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了丁三幾個,命令稅務司駁回減稅請求,同時下令工商司清查削減工人福利,廠主涉嫌虐待工人等諸事之後,張用誠深知自己已經得罪了不少人,特別是得罪了李福通和孫可大幾個老兄弟,這令得他心裡十分的不舒服。
但既然決定改弦更張,就容不得他畏首畏尾,這件事做都做了,也談不上什麼後悔。
工商和稅務兩司都有獨立上書的權力,這幾天估計兩司的彙報已經送到總兵那裡,回書估計都快回來了,怎麼處理,他也懶得去管了。
還是宋老夫子私下說的對,王者無親,只要自己站在道理上,大人倒也未必看誰的臉面,該是怎樣,就是怎樣。
張用誠深深嘆了口氣:若真的這般簡單明瞭,那就好了。
遼陽鎮的攤子越來越大,各種矛盾也越來越多,很多利益爭執也是難以避免了。
“中軍。”
中軍部地位高出各司,等閒很難有人前來,張用誠沉思之時,外間卻傳來人的拍擊聲,令得他感覺頗爲意外。
開門之後,意外感就更強烈了。
來的卻是孫可大這個工商司的主管,自上次事後,孫可大絕跡不來,有什麼必要的公事,也是叫工商司別的管事人過來,今日卻不知道爲了什麼,竟是親身前來。
“孫司正,”張用誠很客氣的道:“有什麼事麼?”
“用誠哥……”孫可大囁嚅了一聲,卻是突然深深鞠躬,整個人彎腰下去。
“咦。”張用誠奇道:“這是做什麼?”
“大人吩咐……”孫可大臉變的通紅,從懷中掏出一張紙來,遞給了張用誠看。
一張紙上,龍飛鳳舞只寫了三行字,張用誠一看,便是知道是惟功手書。待細看之後,便是感覺兩眼潮熱,差點流下淚來。
惟功寫的也是簡單,只有三條。
第一條便是:中軍部在各司之上,抑或各司在中軍部上?
只此一問,便是確定張用誠對各司的命令法理上毫無問題,最少是得到了惟功的全力支持。相信不僅孫可大這裡有一份,李乘雲那裡也會有一份。
自此之後,中軍部對各司的命令就是名正言順了。
第二條,令孫可大前來道歉。
第三條,對孫可大罰俸一千兩。
三條之後,只有五個字:汝好自爲之!
字跡筆走龍蛇,用力極重,顯示出惟功的心思。孫可大看後,當然是魂飛魄散,立刻來中軍部道歉,此時心中還是惴惴不安。
僅此一事,就能看出遼陽鎮真正的主心骨是誰,此前孫可大的想法,情緒,展布,在這寥寥幾個字之後,立刻就變的粉碎。
“用誠哥,大人爲什麼對我如此不滿?”孫可大雖然害怕,眼圈都是發紅,但還是忍不住向張用誠小聲抱怨。
他今年還沒有滿三十,工作當然是十分努力,此時心中有些委屈也是難免。
“大人並不是對你一人不滿,是對官商有所勾結的現狀
不滿,唐家的事只是一個引子罷了。”張用誠微笑着道:“你放心,此事不是針對你一人。但工商司以後要切記,不能只顧發展,只顧看着大商人,對中小商人,對普通的工人,需得一視同仁。否則的話,下次的結果可能就沒有這麼輕鬆了。”
孫可大還是有些懵懵懂懂的不大明白,但知道照着張用誠指點來做應是沒錯的,臨行之際,他看了張用誠一眼,深深一嘆。
此時他還有什麼不明白的,自此之後,遼陽內部體系爲之一變,各司獨自做事,一起向上負責的體例,真的變成中軍部領全部了。
……
……
丁三等人被關押已經好幾日,除了換了一處牢房之外,似乎也並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關押之初,這些人也害怕遭遇更嚴厲的刑罰,但這些天下來,似乎也沒有什麼厲害之處,各人的心思都是放鬆了下來。
“遼陽這裡全是慫包,俺皮肉都癢癢了。”
“還以爲能象樣弄俺們一通,不成想還是沒有。”
“人家這說是要什麼法度,嘿嘿,這不正好便宜俺們這些人?”
