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娘臉色大變,一把推開報信的下人,連忙朝外面跑去。冥擬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也跟着望娘去了。倘若薄相思出事了,阿佞一定會不遺餘力地來找她。到時候,找冥幽的事恐怕又要耽擱了……
烏雲已散,到底還是沒有下暴風雨,但卻又飄起了雪。望娘匆匆趕到府邸門口時,除了兩個守門的書生以外,再沒有別的人。
“薄姑娘呢?”望娘皺眉問道。
“方纔,薄姑娘出去了……”兩人一看望娘臉色不對勁,猶豫了許久,才唯唯諾諾地說出來。
冥擬隨後趕到,恰好聽到這話,一把拉住即將發飆的望娘,沉着地說道:“我跑得比你快,我出去追薄姑娘。望姐,你趕緊回去告訴佞叔!”
說罷,那個眸子通紅的少年已然朝外奔去。望娘心中的怒火平息了些,美眸如煙凝視着冥擬的影子,眼中若有所思。從什麼時候開始,那個向來只會玩鬧的冥擬,一說話就跟洪水氾濫似的冥擬,變得這樣沉着冷靜了?
望娘長長地嘆了口氣,轉身回府找阿佞去了。再天真無邪的少年,終究也有長大的一天啊。
屋子裡因爲處處有爐火,所以即便在這樣冰天雪地的時候,只要不出門,倒也不會覺得有多冷。可是一旦出來,風欺雪壓的,也沒個遮蔽的地方,不多時身上便會被凍得青一塊紫一塊。
所謂的踏雪,那是有錢人而且有閒心的人才會做的事。如果腳下的路全是堆積到膝蓋的雪堆,你還會出去踏雪麼?在這樣的天氣,也就只有街道上,天天有人清掃,纔不會堆積至膝蓋。
郊外的路無人問津,厚實得很。一眼望去,白雪皚皚的一片,竟沒有一絲雜質。一個穿着單薄的女子,艱難地行走着。她一腳踩下去,雪便淹沒了膝蓋。再將腳提起來時,半條腿便染上了不少水漬。如此反覆,沒多一會兒,她的下半條腿便已經溼透了。
身上也是冷極了,從她僵硬的行走動作中就可以看出。她原本應該生得模樣清秀吧,可是青紫的臉頰已經看不出姣好的容貌。長及腰的青絲披散在身後,自然垂下,連一個髮髻都不曾挽,更遑論流蘇步搖這等華貴的飾品。
因爲瘦弱,她的眼睛深深地凹陷了進去,身上僅有一層皮包着而已。雙目無神,沒有焦距。這使她看起來格外蒼老。
蒼白乾裂的嘴脣輕輕顫抖,如果懂脣語的人,便可以讀出她喃喃說着的話:孩子……
終於,她倒下了,倒進冰冷的雪堆裡,眼睛緩緩合上,嘴脣也不再念叨。
漫天飛雪無情地打在她的身上,她的身體沒有了一點溫度,正如她那顆千瘡百孔的心,已經麻木到連疼痛都已經無法感知。
最後,一雙手緩緩將雪裡的人抱起,踏着沉穩的步子慢慢走遠。泛有光澤而且柔和的白色,與這白色的世界毫無違和地相互映襯。
在這個白髮人走了不久之後,冥擬風風火火地趕到這裡:“奇怪,剛剛在那邊山頂,好像是看到了薄姑娘……”冥擬狐疑地嘟囔着,就在這周圍到處尋找。
可直到天黑,冥擬翻遍了這附近,也無法找到薄相思,只好無功而返。
回到銀月門閥時,已經接近天黑。阿佞疲憊地倒在藤椅中,呼吸均勻,似乎是睡着了的樣子,望娘不知所蹤,大概是出去找薄相思了吧。
冥擬皺眉靠在門邊,心裡思索着要不要叫醒阿佞。
就在這時,一陣微弱的咳嗽聲突然傳來,緊接着便是虛浮無力的腳步聲。在銀月門閥,即便是掃地的下人,也是有些武功底子的,還不至於這樣虛弱。那這個人是……冥擬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一個大膽的猜測突然從腦海中浮現出來……
帶着不可置信的眼神,冥擬慢慢轉頭,朝聲源處望去。映入眼簾的那個人,與他猜想的那個人,一模一樣!
“主人!”幾乎就是條件反射,冥擬立馬抱拳行禮。
阿佞是個極小心的人,向來也淺眠,聽到冥擬的話,立即就睜開眼。待看到扶着牆壁,身體羸弱的月菲白緩緩向這裡而來時,他驚訝地瞪大了眼睛,連行禮也忘記了。在這驚訝之中,還隱藏着幾分恐慌。薄相思不見了,月菲白恰巧在這個時候甦醒,他可怎麼交差?
