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如果銀月公子不去,那便讓薄姑娘前去。
相思怎麼能去呢?還不知道這個宴會危險與否。於是,月菲白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可薄相思不知道這些,她被關在門內,什麼都不知道。只當月菲白放棄瞭解釋,去陪他的影兒去了。
薄相思努力仰着頭,不讓眼淚掉下來。另一邊,她則拼命使自己轉移注意力,不再想月菲白的事。那想什麼呢?就想手中的這堆藥草,想蕭南好了。
無知和尚說,治療的問題如果沒有出在大夫身上,那就在病人身上,或者病人身邊的人身上。
蕭南一直昏迷不醒,問題自然不可能在他身上。而他身邊的人……全都是他太子府的人,也不應該有問題。那麼,問題還是出在自己身上……
薄相思長長嘆了口氣,認真思索治療方法起來。蕭南身份尊貴,這六年來幾乎可以說是,嚐遍天下名藥。可仍然沒有起效。那麼就是說,問題並不出在藥上。
不是藥,那就是藥房了。
薄相思深深地閉上了眼睛,思索有關這方面的病例。沒有任何起效……嚐遍天下名藥……等等,當初自己中了慕應的毒時,可不就是沒有任何起效?後來聽人說,上官權爲了讓她醒來,甚至不惜下血本毀了一棵珍藏數年的老山參。
最後,她醒倒是真的醒了,只不過,卻並不是依靠老山參,而只是因爲,起初陳太后本就在她體內下過毒。兩毒相互碰撞,以毒攻毒,最後兩種毒竟然都被化解了。
以毒攻毒,這是爲大多數人所不能接受的一句話。他們認爲,毒素只會在體內越積越多,最後匯成無窮無盡的汪洋大海,而你這一生,便會葬送在汪洋大海中。
這是罕見的治療方法,所以治好了她。罕見的治療方法……必須得出其不意……薄相思似中了魔似的,一直喃喃念着。
她以毒攻毒是出其不意的,那麼放在蕭南身上,什麼應該是出其不的呢……到底是什麼呢……吃糠糟……
對!吃糠糟!
薄相思猛地睜開眼,滿臉是頓悟了後的欣喜!蕭南這六年來,是被名貴藥材給養着的,那麼何不換一種粗飯糠糟的方法?
薄相思承認,這個方法毫無科學依據可言,可她就是莫名覺得,這個方法,值得一試。
太子府多的是錦衣玉食,糠糟倒是很難找。薄相思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從一個下人手中,得到了一碗。她和上金銀花,夏枯草這等平常普通的藥草,一起研碎了,再端到蕭南的面前。
蕭南仍然閉着眼,穿着單薄的裡衣,躺在牀上,他終年都是這個模樣。金色的陽光鍍在如玉的臉上,使他蒼白的臉色好歹看起來有些氣色。
蕭南生得並不像月菲白那樣完美得找不到一點瑕疵,簡直不像個人類。他也不像上官權那樣冷傲無情,更不是南宮清那種全身上下都透着單純勁。他面部線條剛硬,五官端端正正。下巴雖然瘦削,但略圓鈍,顯得整個人剛正不阿。
他一定……將來會成爲一個政治開明的君主吧……
薄相思凝視着他,心中暗暗想道。想到君主時,她突然,就想到了上官權。那個人,冷傲霸道,冷血無情,真不知道,他這樣的性格,是怎麼撐起堂堂鳳國的?
在她的那個世界,歷史上,具有豐功偉績的君主,唐太宗,漢高祖,漢武帝,康熙,乾隆……哪一個是上官權這樣奇怪的性子?就連成吉思汗,秦始皇,他們鐵騎踏破土地,打下一片大好山河。縱然他們桀驁不羈,但也絕不是上官權這樣的高傲。
可是……不也從來沒有君王像他那樣專情過不是麼?雖然他的情從沒有用在她身上過,但他對宿兒的情,足以可以感動天地不是麼?
輕巧的靈睫微微顫抖,薄相思啞然失笑。心道她果然是不愛上官權的,心裡想到這些事,竟然都不會覺得有一點難過。
長長地呼了一口氣,將腦子裡亂七八糟的想法甩開後,薄相思慢慢靠近蕭南,將碗裡的藥一點一點地倒進他的喉嚨裡。
據說皇宮裡有個宴會,所以何清代表太子府出席了。否則, 她若看到薄相思給蕭南喂藥,一定會瘋掉的。
可就算此時她遠在深宮高牆之內,與太子府隔了好幾條街,隔了好幾堵厚實的牆不說,當蕭南嚥下藥時,端起酒杯正欲敬酒的她,突然手一抖,酒杯“哐啷”一聲落到了地上。
寧帝不悅地看着何清,眼裡的斥責之意格外明顯。這個何清,不常進皇宮代替太子孝順皇后也就罷了,在公主的生辰宴上竟然敢摔碎東西!這多不吉利!
