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似乎確實是一個村莊,阡陌交通,屋舍儼然。一眼望去,梯田錯落有致,野花野草茁壯生長。
照理說,這樣的地方,應該是山清水秀,鄉鄰和睦,親似一家人才對。可真實的情況卻是,一個個人都放下手頭的活,全聚在了這裡。有些人大概是才趕來的吧,肩上還扛着還沒來得及放下的鋤頭。
所有人全都圍成一圈,對那被綁在中心的少女指指點點。
少女確實只有十六七歲的樣子,模樣生得水靈,是個典型的小家碧玉模樣。不過,她此時臉色一片灰白,眼裡盡是絕望,頹喪地垂下頭。
“芍藥啊……我們大家鄉鄰的,誰不是低頭不見擡頭見的?大家相處了這麼多年,我們又怎麼忍心對你下死手?可是,你自己做的那些羞恥事赤裸裸地擺在面前!咱們杏花村,是絕對不允許這種敗壞風俗的事存在的!不過……芍藥,看在你從小沒爹沒孃的份上,爺爺給你開個先例……只要你把那個野男人供出來,咱們啊,就放過你。你還是咱們村的好芍藥,好女孩……”
這時,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者突然從人羣中走出來,語重心長地勸道。他的威望似乎極高,老者一說話,所有的議論剎那間禁聲。
“謝謝木爺爺……”芍藥紅着眼眶擡起頭,感激地看了老者一眼,“可是芍藥,無話可說……所有的一切,都是芍藥心甘情願的……芍藥願意將自己的身子和心都給他。芍藥知道鄉鄰們絕不容許這種傷風敗俗的事存在,所以,芍藥懇請木爺爺點火!”
此話一出,下面的議論聲便又開始了。傾耳細聽,大多數都是搖頭嘆息。
“雖然私自處死人是違反法令的事,可是在這種偏僻的地方,這樣的事都是普遍存在的……這女孩子雖然可憐,但她心甘情願,無怨無悔,我們也沒什麼打抱不平的,”遠處一棵柳樹,臉帶銀色面具的男子對身旁的女子說道,“小姐,我們還是回馬車吧。”
琴華自己本身就是來自小山村,那種地方,連當今世道誰爲王都不清楚。他們只知道男耕女織,傳宗接代。而村規,就是他們至高無上的法典。在這樣落後的地方,最爲忌諱的,就是黃花大閨女與男人私通。從剛纔的對話中,不難判斷出,這女孩子大概就是做了這種見不得光的事。
琴華很能理解這些人的心情,所以他不建議去摻和這件事。
但薄相思顯然不是這樣想的。她揚了揚精緻的下巴,扔給琴華一句“就當是我做的最後一件好事吧”之後,便提步朝人羣的地方走去。
琴華只覺得頭皮發麻,無奈之下,還是跟着前去了。
“擅自殺人可是違法的。而且,你們的本意也並不想殺她,何不得饒人處且饒人?乾脆留她一命,趕出山村好了。”就在姓木的老者含淚準備點火時,一道沙啞卻沉穩冷靜的聲音突然傳來。
所有村民們紛紛朝聲音來源處望去。只聽那聲音,還以爲這是個相貌平平的姑娘,卻不想她生得眉清目秀,身段玲瓏。眼底隱隱約約有幾分疏離,身姿搖曳中,自成冷厲的氣息。
村民們全都不約而同地爲她讓開路,讓薄相思能夠毫無無礙地來到少女面前。
纖長的手指勾起女子的下巴,芍藥被迫擡起頭,與薄相思對視。可也只不過對視了那麼一眼,她便被那眼中的氣勢所折服,慌忙移開眼。
鼻子,臉型……都與她隱隱約約有些相似,這是天意麼?薄相思的眸光暗了暗。
“敢問這位老者,爲何處死芍藥姑娘?就因爲她與男人私通,壞了村裡規矩麼?相思不才,自以爲規矩是人定的,自然,也可以由人來改!有些時候,是可以適當變通的。”薄相思放開芍藥,轉過頭微笑着看向木姓老者。
“姑娘所言極是,”木姓老者捋着鬍鬚,認同地點點頭,“老朽都是一隻腳踏進棺材的人了,活了這麼久,豈不知道這個道理?倘若芍藥當真只是因爲受罰的話,那還好說……可是,處死芍藥這是菩薩的意思,我們也不敢違背啊……”
木姓老者說完,皺巴巴的臉上立刻佈滿了惋惜。
“是啊,這是菩薩決定的,我們不可以拂了菩薩的意啊……”衆村民紛紛附和。即便芍藥是他們共同的鄰居好友,可是在菩薩面前,芍藥根本不值得一提!
“菩薩?”薄相思嘴角勾起一抹笑,雙手環胸,慢悠悠地問道,“敢問各位,菩薩!是如何告訴你們他的決定的?託夢麼?”
