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馬車很快行駛,幾人擠在一輛馬車上,都不說話。車內氣氛很悶,至始至終孟玥都垂着眸子,低下去的臉看不清面部是悽是悲,但衆人知道,他心裡很不好受。
納蘭初雖答應隨他回去,但對他卻從不主動說一句話。
幾個孩子本想調節下兩人氣氛,但見這情形,也都有顧忌。
行到一處驛館,孟玥似頗有感觸,帶着衆人飯後,提出在此滯留兩天遊玩的意思。
納蘭初沒說話,表情淡淡地,不反對也沒贊同。
“母妃,那年聽凝隨父王回京時本想來這兒遊玩,可後來因與哥哥的爭吵錯過了,這次聽凝想好好玩玩。”孟聽凝瞅了瞅納蘭初的臉色,說道。
納蘭初點了點頭,“嗯,你想去就去,母妃就不去了。累,母妃先去驛館歇息。”
說完,納蘭初便回了房間。
孟聽凝想了想,問孟玥道:“父王,母妃會不會生我的氣。”
“不會。”她不會生你的氣,卻是與父王過不去。孟玥輕聲嘆了嘆。
孟天昊道:“父王,你帶聽凝與天瑜去玩兒,我留下陪母妃。”
孟玥點頭,牽着女兒和小兒子漸行漸遠。
孟天昊親自上街買了納蘭初喜歡吃的零嘴,走進納蘭初的房間。
納蘭初微微詫異,“你與父王幾年不見,不去陪他?”
“不了,我陪母妃。”孟天昊將零嘴放下,笑道:“母妃吃點,我瞧着剛纔桌上,母妃胃口不大好。”
“不用,我減肥。”
說完,又皺眉道:“你也不必掛念我,這麼多年不見父王,我知你想他,當年你就纏你父王纏得厲害,如今也不必爲了我而刻意與他保持距離,這樣母妃心裡也不好受,知道麼?”
孟天依舊保持笑容,“母妃多慮了,我是真不想出去。你看我都這麼大個人,總不能還纏着父王吧!”
納蘭初想想也是,昊兒都十一了,她卻仍舊當他是當年的三歲小兒。
她笑着搖了搖頭,慢慢吃起桌上的零嘴。
兩人停話了半晌,不防孟天昊突然問道:“母妃,你現在對父王?”
“如你們所見,不太待見他。”納蘭初實話實說,她和孟玥的感情瞞着聽凝和天瑜兩個小的可以,但對於孟天昊,且不說這麼大了,這些事情應該讓他知道,再說,憑他的智商,想瞞也瞞不住啊!
孟天昊皺眉道:“母妃,何不給父王一個機會?”
“不是機會不機會,而是這五年來,我習慣了沒他的日子。”
“那母妃現在還愛父王麼?”
愛麼?她也不知道還愛不愛,只是覺得,她的生活並不是非他不可。沒有他,她也能活得自由。
孟天昊輕輕抿脣,“母妃爲了我們纔回來的?”
納蘭初也不瞞着他,“是。可你也別多想,雖說是爲了你們,但也爲我自己,天涯海角,去哪裡不是去,回你父王身邊,母妃不僅能錦衣玉食什麼事都不用操心,還能隨意看見你們,何樂不爲。”
“母妃……”孟天昊的嘴角動了動,卻只說出這句。
納蘭初拍了拍他肩膀,笑道:“你看你,母妃說了不全因爲你們,你還多想,一個男孩子,怎弄得如女孩子一樣。好了,母妃已決定回來,這件事兒便也別再提。”
孟天昊頓了頓,點了點頭。
“既然母妃已經回來,便答應昊兒再給父王一個機會行嗎?昊兒希望您的下半輩子能與父王舉案齊眉,如以前一樣恩愛。”
納蘭初掩眉點頭。
兩天後,馬車在此啓程,然而在剩下的一半路上,卻遇上了劫匪。
孟聽凝與孟天瑜嚇得面容失色,納蘭初正想抱着安慰一番,剛張開手臂,便見兩孩子都同時撲向孟玥。
額……
過了這麼多年,這廝的威力還是這麼大。
他給孩子的安全感就這麼強?
當然,這次劫匪也算不了什麼大事,在孟玥的英明指揮下,很快便將這幫人消滅。
至於劫匪的來源,孟玥沒說,納蘭初也沒問。只是眼睛不經意瞥向一處,卻發現當地的地方官兵傷得甚爲慘重。想到若不是這些官兵,想必此行定不得善終。
心顫了顫,問道:“這幫劫匪是誰?”
