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事情的過程,添油加醋說了一遍,皇后手中握着精緻的荷包,面上的表情平平淡淡的,看不出喜怒來。
等那太監說完,見皇后沒有絲毫的動容之色,他不由又道。
“娘娘,自古女子送荷包,只有送給心上人,纔會繡花繡鴛鴦,連姑娘既是繡了花,卻沒有繡什麼大鵬展翅,錦繡前程,贈與代史大人,想來就是居心不良。何況,這代史大人生辰,連姑娘若有心相送,自是不會送荷包啊,實在是顯得過於小氣了些,這其中,定有乾坤。”
皇后淡淡的倪了太監一眼,給了身旁嬤嬤一個眼神,嬤嬤意會,便將百里連兒傳了上來。
百里連兒什麼話都不曾說過,只管跪在地上。
皇后見此,胸腔上忽然生氣一股怒氣來,將手中的荷包丟擲給百里連兒。
“你給本宮說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
百里連兒沒有猶豫,徑直把自己往火坑裡推。
“娘娘,他說的沒錯,連兒的確是繡了荷包,贈與代史大人過生辰。連兒喜歡南星哥哥多年,他身邊貌美女子不斷,卻不肯再瞧連兒一眼,態度雖說還是很好,但連兒覺得,南星哥哥已經不再只喜歡連兒一人,甚至都不願碰觸連兒,連兒心中酸楚,很是難受。”
她頓了頓,“此荷包上,繡着的是桔梗,連兒曾聽人說過,桔梗花不詳,被世人稱爲無望的愛,幼年連兒喜歡此花,卻不曾想,這花,竟是預料着連兒註定有此一劫,連兒想,既然連兒得不到,那就贈與他人罷,去去黴氣也好。”
皇后陰冷着眉眼,“你聽誰說,桔梗花不詳?”
百里連兒緩緩的擡眸,看了皇后一眼,她卻又慢慢的低下了腦袋。
“不知多少年前,有人親口說的,語氣還頗爲的遺憾,只不過,那人連兒不清楚是誰,加上那時候,連兒重病着,所以……後來連兒向其他人打聽,其人都說,喜歡桔梗花的女子,在愛情這一塊,註定是終身無果的。”
也不知是哪句話,觸動了皇后的心口,只見她的面色越發難看,手指越攥越緊,最後突然砰的一聲,拍案而起。
百里連兒似是受到了驚嚇,猛地擡眸看了一眼皇后,隨即又垂下,惶惶然不知所措的樣子。
皇后見狀,不知是怒意更甚還是不安更甚,“來人,把百里連兒拉下去,重打十個大板。給本宮留口氣,罰她三個月的禁閉,抄寫經書一百遍,讓她長長記性,有些話,有些東西,是說不得,做不得的。”
“是,娘娘。”
百里連兒頓了幾秒鐘,才伏身行大禮求饒,娘娘,是連兒說錯話了,連兒再也不敢了,請娘娘饒了連兒罷。
“帶下去。”
……
桔梗花的傳說,是皇后當年說的。
皇后心有所屬,只是迫於家族利益,所以入了宮,當了皇后。
當年她從邊境那邊回來,重病過一次,而她在回宮的途中,見到桔梗花,少女心起,也便採摘了一些回來。
插在了花瓶中,好生供養着。
重病之後,皇后前來看她,無意見到桔梗,觸動了傷心事,所以才喃喃自語了幾句。
許是當時,皇后以爲她病的昏迷,其實不然,她只是腦袋眩暈很想睡,但並不是意識全無。
加上她說的那話,好像很有感觸一般,所以百里連兒也便用心記了下來。
漸漸長大,她也就從中明白了很多的人情世故,多多少少,猜到了些皇后當時的心境。
所以,也就有了今天這一出。
皇后是喜歡桔梗花的,倘若不喜歡的話,當年她就會吩咐下人,把桔梗花給扔了,但她沒有那麼做。
然,桔梗花不詳,預示着愛情無果,這一句話,必定還是皇后心中無法釋懷的刺。
她把自己的自身經歷融入其中,企圖還原皇后年輕時候發生的事情。
能不能成功,其實百里連兒自己心中也懸得很。
但當重重的板子打在身上的時候,百里連兒到底還是哀叫了一聲。
早知道會罰這麼重,她就不該選擇用這麼個法子,害自己受皮肉之苦,疼痛不已。
十個板子罰下來,百里連兒整個人都沁出了一層冷汗。
雖說她早年也是皮糙肉厚耐得住折騰的。
但這些年活在宮中,不曾做過什麼苦力活,更是不曾受過苦,嬌生慣養到十七年華,身子早已大不如前。
這板子還是重罰,她從木凳上下來的時候,總想着矜持一點走,但過於疼痛,尚未走幾步,就徹底暈厥在了路上。
等百里連兒醒過來的時候,她已經在密室中,昏睡了一天一夜。
身上還是疼,但皇后到底是留着她還有用處,所以遣人給她上了藥。
疼痛稍緩。
密室的日子,就是不見天日。
百里連兒擡起腦袋,慢慢的往密室的大廳掃去。
那邊有個陪同她的婢女,是爲了怕百里連兒突然發生什麼意外,皇后親自安排進來的。
百里連兒眼眸一閃,要了份吃的東西,隨後,就開始罰抄經書。
她在把荷包給那小太監之前,曾私底下見過五王蘇安一面。
請求他,一定幫她注意着蘇南星的消息,一旦蘇南星發生什麼事情,請他一定要派人,給她傳個信。
她本想說,在李初然生辰那一日,讓五王蘇安替她問聲好,但想了又想,猶豫了大半天,到底還是沒有說出,與李初然有關的任何事情。
五王蘇安當時,也只是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沒有作聲。
在密室裡呆不到一個月,百里連兒就收到了五王蘇安傳來的信。
說是蘇南星與林雪茶已經完婚,然後蘇南星要出使然起,南離郡主與璟然王妃,林雪茶作陪。
完婚二字,印在百里連兒的腦門上。
她最先想到的,不是蘇南星爲何會提前完婚,而是……
李初然現在,怎麼樣了?