衆人七嘴八舌,將遼陽的做事規矩損了個厲害,他們都是些刀尖上打過滾的漢子,不要說動刑,就算刀架在脖子上也不會皺眉,再厲害的酷刑也未必就害怕了。
就算真的熬刑不過,反正信口胡說便是了,這方面,各人都有經驗。
丁三本人原本也做好了充足的準備,預料會有嚴酷的刑訊加身,誰知道換了地方,無非還是換個地方,什麼異樣的改變也沒有。他倚在牢房壁上,心中對遼陽的這些做法,感覺是十分鄙夷。
若是太平盛世也罷,眼下這世道明顯是往亂世上走,這幾年,到處災荒,到處兵變,響馬杆子越來越多,這個時候講什麼凡事皆有法度,這象是書呆子的做法,不象是一個屍山血海殺出來的總兵官的馭下之道。
但這些他何必管?只要過了眼前這一關,唐家沒事,他也不必繼續在遼陽呆下去,很可以帶着一大筆的銀子回山東享福了。
“提審了,丁三,黃誠,李明義,你們幾個都出來。”
衆人正說的嘴響熱鬧,一隊獄卒過來,張嘴便是提審。
各人心裡不免有小小緊張,看向丁三。
丁三灑然一笑,對衆人道:“過堂好,不然成天悶着,倒是真把咱們關傻了。”
這一說,各人鬨然大笑,被點到名的便都是大步走了出來。
提審的人也不捆他們,還都是若有深意的看了丁三等人一眼。
所謂提堂,倒是真的到大堂上,穿過一個長長的夾道,兩側俱是三丈多高的青磚砌成的高牆,各人穿行之是,便是深覺壓抑,再穿過一個角門,進入寬闊的大堂之中時,丁三等人昂然而立,並沒有顯露出絲毫畏懼。
這是特務司的大堂,上首坐着的是一個臉色黝黑,貌不出衆的中年人,年紀也頗大了,看起來總有快四十左右的年紀。
遼陽這邊,官員多
半是三十左右,很少有年紀大的各司官員,丁三等人也是用好奇的眼光掃視了一番,看這官員並不出奇,便又將眼光垂了下去。
“丁三,本官姓宋,特務司正,以本官的職位來親自審你,你們幾個的面子可不小啊。”
坐在上首的黑臉官員並不大意丁三等人的態度,開口居然頗有笑意。
丁三突然想起這姓宋的似乎是侍從室出身,是遼陽總兵微時的夥伴,整個遼陽罕有的與總兵官有私人交誼的一個。
這人現在居然是執掌特務司,落在這人手中,足見此事已經上可通天,一時間,他也有些緊張起來。
“你們這些傢伙,在外殺人放火無惡不作,在遼陽本地沒有記錄,跑過來搖身一變當了保鏢護院,若安份些也罷了,卻是繼續做那些不法勾當,你們當本司都是吃乾飯的麼?”
這話雖是厲害,丁三卻也不懼,躬身答道:“宋司正,凡事還是要講個憑據,若是大人以權勢壓人,小的沒有話可說,要了小的性命也不過和捻死條臭蟲差不多。但若遼陽講求法度,還請叫小的死的心服口服的好。”
“好,說的不錯。”宋黑子笑罵道:“果然和人說的一樣,你這廝奸狡的很,又是心黑膽大,普通辦法,降伏你不得。”
丁三閉口不語,這種話,當然不會接。
宋黑子也不多說,叫了一個吏員來,吩咐道:“讀給他們聽罷。”
那吏員拿出冊子,卻是將丁三等人進入遼陽之後,所犯之事,一樁樁的點了出來。
丁三聽的大汗淋漓,不少事情,辦的都是十分隱秘,包括燒了唐志中一個對頭的倉房,伏擊幾個商人的事情,都是他和心腹兄弟及唐家少數人知道,卻不知道怎麼被特務司查訪了出來,這會子讀的,樁樁件件,都是詳細備至,有事發經過,還有證人證言,就算想抵賴,亦是抵賴不得。
待吏員說完後,丁三心一橫,拱手道:“大人知道的這些小的全認,怎麼處罰都成。”
“看着倒也爽快,不過,還沒有完。”宋黑子微微一笑,盯着丁三道:“再說說你們怎麼聽唐志中兄弟的指揮,暗害官員,刺殺外來客商那幾件事,怎麼樣?”
暗害官員,是唐志中指使丁三等人刺殺了一個財務司的青年政務官,這個官員是遼陽人,並不是順字行出身,但精明能幹,雖是李福通的下屬,水平卻比李福通高明的多,李福通感覺受到嚴重威脅,平素與此人多有爭執,爲了一了百了,暗地授意唐志中解決此人。
這件事是最隱秘的事情之一,丁三親自勒斃此人,又在這人身上做了手腳,做成酒後猝死的假象,不料卻是在這裡被宋黑子一下就點了出來。
還有幾個外來客商,因爲唐志中做事不規矩起了爭執,也是丁三幾個暗中用各種辦法除了去,這些事都是十分隱秘,幾乎沒有什麼人知道,當時也沒有起什麼麻煩,現在卻是都被爆了出來。
這一下,丁三知道,自己這一條性命,怕是真的要交代在遼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