,嘴裡叫罵着,兩人下意識的便是扣動了扳機。
兩聲清脆的巨響響了起來,兩股白煙在銃口和火門處冒了起來,強烈的硫磺味道也升騰了起來。
火槍的轟鳴聲嚇住了鬥毆的雙方,所有人都停止了手上的動作,呆呆的看着兩支冒着白煙的火槍。
在不到十步的距離被彈丸打中,兩個農夫都是仆地立死,此時他們的妻子和孩子趴在兩人的身上,不停的哀嚎着。
沈榜身爲父母官,下意識的向前幾步,想要安撫這些悲哀的百姓,但這些人擡起眼來,卻是毫不掩飾的怨毒。
“唉,何至於此!”
沈榜頓足,回頭埋怨着惟功。
“這位大人好不識好歹!”王樂亭滿頭大汗,身上還有十幾處輕傷,好不容易擠了回來,聽到沈榜的話,便是怒目而視,怒道:“我家大人不是爲了救你,何至於陷到這樣的險境裡來!”
“沈大人。”惟功豎起手掌,止住憤怒的王樂亭,沉聲道:“適才的情形你也看到了,如果不開槍殺人,再打下去,死的人就不止這幾個了,所以,還請你諒解!”
“唉,是學生失言了!”
沈榜確實是愛民的好官,剛剛脫口而出的話也只是心疼百姓的遭遇,雖然剛剛這些人還對他揮動鋤頭,欲殺之而後快。
但他不是糊塗的人,知道惟功說的有理,不採取斷然措施,殺傷的人就會更多。
當下鞠躬認錯,以進士知縣的身份,這樣已經算是很不錯的態度了。
惟功嘆息一聲,道:“今日之事誰也不願,不過我是無事的,但沈大人你可能會有麻煩。”
“無妨。”沈榜道:“學生自束髮受教以來,所讀聖賢書無非就是爲了生民百姓,今日之事,縱使重來一次,無非是事前多做些準備,但也絕不會改凡事以直道而行的初衷。”
惟功深深看了此人一眼,這固然是一個讀書讀迂了的書呆子,但不論是施政的果決還是堅毅的性格,足以叫此人名留青史了。
但現在不是多說的時候,他回頭看看那些村民們,雖然他們不敢再衝上來,但眼神中的憤怒與仇視的目光,也是叫人感覺十分的不適。
“每個死者,給付一百兩,替他們養育自己的妻兒。”
惟功翻身上馬,沈榜等人也是緩緩退出,那一羣生員早就不知去向了,惟功吩咐之後,王樂亭等人留下三百兩銀子,分成三堆,放在幾家死者的家屬面前,在他們離開之後,可以看到村口之處,傳來開了鍋一般的哭聲。
“樹欲靜而風不止,朝廷更要多事了!”在策馬離開之際,惟功腦海之中,也就唯有這麼一句話而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