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三年首輔周廷儒少有才學,萬曆四十一年,會試高中第一,獲會元。
一月後參加殿試,又一舉奪得一甲第一名,成爲狀元,時年二十一歲。
許是第一次當首輔沒有經驗,後又遭溫體仁陷害,故而被當今天子罷免。
然才學不缺,又經心性磨難,若再度起復爲相,改弦易轍,或可挽回大明頹勢?”
張溥言語懇切,終於緩緩說出自己的心思。
這是他近期一直在謀劃的事情,若是能說動秦浩明這個封疆大吏幫助,那麼,不僅周廷儒起復爲相的事情簡單快捷許多,便是自己,作用也更加凸顯。
此事若是能成功,在他看來,這是三贏的事情,大家都得利。
想秦浩明如此聰明人物,肯定不會拒絕。
面對張溥殷切的眼神,秦浩明無奈的苦笑一聲,心裡斟酌着說辭。
說句實在話,他大可敷衍一番。隨着他的到來,歷史已經改變,嶽託和阿巴泰之死就是明證。
可張溥和楊廷樞不是別人,他們不僅是復社的領袖,更是他到大明的朋友之一。
當然,這其中也有他的私心。
張溥的影響力遍及南北各省,走到哪裡都是萬人空巷,擁躉粉絲無數。
而且,這些粉絲都是時下學子生員,代表着大明的讀書人。在沒有媒體的年代,他們擔負這喉舌的作用。
說一套做一套簡單,但只能矇騙一時,矇騙不了一世,終究會被察覺。
若此,欺瞞他們,便交惡張溥和楊廷樞,影響自己名聲,得不償失。
更何況,他還想讓復社學子爲其所用。
此時,他們尚爲踏入官場,還有這一顆赤子之心,想爲國爲民請命,屬於大明的精英階層。
當然,他們的部分想法必須改變,才能爲他所用。
他相信一定可以慢慢影響身邊的人,譬如張溥推薦的洪迪新和許傑就是最真實的榜樣。
“乾度兄,不知你們是否知道?”
思慮良久,秦浩明方纔對着張溥和楊廷樞緩緩開口說道:“周廷儒得崇禎帝重用之後,沒多久,就要推閣臣。
周廷儒跟溫體仁兩個人,爲了當上首輔,不惜結成政治聯盟,殘害忠良,最終的結果是周廷儒當上了首輔。
當他掌握一朝權力之後,就開始急切地安插親信,想要重用自己身邊的人。
例如孫元華、張廷拱等人都是他的親屬,甚至他還把自己的哥哥周素儒,予以冒牌的錦衣衛身份,並加封爲千戶之職。
最爲可笑的是他把自己的親戚周文鬱任命爲副總兵,可謂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在國事上,周廷儒擅長的不是改革創新,而是玩弄權術,使那些不服從自己的百官罷官,或者是無聲地處理掉。
在生活作風上,他過着腐朽糜爛的生活,貪圖酒色,他的惡行受衆人唾棄。
由於他的家人都是他所提拔,深受他的影響,也變得橫行霸道,受到百姓的指責。
周廷儒當上首輔,不是想着替帝王分憂,而是一心沉迷權力帶來的快樂,自認爲自己老謀深算。
不料,被自己親手提拔上來的溫體仁暗地裡陰了一把,將其陷害,導致其罷官回家。
如此私德有虧之人,作爲大明首輔,你們認爲真的合適嗎?”
秦浩明的語音不大,好像沒有任何感情,只是陳述一個簡單的事實。
可愈是如此,卻讓張溥和楊廷樞面紅耳赤,張口結舌,一句話說不出來。
周廷儒的德行,作爲大明的精英人士和弟子,他們如何不知曉?更甚至,許多事情秦浩明都沒有說全,已經算是相當公允。
半餉,秦浩明誠懇的對他們繼續說道:“破虜做事,說一是一,但求無愧於心,絕沒有政敵黨派之間,希望二位理解。”
“無妨,是乾度造次,沒有思慮周全,怪不得破虜。”
張溥起身行了一禮,臉上神情非常狼狽。
“其實,破虜還想問二位,爾等猶記得當日初心否?”
秦浩明站起來還了一禮,目視二人,滿臉沉重沉重問道。
不等他們回答,彷彿是在緬懷一樣,自顧說道:
“婁東二張,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猶自得天啓四年,與郡中名士結爲文社,稱爲應社。
時有張採、楊廷樞、楊彝、顧夢麟、朱隗、吳昌時等十一人,後來遍及全國。
超過三千人,以文會友,兼又評議時政,一城出觀,無不知有復社者。
天啓六年,乾度兄二十六歲,憤而作《五人墓碑記》,風神搖曳,正氣浩然,矛頭直指權勢滔天的閹宦。
二十七歲入太學,目擊朝綱不振,醜類猖狂,與京師士子結成燕臺社,作檄文揭發閹黨罪行。
二十八歲召集尹山大會,乾度兄倡導南北士子組成復社,關心大明政事和民族興亡。
崇禎六年,兄三十二歲時,召開著虎丘大會,山左、江左、晉、楚、閩、浙以舟車至者數千人。
當時,秦某聞兄之事,激動不已,曾和好友浮一大白以賀。
壯哉!真乃大明好兒郎!
一介書生,在大明風雨飄搖之際,兄滿懷一腔熱血,繼東林而起,聯合正義之士,欲隻手撐起大明搖搖欲墜的漢家天下。
特別是兄一掃“寧坐視社稷之淪胥,終不肯破除門戶之角立”的大明士習,打破門戶之見,以國家爲重。
就是在那一刻,破虜立志以兄爲榜樣,誓不讓乾度兄專美於前。
故而,方有破虜隻身北上投軍,爲的就是重挽大明於狂瀾。
如今,破虜熱血依在,難道諸兄血已冷乎?難道真要和朝廷尸位素餐的袞袞諸公一樣,爲己不爲國乎?”
秦浩明的目光毫不掩飾無盡的悲哀,此刻,是他真實的心情。
年輕的張溥在閹勢熏天的日子裡,不計危殆,挺身而出,振臂而呼,樹起了以文會友的旗幟,來綰結天下士人的心。
他匡扶正義的勇氣,歆動天下。
然而,隨着時間的過去,名聲增大,漸漸介入骯髒的政治。
妄想在幕後操縱朝政,反被周廷儒利用,聰明反被聰明誤,抱着遺恨而死,年僅四十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