薊鎮總兵張臣,是接的楊四畏的缺,自戚繼光被攆到廣州之後,萬曆十五年戚繼光在鬱郁之中逝世,楊四畏也被朝野看出是個無能之輩,連北軍將領都不服他,朵顏部在戚繼光在時,根本不敢有所異動,在楊四畏手中,卻是接連犯邊,有幾次,規模都還不小。
現在西部蒙古力量不強,從宣大到固原,延綏,固原,甘肅,最多隻有小規模的邊境衝突,大規模戰事的可能不大,大同鎮已經不復國初時的地位,而現在最要緊的就是薊遼兩鎮,薊鎮扼守的是京師北邊,地位超然,楊四畏一被看出不行,立刻便被置換,當然,這一次換上的還是出身北軍的張臣。
薊鎮之中,北軍將領掌握精銳騎兵,人數不多,但勝在輕捷彪悍,出兵易,小規模戰事動員快,只要將領能戰敢戰,便可以打出一些戰果出來。
這樣的打法,自然是與遼鎮相同,張臣久歷戎行,膽氣猶壯,這幾年帶着自己部下的精銳騎兵,數次擊敗長昂和董狐狸,算是把薊鎮形式給穩了下來。
只是這種穩,只是在與敵人爭鬥之後的穩,不如戚繼光在時,以南兵北兵配合,防線配套,輕重協調,穩固如山,根本叫敵人找不到任何的進犯機會。
這一點,張臣當了幾年總兵後,有勝有敗,有賺有虧,對薊鎮總兵的爲難之處,當然也有所領悟。
此時他奉命在薊州道口接迎獻捷遼陽軍,咫尺之遙看到郭守約等人縱馬如龍的前來時,心中況味,難以用言語形容。
在張臣身邊是已經被提升爲參將的杜鬆,多年之後,仍然是那種彪悍模樣,看到遼陽軍來,便是直言道:“僅看軍容,遼陽軍強,遠在我軍之上。”
衆多北軍將領聞言皆是大怒,特別是戚繼光在時,曾經與惟功等舍人營將領較量過的將領,更是怒不可遏。
但杜瘋子這話實難辯駁,衆將皆是領兵的,眼前這幾千遼陽軍,行止有度,動作劃一,氣質彪悍,軍紀軍容實難挑出半點毛病來。
薊鎮騎兵,悍勇者可能有不少,但說挑幾千人出來,前往京師獻捷,上千里路走下來,仍然能保持這般軍容,恐怕就算這些北軍將領昧着良心,亦是說不出這樣的話出來。
“瞎。”張臣也是暴脾氣,不過難得沒有發火,只搖頭道:“杜瘋子,這個當口你說這話做什麼,給自己找難堪麼。”
杜鬆咧嘴道:“俺有什麼難堪的?”
“郭守約上次跟着平虜過來時,不過是個千總,你當時是遊擊,現在人家怎麼樣?”張臣靜靜的道:“現在我聽說郭守約幾個要授總兵銜,位列都督,榮祿大夫,郭守約和王輔國,還有那個叫陶安然的,全部爲左右都督,授給總兵,可能還都會加太子少保,武臣之極,不過就是如此了。”
杜鬆先是一滯,不過還是一臉無所謂的樣子,笑呵呵道:“這有什麼難堪,憑俺的本事,將來遲早當總兵,封少保!”
這廝倒真是夠瘋,當着現任上司的面說這樣的話,不過張臣也被他氣的哭笑不得,知道沒有辦法和這廝頂真。
而他和杜鬆說話時,其餘的北軍將領臉色雖然難看,卻是沒有人出聲駁斥杜鬆,南軍將領們則是一臉的無所謂,根本不打算介入。
張臣心中一沉,知道自己的預感很準,因爲薊鎮這幾年有勝有敗,風光不顯,遼鎮和遼陽鎮卻是風風火火,這一次大捷後,肯定會有不少北軍將領心中怨恨,把薊鎮不得意的原因歸罪在張臣身上。
他這個總兵,怕是幹不久了。
在心中喟然一嘆後,張臣策馬向前,遠遠向郭守約抱拳道:“郭將軍,一別經年,別來無恙?”
