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世貞府上客卿老道陳執悟的帶領下,李秘總算是來到了呂坤藏身的包子鋪,陳執悟也順利取得了看鋪子老嫗的信任,眼看着就要進入內宅喝茶,誰知那老嫗竟然已經開始關門打狗了!
眼看這老嫗不緊不慢地將六尺高的厚重門板,一塊塊拼接出來,卻是粗氣也不喘,便是李秘都看得出來,這老嫗也是個極其厲害的人物了!
陳執悟臉色一變,往前了兩步,朝那老嫗道:“居士,咱們只是進來喝口茶,也沒甚麼見不得人,這關門閉戶的是要作甚……”
李秘見得陳執悟言語顫抖,心說這老道演技也是一流,竟如此惟妙惟肖。
然而那老嫗卻扭頭,詭異一笑道:“明人不說暗話,爾等便只是來喝茶這麼簡單?”
此言一出,老嫗的臉色陡然變得陰狠起來,陳執悟也是心頭一驚,趕忙退了回來!
可惜爲時已晚,那老嫗莫看有些佝僂,又是個駝背瘦小的,竟抓起那門板,呼呼便拍了過來!
“嘭!”
一聲巨響,陳執悟被當場打飛出去,便如同拍蒼蠅一般,仆倒於地,便再沒響動了!
李秘也沒想到這老嫗竟能爆發如此巨力,更沒想到看似高深的陳執悟,竟是如此的不濟事!
李秘想要過去扶起陳執悟,可老嫗已經將門板丟了過來!
這門板六尺高,少說也有幾十斤,打橫了飛過來,李秘根本就沒處躲閃!
危急之時,李秘也是咬緊牙關,抓住那桌子腿,便擋在了身前!
“喀嚓!”
門板砸在桌面上,便如怒海狂潮拍打着沙堡,桌子被砸了個粉碎,也虧得兩條桌腿撐住了門板,否則李秘都要被拍爛在牆上了!
李秘這廂還在慶幸,那老嫗已經快步而上,閃現到李秘身前,抓住李秘的褲腰帶,便要將李秘摜在地上!
這老嫗雖然有着一身匪夷所思的怪力,但卻終究是老朽了,速度跟不上,身材又矮小,那猝不及防的木板沒把李秘拍爛,李秘也就有了喘息之機。
此時被抓住褲腰帶,李秘便順勢扣住了她的肩頭,拇指扣住她的鎖骨,那老嫗的動作頓時僵硬起來!
然而這老嫗也是個見慣世面的,身形一矮,便往李秘懷裡縮,膝蓋頂在李秘的大腿上,竟然將李秘摔了一把!
李秘趁勢滾了出去,一腳掃向老嫗下盤,那老嫗卻如掉毛的老貓一般,跳將起來,五指如鐵爪,嘶啦一聲便在李秘的大腿上抹開五道血痕!
李秘吃痛之下,瞳孔收縮,猛然一看,卻見得老嫗五指上不知何時戴了五個鎏金指虎!
那老嫗也清楚自己的優劣勢,出其不意之下,或許能夠拿下李秘,可若長時間纏鬥,遲早是要被李秘耗死,此時根本沒給李秘喘息之機,揮舞着指虎又欺身而上!
李秘滾落在地,想要站起來,大腿卻有些吃緊,眼下也顧不得這許多,捏住後腰布包裡的刀柄,鏘一聲便抽出胤字戚家刀來!
“老媽媽,你再不停手,可莫怪小子無禮了!”
這柄戚家刀乃是戚繼光爲了針對倭刀而發明的,據說後世的苗刀便是借鑑了戚家刀,刀身狹長,帶着微微弧度,如鳳羽一般美奐,寒光微亮,真真讓人心顫!
老嫗見得此刀,難免變了臉色,李秘卻已經揮刀劈砍,起手便是戚家刀的精髓,本意也並非砍殺,而是逼退老嫗。
畢竟這老嫗沒來由發難,還未來得及說話,雖說她下手極其狠辣,但李秘推想,此老該是保護着呂坤的,想來是產生了誤解,認爲李秘和陳執悟會威脅到呂坤的安危,這才先發制人。
李秘展現出的善意也受到了迴應,他與張黃庭每日裡對練,戚家刀法也有了三分模樣,那老嫗見了之後,果真往後退了三步,朝李秘驚問道。
“你如何懂得戚家刀法!”
呂坤曾經是朝廷大員,堂堂正正的鴻儒高官,無論是文壇還是朝堂,都有着莫大聲望,身邊這老婦想來也不是甚麼匪類,既然已經開口,李秘也想化干戈爲玉帛,便表明身份道。
“某乃蘇州府吳縣的公捕,受藝於海寧吳惟忠吳將軍,媽媽可認得戚胤將軍的戰刀,若再不停手,小子可真要動真格了!”
這老嫗聞言,果然停了手,朝李秘道:“這果真是戚胤的戰刀?”
李秘放眼去看,但見得老嫗神色激動,身子輕顫,一雙老眼竟是通紅起來!
