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華尷尬地坐下來,卻不準備就此撫琴。直到掌櫃的瞪了他一眼,他才眼神閃躲地指着屏風裡面,說道:“那個……真的要現在彈麼?好像……不大好吧?”
掌櫃的本來沒注意到什麼,一聽琴華這麼說,疑惑地豎起耳朵,聽着裡面的動靜。
“今晚……留下來,陪陪我吧……”
“好……”
夜黑風高,孤男寡女,乾柴烈火,大晚上待在一起,能有什麼事?掌櫃的尷尬地咳嗽了一聲,強裝鎮定地道:“你就當什麼都沒聽見,繼續彈你的琴!我先去廚房忙了……”說罷,掌櫃的便一溜煙兒似的跑了。開玩笑,要是打擾了那兩位的好事,他們將怒火發泄到自己身上,那他這窮酸的酒樓還用不用繼續開下去了?
就讓琴華那個倒黴蛋去承受那兩位貴人的怒火吧!
琴華是何等心思,一看掌櫃那動作便明白了他心裡那些小九九。不過他並不介意,因爲這桌客人是月菲白。
琴華是擁有七竅玲瓏心的人。在來到長安之前,他確實生得有模有樣的,而且還是富甲一方的財主。阿佞自小有遠大志向,可琴華不同,他只希望做個普通人。
可是事與願違,就在前些時候,他的臉突然燒了起來……幾乎在那一剎那間,琴華便篤定阿佞出事了。
銀月門閥的那些人,只知道阿佞有七竅玲瓏心,可他們卻不知道,阿佞的孿生弟弟琴華也有。只不過,琴華的悟性要晚得多。當他覺察出自己也有阿佞那樣的天分時,阿佞已經被銀月門閥的人帶走五六年了。
孿生七竅玲瓏心,一方出事,另一方也要遭受災難……一個人的臉,怎麼可能無緣無故地燃燒起來了?一定是阿佞出事了……
當時,琴華以最快的速度遣散了府中所有的女眷,良田產業全以半價賣出。拿着那些賣東西得來的錢,他便踏上了來到長安的路。
這世上那些野心勃勃的王者們,誰不想得到七竅玲瓏心?假如琴華真的有本事,誰會嫌棄他醜?很明顯,琴華對掌櫃的那一番說辭,僅僅只是敷衍了事而已。他真正的目的,是月菲白!
因爲知道銀月門閥在這條街,所以琴華死皮賴臉都在住在這家酒樓。爲的就是趁機混進銀月門閥,看看阿佞……還真是沒想到,這些日子想破了腦子,也沒想到要進去的方法,他居然自動送上門來了。
不是傳聞,月菲白不好女色麼?那麼這個女人,是誰……莫非,是他唯一心愛的女人?
想到這裡,琴華的心中已經有了要彈奏的歌曲。看樣子月菲白喜歡這個女人,而這個女人也沒有要拒絕的意思……此情此景,還有什麼比《鳳求凰》更合適呢?
琴華深深吸了一口氣,雙手緩緩搭在琴絃,開始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着琴絃。
琴聲如同天生積雪,晶瑩剔透,彷彿能將人裡裡外外給洗滌得乾乾淨淨。有時候,又如同是吟唱的梵音,頌唱着愛情的高潔。到了高潮部分,竟是慢慢的愛慕,使人聽了心神盪漾。
月菲白和薄相思原本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可是他們說着說着,漸漸就被這琴聲給吸引了過去,忘記了閒聊。直到一曲作罷,薄相思才緩過神來,心中已是千層激浪。
剛剛她在欣賞琴聲的時候,心神魂魄竟然全給這琴音給勾去了……這是一種怎樣出神入化的琴技,竟然能夠控制人的心神……薄相思勉強剋制住內心的震撼,儘量使自己的表情看起來平常。
這人的琴聲既然能夠控制一個人的心神,那麼想必,那掌櫃所說的都不是假話了……興許掌櫃沒有親眼見過,但琴華的琴聲,確實有引來喜鵲大雁的本事!
