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相思挑了挑眉,沒搞懂慕應爲什麼突然說這些,嘴上便要發問。可擡頭時,慕應早不在了原地,已經踏進慈安宮了。無奈之下,薄相思也只好跟了進去。
與此同時,剛剛下了早朝的上官權,正快步趕往乾清宮。
不知道的人以爲他勤政愛民,這是要着急趕回去處理政事。但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他在趕回去見一個人,害怕她等久了。
眼前浮現出薄相思的音容笑貌,一向冷冰冰的帝王,此刻竟然嘴角上揚。
“皇上。”一道嬌弱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上官權疾行的腳步這才停下。
只見月若迎孤身一人從掩映的花叢中跑出來,從背後抱住了上官權。
今日她一身淺綠色宮裝,穿衣風格竟然有些神似薄相思,倘若衣裳面料沒那麼華貴的話。原本插在髮髻裡花枝招展的步搖,釵子也不見了,只繫了根與衣裳同色的流蘇。她本喜精緻的妝容,如今卻只是略施粉黛,雖然沒有以前那種一眼就讓人驚鴻的感覺,但卻多了幾分楚楚可憐,
月菲白生得驚爲天人,月若迎自然也不會差到哪裡去。儘管是這般素雅的妝容,一顰一蹙之間卻還是有着傾國的姿容。
上官權下意識地就想推開,但當他的手碰到月若迎纖細的皓腕時,手上的動作卻漸漸柔和了下來:“朕記得,以前你的手腕肉肉的。”
而剛纔他碰到的那一剎那,居然只摸到了嶙峋的瘦骨。
“是啊,”月若迎在身後小聲地答道,“最近老是吃不下,就算吃了點,也會馬上想要吐出來。”
“不過,太醫說這是正常的。懷了孩子都會這樣……”
禪香迎面撲來,朦朧的淡黃色薄紗輕輕舞動。既有佛堂的超脫世俗,也有凡塵的煙行媚視。一聲聲敲木魚的聲音傳來,擊在心底,彷彿凝結了千年的水滴剎那落下。
一座金黃色的彌勒佛,一張簡單的木桌。這便是慈安宮的外殿。
薄相思環顧着四周,心底難免泛起震撼的漣漪。難以想象,在這紙醉金迷的皇宮,竟然還有如此簡樸的地方。而且,這還是當朝太后的居所。
慕應已經不知何時離開了。這偌大的殿堂裡,便只有薄相思與以爲背對着她專心敲木魚的婦人。
她敲得很專心,似乎一點都沒注意到屋子裡來了生人。以至於薄相思猶豫不決,不知該不該行禮。
不行禮,就是大不敬,可行了禮,卻又打斷了太后,同樣也是大不敬。
正躊躇間,木魚聲卻戛然而止了。
一道沉穩的聲音夾雜在念珠撥動的聲音裡:“早聽說你沒規沒矩,今日一見,竟果然如此。見了哀家連個禮數都沒有,這樣的女子,有什麼資格被我的皇兒臨幸?”
聞言,薄相思倒不慌不忙,慢慢答道:“原來太后喜歡中規中矩,倒是相思疏忽了,以爲太后吃齋唸佛,不會太在意那些世俗的禮數。”
撥動念珠的聲音停下了,一直背對着薄相思的婦人緩緩轉過身。她一身深灰色僧衣,柔軟的頭髮隨便在耳畔挽成了個髻,深眉遠黛,五官柔和,但眉目卻有一股無形的威壓。
她並不老,只有三十多歲的樣子。但那堪破紅塵的蒼老眼神,卻是一個年過花甲的老人才應該有的。
陳太后微微昂首,睨着眼打量着薄相思。半晌後,只見她嗤笑一聲:“除了眼睛乾淨明亮以外,生得倒是沒什麼特色。看來皇上平常吃慣了大魚大肉,竟然想換換清粥小菜了。”
言語之間很明顯沒有再與薄相思計較行禮的問題,但她卻尖酸刻薄地挑剔起了薄相思的相貌。
粉嫩的嘴脣輕輕上揚,薄相思笑得客氣,也笑得規矩:“管它是大魚大肉還是清粥小菜,只要皇上喜歡,那纔是最美味的。”
陳太后眯了下眼。看來,傳言不盡是真。現在她眼前的這個薄相思,哪有傳聞中那麼沒規矩,那麼囂張跋扈?
“倒是一張伶牙俐齒,”陳太后瞥了薄相思一眼,繼續道,“你可知道,你身爲皇上的貼身御醫,竟然公然勾引皇上,惑亂朝綱?單是這一條罪,你就可以被碎屍萬段了!”
