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楚沒說什麼,給醫院打了一個電話,然後安靜的走出,並帶上房門,不久後,裡面傳來受傷野獸的的哀鳴,是從安辰羽的喉嚨裡發出的,冷楚吸了一口氣,揚起下頜,深沉的眼眸裡閃過無奈和悲哀,爲何他們和灰姑娘從來都不得善終?
只需要一個月,安辰羽又變回了安辰羽。
也正因爲一個月,他由暴躁轉爲沉寂,才讓身邊的人感覺事情比想象的更糟糕。
拆下紗布,那隻白玉無瑕的右手多了一道長長的傷疤,彷彿也只有這道疤能證明他曾經站在沒有了裴然的房間裡掙扎。
陸藝推開辦公室的門,將相關文件有條不紊的呈上。用爽朗的聲音一一彙報搜索失蹤人口的最新消息。
安辰羽正背對着辦公桌,靠着椅背,面朝巨大的落地窗,窗外豔陽明媚,在這個發生了無數故事的城市裡沒有人比他坐的更高,看的更遠。幽幽睜開黑如墨玉的美眸,他轉過身,陸藝的目光微微一頓,不過很快整理如初,都一個月了,陸藝還是不能很好的適應滿頭銀灰髮的老闆。
淡淡的陽光透過窗,灑了安辰羽半邊身子,他的容顏一沉不變的完美,卻又多了從前沒有的堅硬,他的眉斜飛入鬢,雋秀凌厲,只是他的發,灰白如雪……
聽說老闆一個月前在家裡忽然吐了一口血,就變成這樣了,外人都以這是今年的潮流風向標,最近大街上染銀灰或者挑染銀灰髮的人越來越多,陸藝對此只能表示沉默。
你還記得麼,我們的愛,如今我在沉睡裡爲你祈禱,如果有天醒來在千萬的時間的無涯裡遇見,別害怕,我會放手,站在角落裡凝望你幸福就好——by方知墨
她的小杰米出生在一個很有意義的日子,二月十四號。
醫生說以她的熊貓血型,外加流過產的記錄,能生下第二胎已經非常非常的幸運,簡直是奇蹟。不過也委婉的表達了,她今後再也不可能生孩子的意思……
爲了減少危險性,裴然選擇了順產。
每當她睜開痛苦的眼眸時都會安心的發現一隻手正牢牢握住她,沒有拋棄!還看見燕爲卿額頭的汗比她的還多,那一刻,在劇痛中,她卻硬是擠出一抹微笑。
傑米出生前的三個月,燕爲卿曾無心戲言:我是寶貝乾爹的不二人選哦,他的生命也有我的付出……說到這裡,燕爲卿忽然尷尬的捂住嘴,吶吶解釋,啊啊,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
裴然的粉頰紅了,眼睛竟晃動了晶瑩的淚光,說不出動聽的語言,因爲任何精妙的語言在她對他的感激面前都顯得那麼蒼白無力。她險些忘記了自己的獨特血型,如果不是燕爲卿提醒,她可能還傻傻的待在大山裡等傑米出生,隨時面臨母子倆溶血一屍兩命的危險。她做夢也不敢想象那樣的畫面,跟隨自己日日夜夜的小傢伙,偶爾還會踢她的小寶貝離她而去是何種畫面!如果失去傑米,她這輩子再也不會有孩子了,也再也沒有活下去的勇氣。是燕爲卿不顧舟車勞頓,帶着私人醫生跋山涉水爲她做定期檢查,是燕爲卿在她肚子大到連走路都艱難時用鄉下的小車將她拉出大山,再親自開車送她去正規醫院做抗原測驗。
那時的她總是溫順柔和握緊他的手,彷彿他就是整個天,是她與傑米的天!
