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奇星因爲有易容的本事,平常也就是待在這茶館裡,較少露面於人前。
沈若塵出來時,奇星正對着鏡子,給自己火辣辣的側臉上着藥。
見到沈若塵,她急忙站起身,恭敬的福了個禮:“姑娘。”
沈若塵看着她美貌的,紅腫了半邊的臉頰,輕聲問道:“還痛嗎?”
奇星低斂下眉眼,怯怯的搖了搖頭。“不,不痛了……”
也不知道爲什麼,沈若塵身上有着一種特殊的氣質,雖然讓下人們覺得親和,卻又不敢對這個主子太過放肆。也許,這就是所謂的恩威並施吧。
“這個巴掌,你遲早會還給她的。”沈若塵淡淡的說了這一句,便走出了茶館。
她的語氣,有着掌控一切的勢在必得。
奇星望着她優雅娉婷的背影,撫着自己的臉頰,一向自負美貌的她,竟有了幾分自慚形穢。她呆呆的站在原地,喃喃道:“難怪公子對她……”
隨着凌曦悅安全回了凌府,沈若塵稍作休整後,便提步來了雪琬的小院。
小薇打開院門時,神色複雜的看了沈若塵一眼,緊接着立刻低下頭,讓出了一條路。
月前家裡捎來消息,說她母親病了,急需用錢買藥。她苦求了雪琬很久,雪琬也沒有點頭借她些銀子。本來她已經絕望了,但是前幾日家裡又有人來說,銀子已經送來了,是大少奶奶給的。雖然不知道沈若塵是爲什麼,但,小薇行事上,多少傾向了大少奶奶一些。
沈若塵淡淡的瞟了她一眼,便徑直走了進去。
雪琬正撫摸着箏上的琴絃,不時的,用尖利的指甲勾起,挑出一個顫動的琴音。
聽到開門的聲響,她擡起頭來。看着沈若塵從容不迫的腳步,那張不施粉黛便嬌俏的臉,她不由皺了皺眉頭,硬生生的福了一禮,叫道:“姐姐。”
沈若塵脣角淺勾,優雅的旋身坐在圓椅上,慢悠悠的說道:“雪琬姑娘,你我之間,可用不着這些虛禮。”
她這次本就是來打開天窗說亮話的,所以連姐姐妹妹都懶得叫了。
雪琬並沒有注意到那稱呼裡意味着什麼,只是冷笑一聲,答道:“的確,姐姐那麼精於僞飾,妹妹這點兒伎倆,怎麼騙得過姐姐的法眼。”
沈若塵自然知道,她是在挖苦自己先前裝的無德無才,把衆人糊弄的團團轉的事。不過,她絲毫沒有惱怒的意思,只是大方的承認道:“你知道便好。”
雪琬一噎,心裡又有些莫名的氣惱。在沈若塵面前,她總會有一種渺小的感覺,就像是自己費盡全力向深潭中投了一塊大石頭,以爲能激起什麼驚濤駭浪,卻總是被無聲無息的淹沒了。
無論是什麼處境,沈若塵對於她來說永遠是高高在上的,即便是自己處在上風的時候,她還是覺得比沈若塵矮了一頭。
難道只是因爲沈若塵是名正言順的正室,而自己只是個妾侍嗎?
這種感覺日復一日的折磨着她,隨着痛苦的膨脹,她想除去沈若塵的心也越來越強烈。
尤其是,一向對自己冷酷無情的爺,竟然會對另一個女人溫言軟語的時候,她就恨得咬牙切齒,無以復加。
斂下心頭泛起的情緒,雪琬仍是禮數週全的問道:“姐姐來找我,可是有事?”
“我想要離開凌家,你可願助我?”沈若塵波瀾不驚的吐出一句話,卻是令雪琬心中一驚。
她要離開凌家?開什麼玩笑?她捨得離開爺?況且,離了凌家,她一個被休的女人,孃家又出了那麼大的事,怎麼過活?她莫不是瘋了?
