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咱們舍人營就是這個規矩,兒子雖然休假了,不敢把訓練摞下,不然回營之後,有的受罪了。”
“哎喲,真是罪過……”
朱母也是出來,聽了兒子的話,當然是十分心疼,唸叨着道:“那咱們不去這什麼舍人營了,在家也有一口飯吃。”
“你懂什麼,胡說八道!”
朱榮一瞪眼,怒道:“兒子在家天天鬥雞走狗的就好了?就這樣我看挺好,象個將來有出息的樣兒。”
朱母雖是這麼說,但畢竟心裡是明白的,只是心疼兒子,被丈夫這麼一訓斥,也就不出聲,只是趕緊安排家下人預備熱水洗澡,叫人拿乾淨的衣服給兒子換上。
“衣服我自己有,娘,你就別操心了。”朱尚峻止住母親的張羅,笑道:“在營裡哪有熱水洗?冷水擦擦就完事了。”
“好吧,隨你,都隨你。”
當母親的再心疼,看到兒子這麼有出息的樣子,心裡也是十分偎貼的,當下只能一迭聲應諾了下來。
“爹,娘,一會兒我去侯府去一趟。”
朱榮皺眉,但還是點頭道:“你用了他多少銀子?我那個遠房堂兄,行事向來不容商量的,你用他多少,先吐給他,然後再說話。”
“是給了五十兩銀子,爹放心,這銀子我自己都有。”
以大明的物價,五十兩銀子夠買一百石以上的精糧細面,象朱尚峻這樣的連主人帶僕人十來口人的品官之家,這銀子也夠用幾個月了,朱榮聽了十分不放心,道:“你莫逞強,有銀子去,沒銀子再想法子。”
“爹你能想什麼法子?你這個世職又沒有能掌兵,吃不得空額,不是分給咱們的幾百畝世田,現在這樣的攤子都鋪不起來。”
朱尚峻笑道:“以前兒子不懂事,盡瞎折騰,這事情當然還是得自己料理清楚……兒子每個月二兩銀子,全攢了下來,三次先進,每次賞十兩,加上補發的十兩安家銀,五十兩早就攢齊了。”
“什麼先進?”朱榮摸着下巴上濃密的絡腮鬍子,問道:“怎麼一次賞這麼多?”
“張大人的主張,每天訓練,分上上,上,中中,下,下下這五等,獲下等評判的,懲罰不一,連續三次下等,就是下下,要開革的,得三次上,就是上上先進,賞銀十兩。兒子體能不成,不過學字讀書,還有兵法,都還算不錯,共得了九次上評,拿了三次賞銀。”
朱榮眼中露出驚奇神色,由衷讚道:“歷來當坐營官的,恨不得把朝廷每一分銀子都落自己的口袋,張惟功居然真的有練好兵的打算?”
朱尚峻微微一笑,笑容中滿是驕傲的神采:“大人說,舍人營現在是大明最講訓練的,將來也必定是大明第一強軍,我等也將成爲最優秀的軍官,直到獲取和戚帥俞帥一樣名垂青史的大帥,名將。”
“唉,少年意氣啊。”朱榮這樣的中年人,雖然沒有什麼實權,卻是見識過世道人心,知道人心是有多麼險惡
,仕途又有多麼坎坷波折!張惟功現在是有權相賞識,皇帝支持,所以行事百無禁忌,朝廷給他這麼一個舍人營的支持也是十分得力的……給皇帝取走的買馬銀子是一回事,但朝廷前前後後也給了三萬多銀子,十幾萬石糧食和雜糧豆料,還有大量的布匹,軍械,要多少給多少,弓箭,刀槍,鎧甲,訓練的用具……別的營頭,除了現在也很重要的車營之外,誰能要麼這麼多物資?皇家一年準備給在京十萬武官的賞賜俸祿銀子也就是那麼一丁點,朝廷的收入這幾年纔剛剛開始增加,以前,朝廷困難的時候,漫說不可能有這麼大的支持力度,能將每個月俸祿發下兩三成下來,就算是大家燒了高香,運氣爆棚了。
“大人自己也說過,聖君看重,元輔支持,加上這幾年風調雨順,朝廷手裡有錢,我們也是攤上了好時候。”朱尚峻這個年紀的人,一旦被打動,深入團體之中,已經有了很強烈的榮譽感和爲團體奮鬥的自覺,他已經忘了是在家裡,忍不住慷慨激昂道:“所以我們要抓緊有限的時間,訓練,訓練,再訓練,訓練之外的事情已經是大人替我們遮風擋雨了,再不好好訓練,還配當個軍人麼?”