隨着傑米一天天長大,母子倆離死神也不遠了,只要發生溶血……
懷孕28周的時候,她幾乎每天都要注射d免疫球蛋白,以中和侵入母體的胎兒紅細胞,燕爲卿對她寸步不離的呵護讓那家醫院的每一位準爸爸汗顏,而他從來都微笑以對,毫不解釋自己其實跟裴然什麼關係也沒有,並且也不是孩子的爸爸,他用最溫柔的心和最寬容的態度維護了她僅剩的自尊。
爲了最大可能的降低危險性,醫生不得不採取讓她提前生產的措施,也就是說可憐的小杰米還沒有足月……
懷孕的那段時光,她猶如夾縫裡求生的荊棘花,肩負了兩個渴望活下去的責任,在騎士的保護下,拼命往前爬。燕爲卿讚美她,表揚她,說她是個勇敢的媽媽。
燕爲卿的每一句話都是她困惑在無望黑暗裡的陽光,她憑着生存的本能,猶如菟絲子一般纏繞,而他從未說放手,從未不耐煩……
傑米的命包括她的命,真的都是燕爲卿賜予的……
這也導致後來的傑米跟燕爲卿異常親近,甚至開口會說的第一個詞就是“爸爸”,後來還是裴然花了好大的力氣才讓他將爸爸改成乾爹。
產房裡的她承受着從未經歷過的肉-體-疼-痛,臉上已經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淚水,可她不哭出聲,燕爲卿告訴她只用力哭的媽媽很不負責哦,要留下力氣生寶貝纔對。
當陣痛的間隔越來越短時,燕爲卿依舊溫柔的拉住她的手,告訴她,他想了一個特別可愛的名字給寶寶,就叫傑米吧。
她睜大掛滿眼淚的眸子,一如從前的動人,這雙眼睛裡面有太多太多涌動的波瀾,好在燕爲卿都明白,他都懂的。裴然心裡想什麼從來都不用說出口,燕爲卿總能在第一時間明瞭……
當傑米從她身體裡滑出來那一秒,裴然居然有種時空停止的錯覺,那短短的一秒,竟有千萬種思緒涌過,沉沉醞釀了八個多月的母愛一瞬間膨脹,爆炸,可她的腦海竟浮起了媽媽的容顏,那一刻,她確信媽媽愛她。
如果不愛,又怎會選擇以如此劇痛的歷程誕下她?
渾渾噩噩,雙耳似乎被人塞進了棉花,虛脫的她看見二十幾年來的每一幕,猶如快進的膠片,飛速旋轉。
看見了她愛的變成了愛過的,看見了囚禁她的金籠依舊熠熠生輝,看見了一張張美麗的臉龐,或溫和、或兇狠、或猙獰、或絕望、或冷漠、或熱情……
那熟悉的笑臉變成了冷漠的容顏,那桀驁的男子轉瞬邪魅跋扈,他們將她所剩不多的青春揉碎拆爛。
他侵犯她卻又瘋狂討好她。
他說愛她卻在那天清晨穿好衣服去追尋另一個女人。
他們都是紅塵裡的惡魔,是她今生來世再也不想遇見的孽障。
暈眩裡,隔着厚厚迷霧的眼眸映入了燕爲卿,他深邃而溫暖,脣輕輕印在她額頭,用低醇的嗓音表揚:小然是最偉大的媽媽。傑米好可愛,你聽他在哭,哭聲好大。
她急促的喘息,虛脫了的小手酥軟如玉,耷拉在他要大許多的掌心……
小護士將清洗乾淨的傑米放在了她胸口,指導並幫助她託穩傑米的小身體,讓這一團溫暖而且軟的不可思議的小東西汲取她的-乳-汁,其實並沒有多少,但是燕爲卿紅着臉說:“新生兒從溫暖舒適又沒有光線的母體出來,瞬間遭受外界的寒冷感與光線刺激,在溫度、溼度、壓力、呼吸方式全部改變的強烈對比下,會產生急劇的心理變化,從而恐懼,焦慮,感到孤立無援以至於渾身發抖。如果在一個小時之內讓他吃到母乳,哪怕是接觸母親的身體,就會起到很好的安慰作用,並且可以大大降低傑米排斥母乳的機率。”
果然不愧是專業的心理醫生,連新生兒的心理都研究的這麼透徹,裴然摟着自己的寶貝,虛弱的望着燕爲卿,輕喃,謝謝……
燕爲卿摸了摸後腦勺,假裝看牆上的壁畫,以免自己的目光老是不由自主偷偷溜到裴然的胸……
傑米的顫抖果然越來越輕微了,臉龐薄薄的小皮膚皺巴巴的,有的地方還紅紅的,連鼻樑也塌塌的,幸好鼻端還算完美,第一眼看上去有點醜,可是那雙始終輕眯的眼,竟如此熟悉,有着波斯貓一般的慵懶和天生狡黠的弧度,那一瞬竟與一個惡魔的容顏重疊,裴然的眼底流過惶恐,無辜的抱住自己的寶貝,驅趕所有的驚憂。
新生兒吃的很少,其實吸幾口足以,加諸傑米確實有點孱弱,此刻早已香甜的安睡在裴然的懷中,粉色的小嘴偶爾蠕動一下,喚起裴然心中滿滿的愛憐,這個與成人兩隻手差不多大的小東西是她生的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