在薄相思看來,所謂的信菩薩,不過是佛教的一種信仰而已。菩薩說到底不過是一座土偶木梗!再說了,這世上信仰千千萬萬,基督教信耶穌。,穆斯林信安拉,還有人以遊戲人物,或許歷史人物爲信仰呢……這些村民就因爲一個菩薩,而處死一位少女,也未免有些太離譜了。
但村民們顯然不這樣覺得,或許是薄相思輕浮的語氣激怒了他們,所以個個都面帶慍色。只有那木姓長者稍微好些,咳嗽了一聲,緩緩說道:“我等凡夫俗子,哪裡有幸得到菩薩的託夢?只是我們在菩薩面前抓鬮,而抓到了處死芍藥的這張……這不是菩薩的要求,又是什麼?”
抓鬮麼?生死機率各佔一半,這芍藥也真是夠倒黴的。
琴華在一旁興致勃勃地看着薄相思,想她接下來會怎麼解決這番糾紛。身爲一個從小在鄉下長大的孩子,他再清楚不過了,他們的信仰是最頑固不化的。既然他們認定了菩薩要處死芍藥,那麼,他們就絕對不會讓芍藥活下來!
薄相思略一思忖了一會兒,忽然擡頭望向天空,說道:“菩薩是居住在九重天的吧?就像我們人,居住在大陸上,游魚居住在海里,野獸居住在森林中一樣。居住的事物,似乎可以影響他們生存的環境。但事實上,他們永遠也無法擺脫這樣一個環境。你以爲,游魚離開了水,還活得了麼?以此類推,菩薩離開了九重天,也會灰飛煙滅吧?所以,我以爲,九重天較之菩薩,是應更要令人尊敬的。”
薄相思含笑講完這段話,表面波瀾不驚,但事實上,她的內心簡直冷汗狂流。也不知這些人能不能聽懂?
周圍的村民一個個疑惑地看着她,顯然不是很明白。但雖然不太明白,心裡卻莫名覺得薄相思講得很有道理。一張在面具下的臉皺起了眉,細入思索薄相思方纔所說的話。待琴華好不容易捋清了這些關係後,眼眸中是掩不住地驚豔與讚歎!
這些生存者與生存環境之間的關係,琴華可謂從來沒有想到過。今日聽薄相思一說,瞬間有了種茅塞頓開的感覺。她說的不是很深奧,爲了讓他們懂,還特意用了好幾個例子類比。可這些道理深入去想的話……琴華廢上一些腦筋,倒還能勉強想通。但這些村民,是真的一竅不通!
“其實我的意思就是……如果老天爺心存善念,要放過這位姑娘,各位會否尊重老天爺的意思?還是繼續按照菩薩的指示做?”見他們一個個都一臉迷茫的樣子,薄相思不禁頭皮發麻,乾脆直接將本來目的給講出來了。
“當然是尊重老天爺的意思,”村民們還沉浸在剛剛薄相思那番話中,沒有反應過來時,白鬍子的木性老人站出來,目光讚許地看向薄相思,說道,“姑娘剛纔那番話,足以證明姑娘是才識不淺之人。老朽雖然愚鈍,但好歹活到了這個歲數,姑娘剛纔的話,略懂了一二。哪怕是我們所敬仰的菩薩,也是不可違逆老天爺的!倘若老天爺當真有心放過芍藥,我們自當從了老天爺的意!”
“只是不知……姑娘要如何將這事告訴老天爺,詢問老天爺的意見?”白鬍子老人頓了一下,緩緩收回讚許地目光,一臉疑惑地問道。
琴華站在旁邊,雙手環胸,饒有興趣地看着。這個薄相思,還真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甚至在不知不覺間,他的心,竟然對於薄相思,不由自主地發出了幾分崇敬的感覺……
他知道事情正在向一種他不願意接受的局面發展,但他無法控制。最重要的是,如果薄相思這次真的能用計謀救出那個喚作芍藥的女子,大概他從此以後,便會心甘情願地成爲薄相思的僕人……
看,阿佞,你的主子縱然才華橫溢,掌握整個大陸的經濟命脈,武功更是獨步天下……可是,阿佞,你忘了,我們七竅玲瓏心的人,最崇敬的應該是無雙的智慧纔對。薄相思的計謀,遠比月菲白深不可測……琴華凝眸想到。
“山人自有妙計,”薄相思完全不知道琴華的想法,轉過頭對白鬍子老人微微一笑,隨手指了間鐵匠鋪,道,“此事天機不可泄露,還請老爺爺隨相思去那邊,相思自然會當着老爺爺的面,向老天爺問個清楚!”
此話一出,不少人心中都癢癢得厲害。薄相思說得這麼玄乎,不看一眼,他們怎麼能夠甘心?一個二個眼巴巴地盯着白鬍子老人,希望他能跟薄相思說說,准許他們也進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