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將要興建屯堡,軍港,未來興修大工所需最多的是什麼?”惟功先看了看衆人,又轉向傅廷勳,笑道:“傅老哥猜出來沒有?”
“木料?”
“對嘍!”
惟功笑道:“這一年內,預計就得用十萬兩以上的木料,這銀子叫別人賺了去,不如叫這寬甸六堡的諸位拿去使,如何?”
衆人皆是倒抽一口涼氣,場中一時絲絲有聲。當時的木料可遠不及後世值錢,也就是是檀木花梨木楠木等名貴木料,大戶人家用來打造傢俱,或是打棺材,價值不菲,不過就算再貴的金絲楠木,因爲明初修築宮殿,將四川湖北一帶的大木料用的乾乾淨淨,現在兩人合抱的最貴的金絲楠木一根亦就是十幾二十兩銀子一根,木料貴是一方面,人工更貴才最關鍵,大木砍伐不易,運輸更難,十萬銀子買木頭,遼東可沒有名貴木料,而且不論哪裡都是成片的森林,幾百年後都是到處是林場的地方,可以說最不值錢的就是木頭的,如果以十萬兩計,真不知道要算多少根木料纔算合適?
最少也得有萬根以上,而且須得幾人合抱的那種大木纔算數,要是三斧子砍翻的,就算人家肯要,自己也不好意思送過去的。
很多人都在默默心算,一年內用十萬在買木料上,寬甸六堡共有多少人能分潤,自己這個位置,又該得分上多少……
大明官員俸祿極少,世襲衛指揮按理論也不過就那麼幾百畝地是俸祿來源,有差遣的纔會有銀子可拿,數量也很有限,衆人要戰功就得養家丁,開銷極大,貪污營兵餉銀和公費銀子,鹽菜銀子,都勢不可免,如果能坐在李成樑的位子上,或是李家的親信,好歹能從走私貿易裡分一杯羹,或是多佔一些土地,否則的話,日子都是緊巴巴的。
駐防寬甸這裡的,倒是有一多半入不敷出。
“太子太保拿我們耍樂說笑了……”姚應節算了半天,突然醒悟道:“這麼多大木,不要說砍伐費事了,縱砍下來,能運出去幾根?不要忙了一年,砍了成片的木頭,結果銀子卻拿不着幾文……咱們到底是將軍,不是叫花子啊。”
這麼一說,倒也有理,衆人都拿眼看惟功,要聽他怎麼說。
氣氛一時有些緊張,連周晉材等人都是將手不自禁按在腰刀的刀把子上,惟功卻是微微一笑,絲毫不以爲意。
事後周晉材就偷偷道:“大人這股子靜氣從容的氣概是實在已經出來了,咱們這些人是拍馬也追不上了。”
“諸位放心,我斷不做那麼損人不利已的事情。我要木頭,諸位這裡多的就是木頭,而不在別處買,要在這裡,原因有二,一則是要挑大家都發些財,朋友越多越好,實話實說,我已經跟寧遠伯鬧的不大愉快……”
惟功話沒有說完,不過衆人都有醒悟之感,怪不得這遼陽總兵上門送銀子,原來是不想豎敵太多。
這一下心裡陳見頓去,
底下的話就更聽的入耳了。
“二則,是寬甸這裡有出海的河流,砍下大木頭,先放河裡,叫人站在木頭上用長杆不停的推動,放到差不多的地方再弄上岸,要省不少力氣,所以姚副將的擔心,大可不必。”
“原來如此,老夫亦明白了。”傅廷勳是最早懂得的,其實遼東處處都有密林,不過除了寬甸之外,就是建州野人的地方密林最多,而沿途就沒有大河,寬甸這裡卻是河流很多,藉由河流可以推到遼南地方,這要省好幾百裡的路程,確實是兩邊都很便利的事情。
這樣一來,以惟功的身份當然不會帶着幾百人跑到寬甸這裡當衆放空炮,就算沒有十萬的額子,八萬六萬好歹都是要有的,各人算算數額,自己好歹能到手過千兩,頓時都是面露喜色,便是姚應節,也是歡喜不禁的模樣。
再怎麼忠心故主,這白花花的銀子卻是推不出去的,笑容之中還有三四分警惕,這已經是難得可貴了。
“好了,今日接風爲主,別的事情,慢慢再說。”傅廷勳擺出老資格來,這寬甸六堡就是他當年和張學顏一起修起來的,出力極多,所以甩出老牌子來,各人也算買帳,當下不談此事,繼續向惟功敬起酒來。
惟功也是酒到杯乾,絲毫不怯,遼東苦寒之地,當時亦無太多的娛樂選擇,喝酒是這些武夫的最愛,見惟功如此豪爽,各人都是對他印象大好,再想到將有銀子落袋,氣氛更是熱烈之極。
酒宴散去,傅廷勳請惟功到自己的書房用茶。