今天正是蕭影的生辰宴,宴請了朝中三品以上大臣,皇室宗親,以及,月菲白這個特殊的存在。
何清素日巧舌如簧,長袖善舞,可今天不知怎麼的,竟像被抽了魂似的,愣愣地站在原地,身體仍然保持着剛剛酒杯掉下去時候的動作。
何中書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她一眼,但後者仍然沒有反應。無奈之下,他只好自斟了一杯酒,站起身對上頭的寧帝道:“小清不懂事,老臣代小清自罰一杯。”說罷,他一仰頭,將杯中的酒盡數飲盡。
蕭影不願看到場面尷尬,於是站出來打和場,笑盈盈地說道:“何大人真是身老心不老!我朝有何大人這樣的忠臣在,一定會蒸蒸日上!”
何中書謙虛一笑,擺擺手坐下了。其他的大臣一聽公主這麼說,紛紛笑着附和起來。剛纔冷硬的局面突然便輕鬆了起來。
何清也終於回過神,她皺眉走向自己的坐席,竟然忘了向寧帝請罪道歉。現在她的心中滿滿都是心事,剛剛的那種感覺,很奇怪,很驚恐……就像是,千萬頭老虎在後面狂奔着追她似的,所以她嚇得失了魂丟了魄。
爲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何清百思不得其解。更重要的是,現在雖然沒剛纔那樣驚恐,但心中仍有幾絲恐慌未平。
她疑惑地按了按胸口,不安的情緒開始漸漸擴散……
何中書看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又不希望她再出什麼差錯,惹得龍顏不悅,於是趁衆人不注意慢慢挪到何清身旁,低聲喝道:“也不看看是什麼場合!也不注意點!提不起精神就回去!”
何清沉默了一會兒,竟然乖巧地站起身走了出去。若是往常,她就是撒嬌就是耍潑,也一定會留下來的。畢竟就這樣出去的話,實在太傷面子。
何中書雖然感到不對勁,但看到寧帝微微皺眉後,便不再管她,連忙解釋道:“回陛下,太子妃略覺身子不適,便先退席了。臨走之前她與老臣說,望大家吃好喝好玩好。”
寧帝點了點頭,眉頭這才微微舒展,不再將注意力放在何清身上,反而看向一直默默無語的月菲白。
月菲白是個天生就很顯眼的人,無論是他的容貌還是舉手投足間的氣質。其實他也不算一直沒說話,因爲他偶爾還會搭理莫少疏一兩句。不過聲音實在太小,沒有一個人能夠聽到。
“月卿,”寧帝笑着轉頭看向月菲白,一點也不介意他正在和莫少疏說話,“你和影兒從小相識,你覺得,影兒如何啊?”
月菲白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剛纔他和莫少疏,正說到關鍵處。被寧帝這麼一攪和,忠心愛國的莫少疏自然立馬閉嘴,讓寧帝陛下先說。
“陛下身爲蕭影公主的父親,莫非連這個都不知道?還要來問月某一介白衣。”月菲白微微擡起下巴,從容啜了一小口酒水,眼睛卻從始至終都沒有看向過寧帝。
輕鬆的氣氛頓時僵硬,尷尬。大家紛紛不約而同地閉上了嘴,緊張地分析着眼前的局勢,盤算着怎樣才能保全自身。
就連何中書,也選擇了沉默,沒有站出來替寧帝說話。月菲白於他有天大的恩情,不然他出使鳳國的目的必定失敗。一邊是君,另一邊是恩公,他誰也不想得罪。
莫少疏嚥了一口糕點,嗆得滿臉通紅。他不可思議地盯着月菲白,這個人不是一向最喜歡置身事外了麼?今日怎麼會把自己置於風口浪尖呢?
難道是因爲……剛纔寧帝打攪了他們的對話,所以他生氣了?莫少疏挑了挑眉,心裡暗暗嘖嘖了兩聲,暗道薄相思還真是好福氣,竟能得到月菲白這般喜歡。
剛纔他們倆沒再討論什麼別的事,月菲白就是說,他惹到他家相思生氣了,該怎麼哄?他尚還沒開口教授招數,寧帝便打斷了這對話。
顯然,月菲白非常不高興!
寧帝尷尬地咳嗽了兩聲,又不能對月菲白髮脾氣,只能識相地跳過這個問題,繼續問道:“那月卿覺得,將影兒下嫁到銀月家,如何啊?”
堂堂一國公主,可寧帝竟然用了“下嫁”這個詞。
蕭影坐在自己的坐席上,微微紅了臉。今天的生辰宴,名義上是如此,但實際上,她早就與寧帝商量好了,在生辰宴上敲定她的婚事。
蕭影志在必得地揚了揚嘴角,她不怕月菲白拒絕,因爲今天,她有必勝的籌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