李秘咬了咬牙,便收了刀勢,掉轉刀頭,將刀柄上的胤字露了出來。
老嫗見得這胤字,終究是忍不住,那眼淚無聲地簌簌落下,實是讓人動容。
李秘正要問話,那角落裡的木屑堆突然喀拉一聲爆開,陳執悟陡然跳起,伸手扣住老嫗的後肩,唰啦一聲便在老嫗手臂上擼了一把,打手一揮,擼下來的五個指虎便被甩飛出去,鐸鐸鐸釘在了牆上!
“你是何人,竟如此傷人,若非貧道技高一籌,豈非要喪命當場!”
那老嫗對李秘已經轉變了態度,可聽得陳執悟的話,不由譏諷道:“適才也不知是誰,一下便仆倒了,還在這裡裝甚麼高人!”
陳執悟也是火大,哼哼笑道:“漫說一塊爛木板,便是鐵榔頭,也傷不得貧道半分的!”
陳執悟如此說着,李秘卻是哭笑不得,因爲陳執悟正說着話,頭上還溜溜地流下一道血跡來。
“也莫要烏龜顛牀腳,在這裡硬撐作甚,跟老身進去包一包纔是正事。”
老嫗如此說着,便帶頭往後院走去,陳執悟也有些警惕,不過李秘倒是跟着走了進去。
適才他已經看得清楚,這老嫗見得手裡這柄戰刀,眼淚都流下來了,想必與這柄刀,或者刀的主人,有着甚麼過往淵源恩情,該是相信李秘了的。
到了後宅,李秘也在四處留意,這後宅很是乾淨整潔,與外頭髒亂的鋪面截然不同,也比較符合呂坤這種文官的調調。
老嫗將李秘和陳執悟留在廳裡,自己走入房中,不多時便捧着一個木盒走了出來,取了傷藥和布帶,給陳執悟包紮起來。
李秘也不敢開口發問,待得措置妥當,老嫗才朝李秘問道:“說吧,一個蘇州府吳縣的巡捕,來我這包子鋪做甚麼?”
李秘也不隱瞞,朝那老嫗老實說道:“在下正調查一起案子,有些質疑之處,需要向呂坤大人求證一番,所以才託着陳道長幫着打聽到這裡來……”
老嫗聽得呂坤二字,臉色頓時難看起來,過得片刻卻搖了搖頭,朝陳執悟道:“你這老道也是精細,奈何你們終是來晚了一步,呂大人已經不在了。”
“不在了?甚麼叫不在了?他啓程回鄉了?”李秘也是心頭一緊,畢竟程昱還在暗處虎視眈眈,他早先也以爲這老嫗是程昱的人,好在老嫗見到這柄戚家刀,纔打消了李秘的顧慮。
老嫗搖了搖頭,直視着李秘,正色道:“不在了就是不在了,老身也不知他是回鄉了,還是如何了。”
李秘難免有些不悅,朝老嫗道:“媽媽,小子是真的沒有惡意,若真要對呂大人如何,也不需假惺惺來看,直接闖將進來也便是了,媽媽又爲何要遮遮掩掩地說話?”
老嫗也惱了,朝李秘道:“呂大人便是憑空沒了,老身又不是公差,更非神仙,如何知道他哪裡去了!”
“憑空沒了?大活人一個,如何憑空沒了的?”李秘聽得此言,也認真起來。
老嫗想了想,便朝李秘道:“既然你說自家是公差,這樁事還真要着落到你身上來。”
“朝廷上那件案子發了之後,呂大人被髮到金陵來,本想着做個閒差,整日裡寫寫字讀讀書,也強過朝堂上明槍暗箭的,可朝廷臨了又變卦了,直接罷黜了呂大人,大人便只能賦閒寓居起來。”
“這早先也還好說,門庭冷落車馬稀,無人問津倒也樂得清閒,可到了後頭,漸漸有些不相干的人,三日兩頭來窺望,老身便提醒大人避一避風頭,便到了這裡安落下來了。”
老嫗說到此處,也坐了下來,想是回憶起來,頗爲傷感,難免多嘴了一句。
“老身年輕時候也是行走江湖,快意恩仇,只是遭了仇家趕盡殺絕,多得大人收留,眼下呂大人無依無着,老身有些眼力,自是要保得他周全,那些來探望的人,都是江湖上的狠手,老身還是看得出來的,只是不知這草莽中人,爲何要來窺視呂大人……”
李秘聞言,心頭也凝重起來,只怕這些人都是程昱或者羣英會派來監視呂坤的了。
若真是如此,反倒說明一個問題,呂坤是真的知道羣英會的內幕,否則羣英會也不必這般緊張了。
以程昱的爲人,想要殺掉呂坤滅口,他應該不會皺哪怕一下眉頭,估摸着呂坤剛剛遭到貶黜,朝廷方面又朝令夕改,若真要滅口了,到時難免節外生枝,所以他們才先把呂坤監看起來,待得事情平息了,再悄無聲息地把呂坤殺掉。
畢竟呂坤曾經是朝廷大員,即便不做官了,仍舊有着極大的文壇聲望,突然遇刺身亡,終究要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李秘心中如此推斷着,老嫗卻也終於繼續開口道。
“也就在昨夜吧,老身橫豎是睡得少的,呂大人又有挑燈夜讀的習慣,老身便一直看着窗格上的剪影,算是給呂大人守夜,只是沒曾想,到了後半夜,呂大人竟是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