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吏們不以爲恥,反以爲榮,得意洋洋道:“我們老爺在這一帶是一手遮天,天高皇帝遠的,老爺就是把你們全都殺了,那宮廷裡的皇帝也不知道!就是今兒來了個皇子,咱們也敢就地給辦了!你們這些刁民,還不快滾!”
一聽這話,當時才經歷過生死大劫的上官景哪敢將希望寄託在官紳上,連忙隨着跑開的百姓們一起跑了。
所想要回京,必須得有足夠的盤纏,於是上官景便想到了去說書。無疑,這次林平的邀約,對他來說,是個天大的賺錢好機會。
對於林家人來說,那天的喜事,除了是林蘊孃的生辰之外,還有一件,七皇子與銀月門閥的小姐定親了。這是舉國同賀的事,那不僅是林家人的喜事,也是全天下人的喜事。
生辰過後的第二天,上官景向林母說明了身份,並希望她能幫助自己回京。林家人都是淳樸良實的人,想也沒想就答應了上官景。可是,錢從哪裡來?林家只好拿出林蘊孃的嫁妝錢和林母的棺材本,給上官景湊夠了上京的路。
林家人覺得,堂堂皇子,竟然在自己家裡說了回書,那些錢花得都值得,誰也沒有想過要求回報。可誰知,三年後,竟從京城來了輛接他們的馬車。
從他們踏上馬車的那一刻起,就註定所有安定的生活都將遠離他們而去。
抵達景王府的那一夜,正是冬至,風雪交加,冷得人痣哆嗦。
才及笄不久的林蘊娘剛下馬車,接到的第一句話就是,好生打扮打扮,等會去服侍景王爺。
這句話猶如晴天霹靂,使得林家人全都不知所措,年齡尚小的林蘊娘更是委屈得想哭,她和家中表哥兩情相悅,本來都打算年底便成親的……
林母最先反應過來,她柔聲安慰着林蘊娘,並告訴她,能服侍皇室血脈,那是老百姓的福氣。
林平心中很不是滋味,因爲他心裡很清楚,如果不是自己帶那個談吐不凡的說書人回家,這一切都不會發生……而且,最後還是他親手將自己瑟瑟發抖的妹妹抱上了景王那張荼靡奢華的大牀。
上官景雖然沒有給林蘊娘名分,但王府的所有人都自動將她當成了景王侍妾,只不過林蘊娘自己卻總要跟着丫鬟們做些下人的事。林平也不閒着,當了景王府的一名侍衛。只有上了年紀的林母,什麼活也沒幹。
原以爲一切就這樣結束,林蘊娘也漸漸接受了自己的命運,不再日思夜想着家鄉的表哥,悉心侍奉上官景。一直到,林蘊娘流產,所有的風平浪靜終於被殘忍地揭開……
那碗墮胎藥,黑糊糊的,散發着令人作嘔的氣味,林蘊娘一邊痛哭流涕,一邊逼着自己喝下它。不能不喝,因爲,那是上官景賜的。
“蘊娘,我很疼惜你,可是……我無法忍受除了她以外的女人懷上孩子……”
林蘊娘沒有問“她”是誰,只是呆呆地點頭,說了句“我知道了”,便像個木偶一般地走了。
林母得知事情真相,對上官景不依不饒,甚至幾次三番用刀刺殺上官景,最後上官景終於忍無可忍,將林母關進了暗室。
林平打算帶着妹妹逃離,可他的一雙腳,哪裡快得過景王府的馬車?再加上背上還有一個剛流產的女人……
爲了懲戒林平,上官景讓他跟隨工人們一起去鍛造兵器。同時,這也是威脅林蘊孃的一種手段。倘若林蘊娘做了使上官景不開心的事,林平就極有可能在鍛造兵器時,意外身死。
唯一奇怪的是,上官景對林母和林平那樣狠,對待林蘊娘卻一直如舊。
這也是身在暗室中的林母沒有像其他人一樣瘋掉的唯一的原因,她深知,如果自己有個三長兩短,林蘊娘恐怕也不會想要活了。林蘊娘一死,上官景留着林平還有何用?
爲了那一家子,她絕不允許自己有半點閃失!
可是,當林母緩緩訴說完這個故事時,還是難免泣不成聲,兩眼昏花,幾欲昏倒的樣子,幸好有薄相思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繡葒心中很是感觸,連忙上前同薄相思一起將林母扶到地板上坐下。見林母的情緒略微平靜下來一點之後,她湊到薄相思耳邊悄悄說了一句話。
“姑娘,我記得蘊娘眉心是不是有一顆胭脂痣?我記得公子曾在玩笑時說過,眉心有胭脂痣的姑娘將來是要母儀天下的,如果不出意外的話。”
薄相思挑了挑眉,一臉奇怪:“月菲白說得?”