“哀家倒是很好奇,你這張伶牙俐齒的嘴想怎麼辯解?聽說,昨夜皇上與你同牀共枕共度良宵了。”
一心向佛的人應該是很淡泊名利的,但陳太后卻顯然不是這樣。
這樣一位淡眉細眼,風韻猶存的女人,說出的話竟然句句帶刺,字字刻薄。
薄相思眼睫微顫,原來,皇宮比她想象得還要險惡。昨晚才發生的事,身處僻靜之地的陳太后卻都已經瞭解得一清二楚了。
身着淺綠色衣裳的女子沉思了一會兒,方纔慢慢答道:“皇上是真龍天子,是這天下的唯一。是個女子恐怕都會愛慕,而相思,也不過是一名普通女子。”
句句擲地有聲,在這寧靜的慈安宮更是尤其凸顯。
薄相思沒有否認對上官權的喜歡,卻又將天下女子扯了進來。倘若陳太后要治罪,那麼天下女子都該被降罪。
簡簡單單的兩句話,竟然將久居深宮的陳太后堵得啞口無言。
笑容可掬的彌勒佛單手豎在胸前,普度衆生的笑容籠罩在對峙的兩個女人身上,竟會使人覺得有些可笑。
良久之後,陳太后冷哼一聲,眼神頗爲不友善地道:“那哀家就帶你看看你所愛慕的男人究竟在做什麼!”
嚴厲的話語剛落下,方纔消失了的慕應就出現了。他一把拽住薄相思的胳膊,就施展開輕功。薄相思尚還沒反應過來,只覺得眼前景物迅速往後退,應接不暇。當耳邊的風聲停止時,已經到了一座陌生的樓宇上。
沒有矮桌,沒有屏風,沒有香鼎。純粹只是一個樓宇,空空如也。
薄相思可以確定沒來過這裡,揣摩的眼神時不時瞥嚮慕應。後者像那慈安宮的彌勒佛,笑容可掬,彷彿將薄相思擄來這裡的不是他似的。
半晌後,只見慕應俯身到薄相思耳畔,小聲說道:“且往那邊看。”
薄相思的眼神順着慕應手指的方向而去。本來還很疑惑,他將自己帶來這裡做什麼,但當她看到慕應剛讓她看的一切時,所有的疑惑全拋之腦後,心中只有難以置信這種唯一的情緒。
清澈的眼眸種有一副皇宮的大概地形圖,這幅圖慢慢濃縮,最後定格在一點明黃之上。
將那明黃慢慢放大,上官權冷漠的身影便顯現出來。尤其讓薄相思覺得刺眼的是,他環抱着的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好像很嬌小,窩在上官權懷裡,薄相思看不清她究竟是誰。
“皇上冷落臣妾好久了……臣妾不知是犯了什麼錯,竟惹得皇上這般避之不及……皇上若是有哪裡不喜歡的話,臣妾改就是了……只求求皇上不要離開臣妾……”
月若迎本就生得美,如今面帶梨花之淚,更加我見猶憐了。
“不會的,”上官權修長的食指勾起月若迎的下晗,低蜻蜓點水般吻了吻,“如今你有了孩子,便好好休息。以後也不許像今天這樣亂跑了。”
即使說着這樣關懷的情話,上官權的眼底卻依舊寒冰不化。若非他言語溫柔,誰都不會相信這是在對着懷着自己孩子的女人說話。
月若迎明顯不滿足這樣的輕吻,趁兩片脣瓣分開前,連忙輕咬住了另一片薄脣,含糊道:“皇宮裡都在謠傳皇上被一個叫薄相思的狐狸精勾引去了……臣妾當真是好怕呢。”
“既知是謠傳,那就當做飯後閒話來聽聽就好了,何必放在心上,”上官權打橫將月若迎抱起,朝乾清宮的方向而去,“迎兒,這是朕的第一個孩子。”
一直在高樓上看兩人卿卿我我的薄相思,直到月若迎被上官權抱起來的那一刻,她才認出那是月若迎。
其實無論是誰,薄相思都會很心涼。但如果是月若迎,這個老是欺負她的女人,她便會更難過,也會,更不甘。
一陣寒風襲來,薄相思卻並不覺得寒冷。連心都涼透了,還會畏懼身體上的寒冷麼?
三分悲傷,三分不知所措,三分怔愣,一分心寒。種種負面情緒在心中擴散開來,簡直要將薄相思淹沒進無邊無際的深淵地獄中。
直到慕應開口說話時,薄相思才終於感覺到,自己是有直覺的,還活着,還沒有死。
“姑娘,咱們回去吧。太后該等久了。”慕應輕笑着說道。
薄相思沒有做出任何反應,或者說她的大腦已經遲鈍到不知該怎麼做反應的地步。慕應神態自若地拉過一截冰涼的皓皖。
緊接着,只感到一陣疾風閃過,原地便沒有了二人的身影。
薄相思,你早就該明白不是麼?他是天子,怎麼可能會愛上你這個平庸的女子?薄相思無聲地質問着自己,逐漸地,眼裡的悲傷便由嘲諷代替。
上官權當政這麼多年以來,後宮佳麗寥寥可數。除了月若迎是個貴妃以外,其他的女人,恐怕連個嬪的位分都沒有。從這,便不難看出月若迎的地位非同一般。
薄相思,你怎麼就那麼輕信上官權呢?他於你,真的只是逢場作戲……
冰涼的水珠滴在蒼白的手上,彷彿有清脆的聲響。這時,薄相思才意識到自己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