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相思深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地移動腳步,朝上官權走去。
在那時,她的心中只想到怎麼保持平衡,怎麼不讓自己摔下去,竟然真的可以暫時忘記月菲白,忘記那些傷人的往事。
懸崖萬丈深,偶爾一兩顆石子掉下去,連落地的聲音,也不曾聽到。一般這樣的懸崖之下,要麼是深海,要麼是密林。掉下去的話,無論哪種,活下去的機率都不是很大。畢竟深海有水藻,有鯊魚。而密林潛藏了不少毒物,還有奇形怪狀的枝幹,指不定掉下去的時候,直接就被枝幹戳穿胸膛而死。
一失足則成千古恨,這句話用在此時的薄相思身上,當真是特別應景。
淺綠色的衣裳被風吹得向後飄揚,可即使這風再大,也吹不干她背後佈滿的一層細細密密的薄汗。因爲緊張,恐懼,而產生的薄汗。
大約走了十幾步的樣子,薄相思嘆了口氣,擡頭望向遠處的上官權,神情有些無助:“我不敢走了……”沙啞的聲音碰到陡峭的巖壁被彈回來,在這懸崖中形成回聲。
上官權倒也不勉強,略微點了一下頭,道:“那你站在那,我走過去,然後我們一起回去。”
說罷,上官權便快速地移動步子。薄相思見此,心頭略微鬆了一口氣,警戒也鬆弛了下來。說來也怪,薄相思走這鐵鏈時,每一步都走得戰戰兢兢,而上官權如履平地,彷彿這裡和平常走的路沒什麼區別似的。
這就是會武功的人和不會武功的人的差別,薄相思暗暗感嘆道。
兩人的距離已經不是很遠了,薄相思只要一伸出手,就能碰到上官權。由此心中的警戒又鬆弛了不少。上官權慢慢地朝她走過去,同時伸出手,欲攬住薄相思的腰,朝懸崖邊上飛去。
可是,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鐵鏈突然劇烈地搖晃了起來!薄相思重心不穩,急忙想蹲下身扶住鐵鏈,可她剛剛一動身子,居然直接從鐵鏈上掉了下去!
腳下失去依靠的一瞬間,薄相思害怕地閉上了雙眼。其實那時,上官權就在面前,她完全可以拉住上官權。但薄相思想,她何苦連累一個無辜的人呢?更何況,憑藉上官權的武功,在鐵鏈完全掉落之前,應該可以施展輕功,回到懸崖邊上吧……
人體掉落的速度極快,呼呼的風聲充斥在耳膜,震得耳膜生疼。據說,人在死之前,可以完整地回顧一遍自己的一生,可她爲什麼,什麼也想不到呢……
唯一有感覺的,似乎就是沒有風灌進來,周身溫暖一些了……溫暖?!薄相思猛地睜開眼睛,眼前有一張被放大的冷峻的臉龐!
而她,此時已被這個人圈進懷中……
“上官權,你瘋了!”薄相思瞪大眼睛,氣急地罵他。他明明可以獨自活下來,爲什麼要跟着跳下來?!
“別動,”熟悉的冰冷的聲音響在頭頂,上官權將薄相思的頭按在胸口,柔聲道,“我怎麼會不管你呢?”
“你,”薄相思睜大眼睛,心中複雜不堪,“你什麼意思?……上官權,放我下來吧,你抓住岩石,藉着輕功飛上去……你不能陪我死,你還有宿兒,你還有鳳國的天下百姓!”
可是上官權依然緊緊圈住她,不過他倒是真的伸出一隻手,攀住了一塊伸出來的岩石:“我是愛過宿兒,但你不知道麼?那已經是很多年以前了……現在,我只想平安地將你帶回去。”手終於是凡物,不似鋼鐵那般堅硬,又怎能與岩石抗衡?很快,上官權的手便沾滿了鮮血,那是他的血。薄相思甚至能夠看見,他的手指關節泛白,似乎下一刻,如果他還不放手的話,那指關節就會脆生生地斷掉!
薄相思來不及思索上官權剛纔說的話,焦急地在他懷中掙扎:“放開我!”
她一掙扎,連帶着上官權,都在劇烈搖晃。萬丈深淵上,懸崖峭壁間,兩個人如風中柳絮,不停地搖擺。
可眼看着他們都要掉下去了,上官權仍然不肯鬆手。薄相思焦急地皺緊了眉頭,想要再次開口勸說上官權。可是,勸說的話語纔剛到喉嚨口,一陣眩暈突然傳來!薄相思沉沉地閉上了雙眼,倒在上官權的肩頭。
確定薄相思真的已經暈倒之後,上官權一躍而起,落到不遠處的一塊岩石上,緊接着,扭動機關,幾塊石頭紛紛移位,一個山洞的出口便出現了。
上官權抱着薄相思,慢慢走進山洞。當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在一片黑暗中時,原來的石頭便自動迴歸原位,山洞的出口再次被封。
大風呼嘯而下,捲起地上枯枝敗葉,紛紛揚揚灑了整個天空。樹枝被吹得歪七扭八,彷彿隨時都會折斷。少年的頭髮被吹得往後翻飛,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
這裡有兩個少年,皆身穿豹皮的上衣,下身同樣也只有豹皮圍起來,頭髮狂傲不羈地散落下來。這樣異域的裝扮,沒有半點中原將就的精緻。
兩個少年都站在寬闊的空地上,一樣的容顏。唯一能區分他們的,便是那雙眼睛。左邊的少年眼睛呈冰藍色,右邊的少年則是火紅色。
他們手持彎弓,眼睛如如鷹隼般犀利,死死地盯着天空,弓上的箭蓄勢待發!
