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字句句確實在爲藥採籬說情,但後者聽在耳裡,卻格外刺耳。薄相思那句“現在咱們誰跟誰”,讓藥採籬心中不禁警鈴大作。
他們已經到那種地步了麼?
他明明記得薄相思與上官權的關係本來是不好的,究竟發生了什麼?濃厚的疑問幾乎就要脫口而出,但擡眼看到上官權,他還是將到了喉嚨口的話給嚥了下去。
“愛卿若探親完了,就退下吧。”冷冰冰的聲音再次響起,而這一次,帶了屬於天下的威嚴。
藥採籬深深看了眼上官權,眼底意味不明,似乎有警告,又似乎有懇求。上官權毫不畏懼地迴應着他的眼神,帶着睥睨蒼生的氣勢。
良久之後,藥採籬終於敗下陣來,再次行了個君臣之禮,便轉身走了。
窗外勢頭本小下來的風雪又開始大作。藥採籬任由它們打在自己身上,感覺不到疼,也感覺不到冷。如果保護不了薄相思,他藥採籬活在這世間,還有什麼意思?
終歸是朝夕相處了十年的人,屋內的薄相思看着藥採籬的背影,隱隱感覺到了一股落寞。她擔憂地道:“師兄怎麼了?要不我出去送傘還有燈籠給他吧,你看天這麼黑,還這麼冷。”
上官權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笑:“你不怕我吃醋?”
薄相思紅了紅臉,不知所言。
上官權輕笑着一把將她騰空抱起,走到牀榻邊,才放下懷中的人,而他也順勢躺了下去:“你放心。外面肯定有接應藥採籬的人,你瞎操個什麼心?”
“真的?”
“真的。”
薄相思咯咯笑了:“那好,我信你。”
上官權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將鞋一塊脫了,和身躺到了榻上。又將疊在一旁的被子拉過來,蓋在兩人身上。
薄相思深覺不對勁,猛地坐起來,眼裡有猶豫,又有戒備。
上官權眼底閃過一絲玩味,但稍縱即逝,以至於薄相思無法捕捉到。
這天下,竟還有不想讓他臨幸的女人?
心裡雖然這麼想,但上官權嘴上卻不是這麼說的:“躺下來吧,我不碰你。這麼晚了,你難道讓我就這麼出去?很冷的,你會心疼你的師兄,就不會心疼心疼我?”
說到最後,竟帶了幾分醋意。
薄相思猶豫了一會兒,想了想,覺得上官權說得也對,便又慢慢地躺了下去,順便將被子朝上官權那邊拉了拉,以免他着涼。
上官權笑着握住了她的手,低聲道:“夜深了,快睡吧。”
兩人都是和衣而睡,除了手握在一起外,兩具身子隔得也是挺遠,倒不是很曖昧。
煤油燈慢慢地燒,燒到油盡燈枯時,火焰越發旺盛,但旺盛之後,它的生命就離枯竭越發盡了。直到最後,它倏地沒有了光亮,殿內一片昏暗。
薄相思已睡熟,她漸漸進入了夢境。
夢中有一個風度翩翩的男子,看向她的眼裡盛着無限疼愛,他伸出手,輕聲喚着:“相思,相思,相思……”
那聲音似乎有魔力,薄相思鬼使神差地就走了過去。直覺告訴她,這是她的父親薄暮書。
她將手慢慢伸出去,想握住那隻溫暖修長的大手。可就在她的手指即將捱到的那一剎那,,一片黑暗突然席捲而來,薄暮書碎成一片片桃花,隨風而散了。
薄相思追着那飄散的桃花而去,跑着跑着,竟然跑出了黑暗,跑到了一座府邸。
氣勢恢宏卻又簡樸的“薄府”兩個字掛在門檐上,薄相思欣喜若狂,連忙提起裙角跑了進去。
然而,當她的腳才跨進門檻時,就有一把刀橫空而來,直直地擋住了她的路。
刀不知是從何處而來,因爲眼前橫屍遍野,根本沒有活人,怎麼可能有人將刀甩過來?
震驚,悲傷,害怕……所有負面情緒一下子洶涌澎湃地涌來。薄相思沉重地喘着氣,轉身就欲逃脫這片地獄。
可,當她轉身的一剎那,卻看到一襲不染纖塵的白衣緩緩而來,與身後的深深血海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他步履從容,舉止之間自帶高貴,這應當是一個宛若神仙般美好的人。可,薄相思無論如何都看不清他的臉,彷彿蒙了一團薄霧般。
男子越走越近,薄相思的心中也越來越慌。
這是一種沒由來地恐慌。她想逃,但雙腳卻像被釘子釘住了一般,怎麼也挪不開半步。
男子來到了薄相思年前,可即使如此,薄相思也仍然看不清他的臉。只見他將一個血紅色的月牙玉石放在她手中,輕聲道:“這是通靈血玉……”
“通靈血玉,通靈血玉……通靈血玉……”
分明是清朗溫潤的聲音,可它一聲聲纏繞在薄相思耳畔時,竟如同揮之不去的夢魘。
薄相思害怕得不知如何是好。逃麼?往哪逃呢?身後是萬丈血海,身前是如同惡魔的通靈血玉,她怎麼逃得掉!