說是書房,其實就是一個小型的會客室,屏去旁人,只有兩人對坐,稍頃過後,傅府長隨端上兩個蓋碗上來。
“茶是去年的陳茶了,不香,不過也沒有辦法,從江南運茶到京師,已經費時頗多,再到山海關,再沿錦州到遼陽,再到寬甸,真真是黃花菜也涼了。”
傅廷勳頗覺抱歉,他知道惟功這樣的大族出身,於飲茶一道肯定也是精通,自己這茶是去年的春茶,在京師,人家喝的肯定已經是今春的新茶了。
當時吉安的白茶最有名,還有福建武夷山的大紅袍,西湖的龍井還不大爲人所知,惟功飲了一口,感覺茶葉確實沒有新茶的氤氳香氣,當下卻是笑道:“其實我自幼酷愛習武,於飲茶一道沒下過功夫,便是好茶也喝不出來,白糟蹋了的。”
“呵呵,這是總鎮大人給末將面子了。”
“老哥叫我惟功即可。”惟功稍稍前傾,誠摯道:“未來港口修成,老哥想也知道順字行,到時候南貨源源而來,江南新茶,最遲晚個把月就能送來,絲綢,表裡,布匹,景德瓷,各式珍玩等等,俱能源源不斷的提供,若是老兄願意,可以放一注銀子在順字行,年底時按利分紅……”
“這是好事,只是……”傅廷勳哪有不知道順字行的道理?只是這是人家的生意,而且是惹不起的大人物手中的生意,他縱是想也毫無機會可言
,而且遼西已經卡住了順字行的脖子,在此之前他還幸災樂禍,卻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有機會入股其中。
“老哥好好想想,好在這不是急於一時的事,總要做起來了,有利可圖再說。”
惟功倒也不急着逼他,胡蘿蔔已經放在這兔子眼前,吃不吃的肯定是不必多想。他轉了臉上顏色,正色道:“老哥久鎮寬甸,可有什麼心得要說?”
“心得倒是不多,只是有一件遺憾的事,一直想說,今日便不吐不快了。”
“但請直言!”
“王兀堂之事,起因是徐國輔兄弟的不是,而李帥只求邊功,不求事非曲折,對棟鄂部擅加打壓,以斬首爲能事,這並不是鎮邊大帥應有的態度。”
惟功有一些不以爲然,搖頭道:“事非曲折先不管,誰鬧事就打誰,這似乎並不算錯?”
“不,應該是誰有兼併女真,統一諸部的志向,一定要打誰,就象打建州右衛的王杲一樣!自大明成化年間屢次圍剿建州女真,同時扶持一些小部落,有一些部落,百年之間從不反叛,也不去打別的部落的主意,比如棟鄂部,還有哈達部,除了這些大部落,女真經常每一寨一城自立,頗多忠於大明者。現在李帥窮打建州左衛,這是對的,但不論事非曲折,對棟鄂部這樣的恭順部落也窮追猛打,打一個部落不打緊,使不少忠於大明的部落寒心,這纔是最要緊的。”
惟功在此前,因爲對滿清的惡感,對任何打擊女真部落的行爲都是贊同的,而且他抱有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想法,所以在聽說了徐國輔等人挑起邊釁之事後,也並沒有什麼不妥的感覺。
聽了傅廷勳的話之後,他纔有些省悟,自己在此之前,是否有些狹隘。
“誰恭順,就扶誰,誰犯邊,就打誰,誰想做女真大汗,就剿了誰,是不是這樣?”
“對嘍!”傅廷勳拍腿道:“不僅是對東虜,對北虜當然也該如此,不過,北虜彼此聲氣相連,比如泰寧部一來,插汗部必然也支持,除了一些效力的韃官之外,想拉一部北虜打另外一部,在目前來說,辦不到。”
“好比借力打力,自身力量不夠,妄圖借力,那就是笑話了。”
“總鎮大人果然是武藝高明,這一句話說的對極了。”
當時大明的武將,以不習文事爲榮,不過鞍馬功夫都是一等一的,杜鬆之善使長刀鐵鞭,浙兵中參將駱尚志能用八十八斤的鐵鞭,幾乎是兩臂有千斤之力,劉大刀善使八十斤的長刀,揮舞如風……後人可能很難想象和相信,在這個時代吃這碗飯的人能以多大的決心和熱情來訓練自己,並且有很多獨特的法門,普通的士兵使三斤重的腰刀就可以了,大將們馬上左右開弓,能使各式兵器,纔算合格!
傅廷勳當然也是一個純粹的武將,於武學一道也有自己的見解,不過聽了惟功的話,大爲激賞,甚至頗有一些佩服的感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