月菲白端起桌上的茶,淺淺飲了一口,他的臉色明顯要比薄相思好很多。琴華的琴聲可以輕而易舉地控制住一個普通人的心神,可如果想要攝住他的心魄的話,恐怕還差得遠。
“沒想到,這座小酒樓裡,竟然還有這樣一座大佛。”薄相思不禁搖頭感慨道。
“你喜歡聽?”月菲白放下茶杯,溫柔地看下她,含笑着說道,“雖然我沒有研究過攝人心魄的琴聲,但純粹的琴聲,倒是研究了不少。若仔細停下來,是要比這還好聽的,若你喜歡,回去我彈給你聽。”
薄相思本是隨口一感慨,沒想到月菲白竟會這樣回答,不由得愣了一下。再加上兩人如今的關係,而今天又是十天之期的最後一天。月菲白此話一出,竟不由得引起了幾分傷感。薄相思輕輕垂下眸,沉默地飲着茶水。
安靜而又尷尬的氣氛就此瀰漫開,其中還夾雜着少於傷感,不由得令身處這其中的人,不知所措起來。
“人生幾載長?真情難尋覓。若得良人配,天上地下隨。”剎那間,琴聲倏地停止,接着便是屏風後的彈琴人,緩緩吟出了這幾句不成調,不成韻的句子。
這幾句詩哪有多美?不僅沒有意境,而且不成韻律。可就是這樣平鋪直白的話,卻令薄相思呼吸一窒,捏着茶杯的手都僵硬了起來。這彈琴的人啊,當真是絕頂聰明……竟然能夠簡簡單單便勾起了她內心的傷感。
月菲白雖然心思比一般男人細膩得多,可他畢竟是個男人。不過就是聽了幾句詩而已,他還不至於像薄相思那樣想那麼多。可他一直注意着薄相思的神色。
見此,月菲白眸光閃了閃,擱下手中的筷子,對着屏風後面說道:“彈琴的兄臺,可否出來一見?在下不才,平日裡也會撥弄着琴絃,不如出來探討一番?”
與月菲白稍微親近一點的人,都知道月菲白的琴藝師承琴道人。當年一個以琴聲,平息了一場戰爭的奇人。琴道人的琴聲堪稱天上地下,無人能比。而得到了他言傳身教的月菲白,琴藝又會差到哪裡去?
藥採籬曾經半開玩笑似的說過,自從琴道人去世後,這世上怕再也沒有能有資格與月菲白探討琴藝的人了。而月菲白,也確實不曾與他人探討過。
琴華的琴聲,能夠在不知不覺間攝人心魂,不過是在琴絃上灌輸了一些邪乎的技巧而已,與正經的彈琴大不相干。琴華若要與月菲白探討琴藝,恐怕還遠遠不夠格。
但月菲白不過是看出了薄相思的心思,以爲她對這彈琴的人的產生了興趣,所以才以此爲噱頭,欲將琴華請出來,與薄相思見上一面而已。而琴華,他本來就有自己的目的,哪裡顧得上什麼夠不夠格的問題,直接大大方方地抱着琴,從屏風後走了出來。
這屏風大概有一人高,上面繪得是幾匹駿馬奔騰的景象。雖然不是太精緻,可也還看得下去。當這屋子裡沒有其他更能奪人眼球的東西時,這屏風便格外引人注意。可是,當琴華一從屏風內走出來時,這間屋子的吸引力,便瞬間從屏風轉移到了琴華身上。
薄相思記得第一次見到月菲白時,雖然被他的容貌給深深驚豔到了,可也只是在內心不停地感嘆而已,還不至於露出醜態。可如今,當她見到琴華時,直接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
就連一向從容自若的月菲白,竟然也被茶水嗆了一下。
這是一幅怎樣的畫面?眼前的人穿着勉強算是乾淨整潔,手中抱着一把看起來還不錯的琴。他的臉一片漆黑……不過,你有見過黑得坑坑窪窪的臉麼?那不僅僅只是黑,更像是被烈火灼燒之後的痕跡!永遠也抹不掉的痕跡!
脖子完好無損,怎麼可能只燒到臉上?而且,看樣子當時的火應該很是兇猛,這個人怎麼還能夠活下來?月菲白在驚訝片刻之後,迅速恢復了情緒,低下頭輕輕啜了一口茶,恰好掩下眼眸中的疑惑與戒備。
“不好意思啊……”薄相思抱歉地衝琴華一笑,有些尷尬地說道,“我們不知道你遭受過苦難,所以才叫你出來……如果你實在覺得心裡不好受的話,不如過來一下,我給你看看皮膚還有沒有修補的機會。”
琴華本來很有興趣地欣賞着眼前這兩個人見到他時的驚訝,可是在聽到薄相思這話後,他立即僵硬了身體。
他那滿腹的智慧才學比天底下任何一張美麗的臉龐都更有誘惑力,他怎麼會在乎自己的容貌呢?他本來就沒有覺得不好受。可是薄相思這話一出來,他反倒情緒有些變化了……
在長安的路上,他見過多少被他的容貌所嚇到的人,又見過多少嘲諷他容貌的人。可薄相思這樣的話……還是第一次有人對他這樣說。
本來他的目的是月菲白,可現今他對面前這個青衣女子更感興趣了。她就不怕麼?真的不怕麼?
可心中的疑問琴華哪裡敢問出口,尤其是,這個女人與月菲白關係曖昧不清,而且月菲白正好在旁邊。
“不勞姑娘費心了,容貌與錢財一樣,皆是身外之物。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變得醜陋,又何嘗不是一樁好事?至少從現在起,留在我身邊的,全都是真心待我的人。”
雖然這樣的人,至今也沒有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