“嗯,”繡葒顯然深信不疑,“公子雖然並未真正研究過卜算之術,他還是略知一二的。”
薄相思眯了一下眼,顯然是在思考月菲白的那句話玩笑話,可信度究竟有多少。可她還沒將這給思考出來,一個想法突然在腦中炸開!薄相思心中一驚,連忙捕捉住那個想法,抽絲剝繭地一層一層分析,所有的事情,便都明瞭了……
爲什麼上官景會一直對林蘊娘那麼好?爲什麼上官景明明愛的是月若迎,卻還是要將林蘊娘接過來?這些對於林母和繡葒疑惑不解的事,薄相思在心中卻慢慢有了答案……
上官景得知上官權與月若迎定親時,心中定然是既痛苦又無奈。他不想眼睜睜看着自己心愛的女人嫁給別人,可在權力上,他根本沒資格與上官權相比。
或許正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他第一次意識到權力的重要性,第一次有了想當皇帝的念頭。
胭脂痣是皇后的面相,既然略懂卜算之術的月菲白都知道,那宮廷裡那些自幼上太學的皇室子弟自然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而上官景實現他帝王路的第一步,就是將有皇后面相的林蘊娘佔爲己有。
或許這個想法極其荒唐,但對於當時的上官景來說,卻是一劑安慰的良藥。他無法當上皇帝,卻能夠佔有有皇后面相的女人,那麼不就說明,皇帝的位置,遲早是他的了麼?
當然,這一切都只是薄相思的推測。但是,當薄相思問了林母,林蘊娘生辰那日上官景說了什麼書之後,薄相思可以肯定,這些推測與真相八九不離十。
當時,林母眯着眼睛,回想了好半天,方纔慢慢說:“這麼多年了,也記不大清楚。只隱約記得,說得似乎是皇族中人,爲了爭奪……爭奪那個位置,而互相廝殺的事。”
同時,薄相思還詢問了一下繡葒,關於那個時候朝廷的局勢。
繡葒有些二張和尚摸不着頭腦,但還是老實答道:“我知道的不是很多,只聽說是,一直韜光養晦的七皇子鋒芒畢露,打壓太子,收服十六爺黨,與銀月門閥聯姻……”
如此看來,自己那個推測,多半是正確的了。
林母因爲回憶了當年的事,身體和心理都累得不行,沒多久便睡下去了。
陽光開始漸漸黯淡,直到最後完全消失。這裡本就不易有光線透進來,如此一來,這暗室便像已經入了夜一般。
什麼也看不見,便也沒得玩了。不久之後,便傳來了其他人均勻的呼吸聲以及打鼾聲。
繡葒看了看他們,又看了眼薄相思,壓低了聲音道:“姑娘,外面恐怕現在還是黃昏。可是大家都睡了,您要睡麼?”
“嗯,”薄相思揉了揉額頭,同樣壓低了聲音回道,“先睡吧,等明天再想辦法怎麼出去……”
繡葒聽見薄相思躺下的聲音後,自己纔在她旁邊躺下,同時伸出手攔住旁邊的人。薄相思知她好意,不想讓自己冷着,便沒有回絕,任由繡葒去了。
黑暗與寧靜籠罩着這裡,彷彿被設下了結界,外面所有的喧囂都無法破壞這裡的氣氛,彷彿這安靜,就是永遠。直到,一道細微蒼老的聲音打破將它打破……
“姑娘……姑娘……”
睡夢中的薄相思感覺似乎有人在推她,慢慢睜開了惺忪的眼。眼前仍是一片黑暗,什麼也看不到,只不過,耳邊有屬於人的呼吸聲……
“林母?”薄相思試探地問了聲。
“是的。姑娘莫怕,”林母將薄相思剛直起的身子按了回去,湊到薄相思耳邊,輕聲說,“這裡有一條密道,是當初蘊娘爲了救我而挖的。只不過我們後來想通了,如果景王不想放我們走,那麼無論如何,我們都是逃不掉的。因此,這密道便荒廢了……不如你們倆逃吧,這密道的盡頭是景王府的後門……”
薄相思沉吟了一會兒,沒有馬上回答林母。她與繡葒確實是心懷叵測來到景王府,可卻遇到林母這樣真心相待……最重要的是,她現在還不想就這樣離開景王府。
不過……林母也說了,密道盡頭是後門,又不是景王府外面,那麼,等她們離開暗室後,豈不就可以偷偷混進景王府的下人中,尋找上官景與月若迎私通的證據?
想通了這一切後,薄相思才緩緩點頭。她輕輕推了推繡葒,後者同樣是睡眼惺忪,但明白過來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後,睡意頓時全無。
暗室裡沒有任何光線,林母也沒有燈,難爲她在這樣黑暗的環境下,還能摸索到密道的入口。想必是已經想過逃出去很多次了,所以經常摸索,所以纔會這麼輕車熟路。
想到這裡,薄相思不禁心中一痛,輕聲在黑暗中說道:“林母,您放心,相思雖然不才,但一定會竭盡全力將你們一家三口救出去的。”
此時林母已經將密道入口打開,她一邊推着薄相思與繡葒朝密道,一邊熱淚縱橫道:“姑娘有這份心就好了。我一把年紀沒什麼,就是可憐了我那一雙兒女,這輩子就這麼完了……姑娘到外面就好好過日子吧,將景王府的事忘了,莫要惦記,免得也不得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