在雪琬驚疑不定間,沈若塵仍是一派清澈淡然的表情,再度開口道:“你想做凌家的大少奶奶,也不是不可能。”
“你,你胡說什麼?”被這樣直接的揭破心事,雪琬顯然不那麼鎮定了。
沈若塵也不理會她的做作,只是徑直說道:“凌夫人她所擔憂的,不過是林姨娘那裡搶佔了凌家的財產。你要是能夠急她所急,說不定,她會對你另眼相看。”
“你想利用我?”雪琬聽到這裡,已經大概明白了她的謀劃,也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沈若塵不置可否,只是淡淡的起身說道:“凌博然若是順利送完了這趟貨,凌老爺會把一部分生意交給他吧?機會這種東西,有時候,錯過了,可能就再也沒有了……”
說罷,她邁着自在的步子離去了。
雪琬望着她亭亭玉立的背影,心裡盤算了起來,的確,她說的不錯,現在若能阻止了凌博然,她一定會得到凌夫人的器重,說不定,至少也會把她的地位升爲平妻。
至於那個女人想要離開的鬼話,雪琬她怎麼會相信呢?
哼,既然你想要走,乾脆把你送的更遠一些吧。
雪琬的嘴角緩緩的浮起一抹冷冽的笑弧。
沈若塵回到自己的小院後,心事重重的坐在軟榻上,淺啜了一口杯中的熱茶。
她知道,雪琬一定是動了心思,現在她要做的,便只剩下看戲了。
剛剛合上雙眼,打算小憩一會兒,玉兒從身後替她披上了一件衣服,輕聲囑咐道:“大少奶奶,天轉涼了。”
沈若塵對她微微一笑,重複道:“是啊,只是幾個月而已,天就轉涼了。”
她的語氣聽起來是那麼的意味深長,像是在感嘆着什麼。的確,才幾個月而已,就發生了這麼多事。
“玉兒,可有什麼親人嗎?”沈若塵想着,等自己離開了這裡,若是凌家要打發了她,倒不如給她些盤纏讓她回家。即使她陷害過自己一次,曦悅發狂時也能看出她的忠心護主和誠心悔過,況且又在桃源那般共同患難過,這些恩怨也就都一筆勾銷了吧。
玉兒搖了搖頭,細聲細氣的答道:“奴婢從記事起,就在這凌府中了。聽管家提過,奴婢無親無故,是個孤女。”
沈若塵眨了眨眼睛,這時才第一次仔細的打量着這個小丫鬟,雖然只有十五六歲,但是身姿也是個俏麗的,高高的顴骨上方,那雙眼睛竟有着說不出的精緻。
說不定原本是生在個富貴人家呢。沈若塵心中暗歎了一句,輕聲問道:“那你,可有什麼想去的地方?”
“大少奶奶又在和奴婢開玩笑了,奴婢既賣.身於凌家,自然這輩子也只會待在凌家伺候大少奶奶,哪裡也不會去。”玉兒微笑着答道。
沈若塵緩緩合上瞭如水的眸子,沒有再言語。她知道,此時多說無益,還是不要讓太多人知道自己想要離開凌家的計劃比較好。這些瑣碎事,都可以成功之後再做安排。
玉兒輕手輕腳的退了下去,也不知是不是她聽錯了,她聽見背後的沈若塵發出了一聲極低極輕的,嘆息。
過了晌午,凌夫人和林姨娘又帶着三個媳婦兒去廟裡上香。
蘇婉容經過了幾個月的調理,臉色已經好了很多。她聽了沈若塵的話後,又找大夫複查過,大夫診斷說,過一載,仍可再孕。她又恢復了往日的精神,而且,和沈若塵也走得近了些。
何曉倩已經三個月沒有見過丈夫了,此刻,她只希望凌博然可以平安歸來。
沈若塵則如往常一樣,默默的跟在凌夫人身後,偶爾向那個相師平常算卦的禪房瞟上幾眼。
“妹妹,上次求的籤,這次也該有解了,你去取了來吧。”凌夫人對林姨娘吩咐了一句,便和三個媳婦兒進了佛殿。
林姨娘應了一聲,走到那相師的桌案前,把手中的籤文遞過去,虔誠的說了一句:“大師,麻煩解籤。”
那相師接過籤文,從牆上取下一塊小木牌,一邊神叨叨的捋了捋長鬚,一邊看着那解釋。不一會兒,他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林姨娘見他面色凝重,不由緊張的問道:“如何?可是有禍?”
相師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大師!”林姨娘本就是個急性子,哪裡願意等着相師在她面前打啞謎。
相師讓她稍安勿躁,然後才神秘兮兮的問道:“最近府上可是有人遠行?”