她在密室中,只能收到消息,卻不能傳送消息,自然無法向五王蘇安,索問李初然的狀況。
蘇南星說過,會有人與她碰頭,把她寫出來的幕後人的資料,暗中傳送出去。
但這些日子以來,根本就不曾有外人進來過。
密室那邊,人手皆是嚴密的很。
皇后此次,絕不是做做樣子罰她的,便連老嬤嬤都進不來,何況是他人?
時過二月,已然是十月下旬。
五王蘇安再無傳來消息。
百里連兒在密室中,除了抄寫經書,便是私自寫下重要的幕後人的信息,然後將之藏好,其中,她暗中替蘇南星查訪的,關於林雪茶生母被殺一事,也詳細的記錄在裡邊。
堆放到一個容易分辨而又不起眼的角落。
蘇南星的人,依舊沒有來,百里連兒冥思苦想,是不是那人欠缺了一次進來的機會。
她想着,自己要不要大病一場,給個機會,讓御醫出入一下。
剛有這個念頭,外頭就有人提着食盒進來。
對方是個不起眼的宮婢。
相貌平凡,姿容平淡,在這美人衆多的後宮之中,很是不起眼。
宮婢給她端出了一些,她平素愛吃的糕點。
“連姑娘,這是皇后娘娘賜給您的糕點,說是罰您這麼久了,見您也不氣餒,安安心心的抄寫經書,娘娘很是愉悅,所以,特意讓奴婢,給您帶一些糕點進來。”
她說完,便將食盒重新蓋上,朝百里連兒行了個禮,便俯着身子退下了。
百里連兒絲毫沒有注意到異樣。
她默了默,這進來密室兩個多月,吃的都是粗茶淡飯,既然有人送來糕點吃,又何樂而不爲。
雖然,古有賜糕點,送斷魂之說。
百里連兒伸手,拈起一塊糕點來吃,吃完一塊之後,停頓了很久。
見自己身體並無異樣,下意識的鬆了口氣。
她還真以爲,皇后是要賜死她。
兩個月不聞不問,忽然就念起舊來,送她糕點吃,很難,不讓人以爲,這是想要賜死與她。
既然無事,她便敞開了肚皮來吃。
在吃到第三個的時候,百里連兒卻是瞧見,夾在糕點中心的那一層,不是味道濃郁的松子,而是
一張被摺疊的小小的紙條。
她眸色一凜,掃視了一眼周遭,見四下無人,她便背過了身子,將糕點中的紙條取了出來。
紙條上方,寫了一句話。
【殿下線人,明日子夜資料齊,置於密室東南方。】
百里連兒眸色一震,大喜。
來了……
終於來了。
她朝室內看去,密室東南方,那裡有個小洞。
可這牆外邊的,是宮中禁衛軍把守最爲森嚴的一處湖澤。
不說人能不能進去,便是進去了,潛入湖中,又該如何能從這麼個小洞中,帶走資料?
百里連兒覺着此事危險性大,但那個位置,屋內比較少人注意到。
她把資料,全部捲成一團,塞到小洞裡邊。
但卷的有些大,小洞過小,不便傳送出去。
她又將資料全部拆開,分析了一會室內和室外的情況,然後將資料分成三份。
她走到書閣那邊,取了一本經書上掛着的紅繩。
然後將紅繩拆開成線,綁在分好的資料上。
串聯起來。
一份分配的較大一點的資料,置在小洞的前頭。
兩份較小一點的資料,置在小洞的後邊。
前頭連着紅線,一旦外頭有人來取,一拉紅線就可以,直接將資料一併拖走,帶出。
……
資料一事,等到了子夜的時候,百里連兒便將想好的計劃實行,等翌日起來觀望的時候,資料已經不再那個小洞裡了。
她眸色微動,倒也是佩服蘇南星的線人。
就是不知,那人究竟是誰?
只不過,蘇南星做事素來隱秘,很多事情他不說的話,便誰也不會清楚。
三月一過,百里連兒放出來的第一天,皇后便好生的訓斥了她一番。
不過,言語上已經沒有那麼嚴厲了,就只是隨便訓訓。
此時外頭的葉子已經泛黃掉光,天氣已經有了寒意,然蘇南星卻還沒有回京。
聽到紫卉與千霧從然起那邊趕回來,說蘇南星與林雪茶失蹤的事情。
她心下大震,慌亂浮上心頭。
蘇南星與林雪茶爲何會失蹤,此事與幕後人究竟有沒有關係,她不清楚,但他們失蹤一日,就會多一份危險。
百里連兒見着五王蘇安的時候,問起蘇南星的事情,他也只是沉默。
只說了一句,“父皇已經下令,全天陳國搜查他們的下落了,你憂心也無用。”
然後,百里連兒就默了。
兩人此次相見,心事都格外的重,也便格外的沉默。
最後,五王蘇安起身要離開的時候,他說了句。
“本王,要成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