聽到兒子這麼激昂的話語,朱榮也就只有苦笑了。他是撫寧侯的遠宗了,曾祖父輩還是都督一級的高官,再往上也是撫寧侯府的嫡脈,但到了他這一輩,祖上的餘蔭已經所剩不多,他也就是掛着一個都指揮的名頭,除了點卯應差也就是和同事喝喝酒聊聊天,年節大事到撫寧侯府去參加祭祀等大事,除此之外,平時和朱崗這樣的大宗嫡脈沒有什麼交往,也沾不上什麼光,現在看似還能維持着十來個傭僕的格局,其實也是內囊上來了,如果還沒有明顯的變化,等到了朱尚峻這一輩時,朱家也就只能裁撤僕傭,最多留兩三個僕人,算是標準的小門小戶了。
“好了,兒子去了。”
慷慨激昂了半天,看着神色怪異的父母,朱尚峻一時也醒悟過來,撓了撓頭,頗覺不好意思。
他回到自己房裡,換好了一身作訓服,原本營裡還打算給各人做一身漂亮的軍常服,後來惟功考慮了一下,撤銷了此議。
營裡這些傢伙,回到家裡都是作訓服不下身,喜歡這衣服的利落和英武氣息,但作訓服畢竟很簡陋,一看也知道是用來訓練的衣服,還不怎麼扎眼,要是各人一身漂亮的軍常服,回到家裡招搖過市,這在有心人眼裡就太扎眼了,也容易落人口實。
傳揚開來,不說是惟功給大明軍人提高士氣,還說是他養育私兵,居心不良,到時候被御史奏上一本,這樂子可就大了去了……何必呢!
還是等將來到了地方軍鎮上,有了實權之後,那時候再來做這樣犯忌的事吧。
上位者的考慮朱尚峻這種層面的還真想不出來道理,千呼萬喚也沒喚出來傳說中的軍常服,他只能將自己的三套作訓服當寶貝式的輪流穿着,絕沒有下身的道理,從這一點來說,惟功的顧忌還真是有道理的……
戴着
明軍制式笠帽修改過的大帽,穿着一身漿洗的乾乾淨淨的作訓服,朱尚峻容光煥發的出了門。
沿途過去,府中的下人不必提了,個個都誇說本家大爺英武,出了門,遇到街坊鄰居,各人也是用詫異的眼光上下打量着他。
朱家這個不爭氣的紈絝子弟……當然其實各家也差不離,住在這裡的,多半都是這樣的中等武官之家,文官不朝武官扎堆的地方住,住在這裡的,身份地位都差不離,大家都是大哥不說二哥,各家的子弟也是差不多的感覺,都是那種提籠駕鳥,每日只知道吃喝玩樂的二世祖,沒心沒肺,甚至是欺男霸女惡霸式的紈絝子弟也很不少……那些頂級的勳貴身邊也要幫閒的,這些武官子弟就成了最好的人選,陪着某個小侯爺強搶民女的事情雖不多見,但也不能說絕然沒有,至於打破某個倒黴蛋的頭,強搶人家傳家的古董字畫,隨意出手打人,這樣的事,就是很多了。
朱尚峻以前也是這樣的人,跟在撫寧侯府的幾個小侯爺也頗幹過一陣子的壞事,那種飛揚跳脫跋扈子弟的氣息是瞞不了人的。但在今天,走在衆人面前的時候,他卻是英姿挺拔,目不斜視,舉手投足間,有一種軍人特有的陽剛之美,而顧盼之時,那種自信從容的氣度神情,更是在以前絕不會出現在他的身上!
“朱家這位,怕是轉了性了。”
“早知道我也叫我家的去舍人營了,可惜那張惟功一去,那小子就不去應卯,被人家給開革出營了。”
“這位也未必落什麼好,撫寧侯爺對他十分不滿,傳下話來,叫侯府上下別再管他家的事,也不準給朱榮報名,不見他,算來算去,也不合算啊。”
“是啊,咱們離了這些大府,憑咱們自己個能混到飯吃?難,真難。”
議論紛紛,也是有一些議論聲飄到了朱尚峻的耳朵裡,他只是充滿傲氣的笑笑,繼續大步的前走着。
“老朱,去哪兒?”
在巷尾大街上,正好遇着兩個同伴,大家都是相同的打扮,全部是一身精神抖擻的作訓服,個個都是精神飽滿,神情愉快,就算不是穿着這一身衣服,一看也能從這相同的氣質裡找到只有舍人營裡摸爬滾打後纔有的氣息。
“去撫寧侯府。”
朱尚峻不想把自己的麻煩告訴這兩個同伴,所以只是簡單的作答。
但家住在小時雍坊武官聚集地的同伴豈是等閒之輩,他們一下子就猜出了朱尚峻的目的所在,一個同伴神情嚴肅的道:“是不是和侯爺分說營中之事。”
“是,”事已至此,朱尚峻也無從隱瞞,只得點頭答說道:“侯爺當初吩咐我在營中給大人生事,現在機緣湊巧,我已經對大人十分敬服,絕不會再依侯爺吩咐辦事。當日所取銀兩,今日自然去退還。”
“我們陪你去。”
兩個同伴彼此對視一眼,立刻明白對方的心思,朱崗這個撫寧侯不是善與之輩,絕不可叫同營夥伴自己一個人去他的侯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