林姨娘誠實的點了點頭,
着緊的詢問道:“可是有何不妥?”
開玩笑,一個是她丈夫,一個是她兒子,哪個出事,她都受不了。
相師略一沉吟,這才慢悠悠的說道:“有道是,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我看夫人印堂發黑,這家宅內,只怕不能太平。遠行之人,恐有血光之災。”
“可免否?”林姨娘向來是個迷信風水的,聽相師這麼說,心裡不由更加慌亂了。
相師掐指一算,點了點頭,悠哉悠哉的問道:“夫人府內,可是有一女?”
林姨娘想到凌雨欣,立刻點頭稱是。
“此女命格屬水,生辰屬蛇,本易招惹邪祟。此番定是見了什麼不乾淨的,或是驚擾了魑魅的安身之處,以致鬼祟入體,影響了整個府中的大運。這也不難解,夫人只需用力掌摑其左頰,便可將妖邪盡數驅散。”相師面色嚴肅的說完這段長篇大論,絲毫不像是在開玩笑。
林姨娘眨了眨眼睛,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啥?讓她抽自己女兒的耳光?
不過,這不乾淨的東西,難道是因爲桃源被燒了,那姓華的賤女人陰魂不散,乾脆找了人附體?
一想到這種事,林姨娘不禁結結實實的打了個寒顫。
想到自己還把那個女人當女兒看,她就覺得胃裡一陣噁心。
林姨娘沉浸在自己的胡思亂想裡,沒有答話。
相師見她還有懷疑,不禁有些不悅,揚聲喝道:“事先不要說明,要出其不意纔能有成效,否則,遠行之人性命堪輿,記住了沒有?”
林姨娘如夢初醒,忙不迭的點頭應承了下來。
看着林姨娘渾渾噩噩的背影,相師以袖掩嘴,咯咯的嬌笑了幾聲。
她轉身進了禪房裡,關上房門,順手一揭,露出了一張美麗的小臉。
奇星嘴角含笑的換好行裝,把還被蒙汗藥迷得呼呼大睡的相師從牀底下拽出來,離開了寺廟。
沈姑娘的主意,果然絕妙。
林姨娘回來時,正好趕上凌夫人捐完香火錢,領着媳婦們走了出來。
“怎麼樣?”凌夫人看着她神不守舍的樣子,隨口問了一句。
“啊,這個,還……”林姨娘吞吞吐吐的說不出什麼來,最後只好扶着凌夫人的手臂,輕聲說道:“姐姐,這事說來話長,妹妹回府再與你細說吧。”
凌夫人見她說不出來完整句子,便明白,一定是有什麼難言之隱,便也不再追問。
馬車進了凌府,她們五個人分別走了下來。
凌雨欣看見她們回來,立刻笑面如花的迎了上去,甜甜的向林姨娘叫道:“娘,回來了?”
她這聲“娘”,直是讓林姨娘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她看着逐漸走近的凌雨欣,不知怎的,就覺得她臉上的笑容,她走路的姿勢,還有那雙眼睛,都愈發的像華姨娘。
不自覺的,她的手不自覺的握緊了。
“啪!”在衆人還沒有回過神來之際,只聽到一聲響亮的脆響。
在場所有人都是一怔。
凌雨欣一個重心不穩,毫無美感的摔在地上。她捂着左臉,委屈的看着林姨娘。
連凌夫人都不知道她這怒火是因何而起,不由轉頭看着這個莫名其妙的妹妹。
林姨娘伸出的右手僵了一瞬,隨後像反應過來什麼似的,罵道:“怎麼如此不懂規矩,大娘還在這裡,怎麼不行禮?”
居然就是爲這麼一件小事!
爲了這麼一個微不足道的規矩,一向疼愛女兒的林姨娘,竟然會打了凌雨欣!
衆人不禁更加驚異了。
凌雨欣聽着母親牽強的解釋,不由嚶嚶哭泣起來。
凌夫人率先反應過來,緩聲勸道:“妹妹又何必爲了這種小事,而發這麼大火呢?”
說完,她便邁着雍容的步子,把這場鬧劇留在身後。
林姨娘也快步跟上。
沈若塵淡淡的挑了挑眉,臉上依舊是波瀾不驚的。
這一耳光,還得漂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