或許是因爲太過害怕,所以她的手顫抖得很是劇烈,手中的通靈血玉竟然一個不慎掉了下去!
血玉落到地上,四分五裂。而隨着它裂開的那一刻什麼白衣人,什麼薄府,什麼血海通通消失。
薄相思猛地睜開眼,才發現這是一個夢。
可是,她入目的卻不是紫木橫樑,而是一雙細長的鳳眸。
薄相思這才警醒過來,上官權還在身邊睡着呢。
“你,你怎麼還沒睡?”
上官權伸手替她將垂下來的碎髮挽上去,溫聲道:“你在夢中掙扎得太厲害了,我被你驚醒了。”
聞言,薄相思有些歉疚。但比起這個,她更關心的卻是另一件事:“那,那我說了夢話?”
她不可不想讓上官權誤以爲她待他好都是有目的的。雖然說,最初確實是爲了薄家血案之事而接近上官權,但現在,她對他全都是真心實意的。
“嗯,”上官權漫不經心地道,“你,一直在說四個字,通靈血玉……”
“通靈血玉?”
精緻竹屋內,煙燻嫋嫋,氤氳開一大片霧氣使這裡美得極其虛幻。門窗關得嚴實,風雪進不來。可饒是如此,依然能夠聽到狂風大作的呼呼聲。
“對,通靈血玉,”一個鶴髮童顏的人落下一黑子,神色凝重道,“我也不誆你,即便我答應救你,可若沒有通靈血玉的調養,所有的一切都是白搭。”
“我知道這世間只有一塊通靈血玉,我也知道它在你那,同樣的,我也知道你將它弄丟了。”
被人瞭解得如此之深,可月菲白卻毫無驚慌之色。只見他嘴角漾開一個清淡的笑,從容地落下一白子,答道:“看來莫老不但是冠絕天下的毒仙,而且是一個不老的傳奇,更是一個知之天下事的強大消息庫。”
毒仙莫上風說了月菲白三句,月菲白也回了他三句,倒是誰也不輸誰。
莫上風哈哈一笑,似乎心情極其愉悅:“你月菲白小子是個窩囊廢的消息我聽多了,今日見到真人,竟覺得那全都是嫉妒你的江湖人故意詬病你的。”
“並不,所有流言皆是屬實。銀月門閥確實在我手中一日不如一日。”
“哦?那麼可否請月家主解莫某人一個疑惑,”莫上風探身到月菲白麪前,“請問,才藝卓絕天下的月家主,爲何要刻意限制銀月門閥的發展呢?”
月菲白眯了眯眼,出口便否認:“我沒有。”
“是麼,”莫上風坐回了自己的位子,漫不經心地搖晃着杯中早已涼透的茶,道,“別忘了,你有求於我。你確定,你要騙我?”
上官權聽說過通靈血玉,相傳那是女媧補天時遺留在凡間的天石,得之者可不老不死不滅。
據說通靈血玉曾是慕府的傳家之寶,但慕府被滅後,通靈血玉便再也沒有被人提起過,誰也不知道這塊稀罕的天石去了哪裡。
後來曾傳說通靈血玉落到了六盤山的幽連十六幫。他也曾嘗試過去幽連十六幫爭奪通靈血玉,可不巧的是,當他才跨進六盤山的地界時,就聽說幽連十六幫被滅了的消息。
一夜之間就被除名,就像當年慕府被除一樣。唯一不同的是,慕府是被多方勢力共同圍剿,而幽連十六幫據說是被一個人滅掉的。
誰也不知那個人是說,只聽說他生得秀氣,一副書生模樣。上幽連十六幫時,只帶了一把摺扇。
誰也無法知道那晚幽連十六幫發生了什麼,只不過從那晚之後,幽連十六幫這個組織憑空消失,那塊通靈血玉,想也不用想,肯定是落到了那個神秘人手中。
薄相思怎麼會在夢中叫出通靈血玉的名字……
心裡雖然疑惑,但看薄相思明顯沒有想要多說的意思,上官權也就不多過問這件事了。
他替薄相思掖了掖被子,隨意地說道:“上次你同我說的薄家血案的事已經有了些進展,過幾天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大理寺看看?”
聞言,薄相思臉上因噩夢而揮之不去的陰霾頓時煙消雲散,眼裡明顯盛滿了欣喜,毫不猶豫地就點頭答應了。
幾絲擠過窗櫺縫隙的風鑽了進來,黑暗中輕盈的紗幔因此舞動。可這風太過微弱,還是吹不進深不見底的深淵眼眸之中。
薄相思看着眼前這雙近在咫尺的狹長眼睛,一瞬間就怔了神。她倒是還沒有仔細看過一個人的眼睛,此刻看着上官權的眼睛,竟覺得像一個富有吸引力的磁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