冥擬眼疾手快地連忙上前扶着月菲白,並不長的一段路,費了好些時間才走進來。月菲白的身體似乎真的差到了極點,剛剛跨進門,他便尋了個椅子靠着。
“我的手……不是斷了麼?”月菲白微微眯起眼睛,問着阿佞,“發生了什麼?”
阿佞心思細膩,比望娘他們知道得多得多。因此他很早以前便揣摩了出來,月菲白不喜歡他們,僅僅只是因爲銀月門閥這一層關係而已。其實他私底下,格外寵愛冥幽。那個孩子,總是與溫潤的月菲白有幾分相似。而不同的是,冥幽尚小,有月菲白所沒有的天真與單純。
阿佞考慮到月菲白的身體,擔心他得知冥幽的事情後,再度陷入昏迷。於是思忖了一會兒,直接大不敬地轉移了話題:“主人竟然……這麼快就行了,真是大大出乎阿佞的預料。”
冥擬倒是很想說出冥幽的事,可實在月菲白沒問他,他並不敢插嘴說話。這時候聽到阿佞避而不言,心中驀然竄起一股怒火。
月菲白懷疑地眯了眯眼睛,並不打算將這件事就此揭過。
後來,當華燈初上時,月菲白總算明白了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冥擬的心瞬間涼透了,主人既然知道薄姑娘失蹤的事了,那勢必會將所有精力都放在尋找她上面。冥幽……無人問津。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月菲白最後居然做了兩個令人大吃一驚的決定。一是,阿佞調動所有人馬,就算把全世界翻個底朝天,也要把冥幽帶回來。二是,他要一個人,親自去找薄相思。
第一個決定,阿佞和冥擬都沒有什麼不滿。可這第二個決定一出來,素來只知道順從的阿佞和冥擬,竟然異口同聲地堅定地拒絕了。
月菲白剛剛醒過來,拖着這樣的身體出去,不是找死是什麼?
可月菲白終究是主子,他冷冰冰的一句“這是命令,而不是和你們商議。我月菲白身邊,從來不需要很有主見的屬下!”,就這麼一句話,阿佞和冥擬立即禁聲,連大氣也不敢出。最後,在阿佞一而再再而三的懇求下,冥擬哭哭啼啼的聲音中,月菲白總算妥協了一些:帶着望娘上路,而且每天天黑前必須回來。
第一點月菲白答應倒沒什麼,可這第二點,他竟然也會答應,倒是有些奇怪了。後來望娘向阿佞問起這事時,阿佞惆悵地嘆了口氣,緩緩道:“因爲我對主人說,您如果不每天回來,怎麼知道薄姑娘有沒有回來呢?”
那時阿佞便明白,月菲白的心裡眼裡,全都是薄相思。他寧願斷一條手臂也要提前趕回來,只是爲了通知他們去救薄相思讓薄相思早日從天牢中出來,早日脫離苦海罷了。
也不知道阿佞用了什麼奇怪的藥方,用了多少可遇而不可求的藥材,總之月菲白那羸弱的身體,即便每天都在冰天雪地裡晃盪,但仍然一天天地有了起色。
薄相思仍然沒有找到。
有一次,一個下人說,在城南發現了一個相貌與薄相思極爲相似的人。月菲白立馬被子,連外套都來不及穿,只穿着一件裡衣,跨上一匹馬,馬不停蹄地跑到城南,一路上撞到了不少攤販,阿佞跟在後面賠錢道歉。
按理說,夜晚該是要宵禁的。可不知爲什麼,長安最近的治安越來越鬆懈,以至於那些攤販們竟敢明目張膽地出來擺夜市。據說一位規規矩矩的秀才見了這情況,心中氣憤,嚷嚷着要面見天子。結果這天子沒見成,倒是被打得半死不活。
一些人便說,這上官皇帝,竟然變得如此昏庸了,看來,這鳳國的氣數,不長了。
來到城南時,一羣人正圍在一起指指點點。月菲白向那邊瞥了一眼,見是一個女子賣身葬父。當那女子擡起頭來時,眉眼竟然神似薄相思。
看來,說的就是她了……月菲白的眼中有幾分失落,即便再像,他也能一眼便看出,這不是他的相似。
這時阿佞氣喘吁吁地趕來,見這場面,小心翼翼地試探着問道:“主人,要不……我們將她帶回府?”
阿佞倒是很希望,這個女人,能夠洗去月菲白對薄相思的感情。一個強者,並不需要動真情。阿佞太明白了,薄相思是月菲白的軟肋。可這對於一個強者來說,是絕對不允許的!
“不必,”月菲白搖了搖頭,緩緩轉身身,有些失落地道,“給她些錢吧。”
此話一出,阿佞也有些失望了。但他不敢再多言,直接將錢袋掏出來,擠過人羣,將錢袋放到了那女子跟前。
錢袋剛一放下,那些議論聲頓時消失不見,轉而是一陣齊齊的吸氣聲。這些錢,已經夠一個普通家庭過完一輩子衣食無憂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