“就是它!”直到一隻白色的鴿子飛過天空,火紅色眼睛的少年突然出聲道。
隨着他話語的落下,兩支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射上天空!
鴿子哀叫一聲,墜落下來,身上赫然插着兩支箭,同中心臟部位。
“沒勁,又是平手,”火紅色眼睛的少年撇撇嘴,愁苦地嘆了口氣,“冥幽,你說怎麼辦啊……咱們馬上就要抵達長安了……主人那麼討厭我們,會不會又把我們扔進死亡地獄!”
想想上次主人初任家主之位時,第一道命令就是讓他們去死亡地獄。整整好幾年,一直到今天,他們才活着出來……想想那死亡地獄滿布的毒物,還有腐爛的屍體,沼澤……一想到這些,冥擬渾身雞皮疙瘩就起來了。
“不知道,”冥幽搖了搖頭,輕聲道,“不過,那又有什麼辦法,主人的命令不可以違抗……再說了,又不只有我們兩個,還有佞叔,望姐他們……不也被扔了進去?”
冥擬悲哀地嘆了口氣,小小的少年眉目間盡是惆悵:“想想咱們可是銀月門閥最隱秘的那支力量啊,咱們兄弟還是幾千年難得一見的異瞳子,主人怎麼就不知道珍惜我們?”
冥幽抿了抿嘴,並未說話,但眉宇間仍然佈滿憂愁。
“冥擬冥幽,”一個妖嬈多情的女聲突然傳來,但並不見其人,“快回來,咱們得連夜趕往長安!主人好像知道我們出來的事了,飛鴿傳書來了急召!”
聞言,冥擬立刻驚恐地瞪大了眼睛,直接將手中的弓箭扔掉,攀到冥幽身上。拼命地搖晃着冥幽,語氣中還似乎隱約帶有哭腔:“怎麼辦怎麼辦?主人是不是又要想新法子整死我們了啊?”
冥幽長長嘆了口氣,將冥擬從身上扒下來,往剛剛聲音的來源處走去。冥擬見狀,只好連忙撿起弓箭,跟了上去。
而那隻被他們射下的白色鴿子,此時已奄奄一息。它的腿上,似乎還夾雜着信條。隨着信鴿兩腿一蹬,信條便自動展開,上面印着匆忙的幾個大字:阿月,上官權終於要下手了。
“月哥哥,你不帶我走麼?”楚楚可憐的女子含淚欲泣。
男子翻身上馬,連一個回眸都不肯給那女子:“我要回長安。”
說罷,馬兒一聲長嘯,不管不顧地往前衝。男子白色的身影很快便湮滅在翻飛黃沙之中。
茶樓小二慌忙上前來添茶,添完茶之後,便連忙匆匆地提着茶壺走開。能夠包下茶樓的人,可都是非富即貴,他一個小百姓,怎麼惹得起?
偌大的茶樓,平時人滿爲患,如今空蕩蕩的,只有靠窗的一桌上,面對面坐着兩個男人。左邊的男人端起茶杯,輕輕啜了一口,緩緩道:“關於相思的事,我已經說完了。現在,我要去救她,你會攔麼?”
“不會,”安靖搖搖頭,沉默了一會兒,道,“可是你去也已經沒用了,皇上大概已經得手了。”
藥採籬的手突然抖了一下,清香的茶水便溢出來不少:“怎麼會?你沒把月菲白跟蹤的事告訴上官權?只要月菲白在,他不敢擅自動手的!”
雖然那只是一個謊言,可只有上官權聽了,絕對不會就這樣毫無忌憚地動手。
“說了……可是之前皇上已經就做好了引開月師兄的準備……他,派人抓了玉枕。”
“你說什麼?!”藥採籬突然瞪大眼睛,語調都上揚了許多,“他竟然抓了玉枕!”這清風門,終於還是走到了決裂的那一天。
安靖沉默地點點頭。
藥採籬突然似被抽空了力氣般,癱軟在椅子上。一想到玉枕在上官權的手上,他的心突然就痛了起來。也不知道上官權那個瘋子,會對玉枕做什麼……
“安靖,我們……回長安吧。”良久之後,藥採籬閉着眼睛說了這麼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