“哈哈,總兵官客氣了,末將怎當的起啊。”
郭守約早就看到大票的薊鎮將領了,張夢鯉這個薊遼總兵在通州迎他們,順道帶他們進京,各種儀注和安頓事宜要總督親自來安排,薊鎮諸將則是在此地迎候,這樣的規格是朝廷所規定,就算是薊鎮諸將心中不樂意也是沒有辦法。
“郭將軍客氣了。”張臣道:“貴部出塞之前,將軍是營官副將,此戰過後,必定與吾相當,或可加少保榮銜,那就遠在某之上了。說實在的,現在某也想依附於遼陽之下,好歹也能分潤一點軍功啊。”
北軍將領的特點倒都是出言直率,郭守約是京衛人,從心理上來說倒是不排斥這些北軍將領,但在惟功一向的提點下,知道這些傢伙並靠不住,張臣的話說的漂亮,誰知道他心裡當真怎想的?而且這種層次的事,也不是他這個純粹的營官指揮能夠做主的,當下只是呵呵一笑,不願多說。
張臣面色一黯,也不好再說下去,以他一鎮總兵的身份,說剛剛的話算是頑笑話,但再說下去,就成了投靠,薊鎮好歹是鎮守千多里路,額兵近十萬,戰馬數萬的超級強鎮,一鎮總兵說幾句笑話還可,真的當衆歸誠,自己的脊樑骨怕要被人戳爛了。
當下一一介紹諸將給郭守約等人,這其中有當年一會的熟人,比如董一元,張邦奇,杜鬆和駱尚志,吳惟忠,吳惟賢等人。
南軍將領,算是與遼陽有很深的香火情,彼此間的交誼極深,駱尚志等人,一向在暗中與遼陽有所聯絡,只是這幾年來,遼陽不怎麼顯山露水,薊鎮的壓力又大了,南軍爲了自保,只能與北軍將領虛與委蛇,與遼陽的交誼慢慢變的淡了,但郭守約此前得到囑咐,南軍是未來惟功布局的重要棋子,當年戚繼光初到薊鎮,他是南軍派系,薊鎮是北軍,因爲鎮不住場子,不得不把自己老部下急調了幾千人過來,後來陸續調來兩萬多人,現在時間久了,浙軍陸續調回一半多,但還有一萬餘人留在薊鎮,南軍對惟功來說,已經是一個重要棋子了。
戚繼光任廣州總兵不過年餘,受盡排擠,若不是戰功累累,恐怕還會有更大的隱憂,回登州之後,閉門不敢會客,當然,客亦不敢見他,如此持重小心
,最終才落得個善終。
原本歷史上戚繼光雖然過手千萬兩白銀,也賄賂朝中大佬,但自己手頭真沒剩下幾個,回鄉之後,算是貧病而終。
衛國良將,堪比衛霍的將軍有這樣的遭遇,當然令人扼腕。
惟功就是當時敢於接濟戚繼光的惟一一位,每年都饋贈數千白銀,足夠戚家豐衣足食。
雖然戚繼光接受惟功的接濟,由始自終,卻無一語致謝,也沒有寸語片書寄往遼陽。
這真是“彼此心照”了。
“有空去遼陽吧吳師傅。”與駱尚志等人,爲了避嫌,郭守約還不好說什麼,但對吳惟賢,郭守約卻是抱拳致意,十分親熱的道:“大人可想你老了。”
吳惟賢只是苦笑,自己教出來的這個學生已經是這般的高位,他的部下的官職都遠在自己之上,這算是怎麼說法?
其實以他的武勇和功勞,如果不是有北軍系壓制的話,最少也是參將或副將了,結果吳惟賢還只是個遊擊,相差實在太大了。
但遼陽軍對吳惟賢的尊敬,確實也沒有絲毫作僞的地方,不僅郭守約客氣,王樂亭和馬光遠等人,已經一骨碌翻身下來了。
他們叉手侍立,神態十分恭謹,當年順字行的少年們跟着惟功學武時,吳惟賢曾經親自指點過幾回,雖未拜師,也有切實的授藝之德,不論王樂亭等人現在是不是營官將領,對吳惟賢的尊敬,仍然不改當初。
“老吳,教出這般好學生來,足可告慰平生了。”
眼看情形有些尷尬,迎人的擡轎子的反而有喧賓奪主的感覺,張臣打了個哈哈,趕緊帶着人離開,郭守約等人也是十分客氣,下馬拱手送別。
兩軍將領相見說話時,彼此的部下就能看出高下來。
遼陽軍仍然是保持着肅穆神情,三千多人的騎兵隊伍中絲毫聽不到異響,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扭動身軀,雖然是友軍相會,但遼陽軍仍然是保持着十分戒備的行軍陣形,只要稍加變化,就可以變成戰鬥隊列。
而對面的薊鎮軍多半是家丁和親軍組成,也有兩三千人之多,但有數百人一股,也有幾十人一股,大大小小,十分龐雜,連軍服服飾,也是混亂不堪,軍旗也是十分雜亂,將士們隨意說話,逗樂說笑,甚至在小範圍內跑馬鬥技……這其中不乏有騎戰好手,故意顯露身手向遼陽這邊挑逗鬥技,但遼陽這邊根本不爲所動,仍然靜默如山巒,看到遼陽這邊的模樣,薊鎮這邊漸覺無趣,也就漸漸散開,也有將領喝斥自己的部下,但管的住自己又管不住別人,過一陣子,看到別的人還在說笑跑動,被喝斥過的又跑動起來,三番幾次,薊鎮將領們也就不去管束了。
“高下立判,”不遠處的人羣中,有一個三十來歲的行商打扮的人緊緊盯着眼前的兩支軍隊,此時用斷然的語氣道:“現在若是吹號相擊,半刻之後,薊鎮這邊敗逃,半個時辰後,被斬光殺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