孟玥搖頭,“你放心,我會護你周全。”
既然不願說,她也就沒問。
“父王,我們以後還會遇上刺殺麼?”孟天瑜睜着萌萌的眼睛問道。
“嗯。你怕麼?”
恪王的兒子總會經歷這些。
孟天瑜搖頭,“有父王母妃在,天瑜就不怕。”
劫匪的事情就這麼過去,後面的路上倒也安全,順風順水的來到京城。
回房間,竟發現自己的房間早被孟玥霸佔。
這房間……五年的時間,也不知多少女人住過,她心裡下意識泛起噁心,朝孟玥道:“日後我不住這兒了,另找院子住。”
孟玥似乎知道她的想法,頓了頓道:“五年來,這房間只我一人住過,也沒讓別人進去。”
納蘭初輕嗯了聲,“還是搬吧。”
“你到底要怎樣?”孟玥突然抓住納蘭初的肩,竟孟聽凝和孟天瑜嚇了一下。
孟天昊見父王母妃不對盤,知道勸無用,忙將弟弟妹妹帶走。
納蘭初苦笑,“你知道我想怎麼樣,不就是個住處,我給你讓地兒,你怒個什麼。”
“就這麼迫不及待與我劃清干係?”
“劃清?劃得清嗎?”她倒是想劃清,可孩子都有了,豈是說劃清便能劃清的。
孟玥冷冷道:“知道劃不清便好,挪什麼地兒,你就住這兒。”
他態度極爲強硬,納蘭初不好與之爭辯,遲疑道:“那你?”
孟玥面上更是陰沉,盯了她好半晌才道:“既有約定,本王豈是言而無信的小人。”
她鬆一口氣,不會言而無信便好。
孟玥氣急已走,納蘭初細細打量自己的房間,似乎真如他所說沒人進來一樣,他離京一段時間,這屋子已有了輕微的灰塵,屋中的擺設不也如丫鬟細緻,像極了男人的粗枝大葉。
五年後在回到這個房間時,納蘭初心裡有股異樣的感覺。
不讓別人進來,倒真像對她深情。可既然深情,當年又爲何那麼做?這男人啊,還真是賤!
她招了招手,粗使丫鬟隨即而來打掃。其間,她問白水白廂何處。
粗使丫鬟道:“王爺說兩位姐姐照顧王妃不利,府上不養沒用之人,便……被逐出王府。”
納蘭初一驚,當時她沒考慮白水白廂,以爲孟玥不會對兩人發難,卻不想……是她高估了孟玥的仁慈與對她的心,還是低估了孟玥對她離去時的影響?
“那,白水白廂現在如何?”
“聽說納蘭府的家廟裡伺候納蘭老夫人。”
儘管納蘭老將軍交了兵權,納蘭將軍已死,但後來納蘭鋒與納蘭鬱的崛起重新撐起了納蘭家。以前的家廟仍在,裡面住着納蘭鋒與納蘭鬱的母親。
而納蘭老夫人是外人對納蘭夫人的稱呼。
白水白廂待在娘身邊,納蘭初也放心,她又問:“我娘好嗎?”
“王妃放心,納蘭老夫人身體一向健朗。有王爺與兩人納蘭少將軍在,京中無人可欺。”
“那就好。”
納蘭初琢磨着找個機會帶孩子去見一下娘,這麼多年不見,她定是想自己與孩子們了。
很快,孟天瑜的房間也安排妥當,見納蘭老夫人那天,母女兩個說了好一番話,納蘭老夫人哭個不停,拉着她不許走。又問起當年之事。
儘管孟玥對外封鎖了消息,但納蘭老夫人不傻,五年不見她,肯定有原因,當初,她還以爲納蘭初和兩個孩子遇難了呢。
這下見着,不說原因恐怕走不成。
納蘭初也不隱瞞,直接說了實話。
納蘭老夫人又抹了把淚,“初兒啊,看來娘當初還真沒說錯,恪王……恪王他竟然……這幾年你過得好麼?”
納蘭初含淚點頭,“嗯,好。娘看,這是我小兒子天瑜,四歲了,天瑜,快叫外祖母。”
孟天瑜乖巧地由納蘭初牽到納蘭老夫人身前,看到這張幾乎是孟玥翻版的臉,納蘭老夫人心裡多少不喜,但納蘭初面前也沒表現出來,只象徵性地說了句,“天瑜啊,這麼大了,真乖!”
說完,又將話題扯到納蘭初身上,“初兒,怎麼想着回來了?”
“恪王親自找到江南來,不回去耗着也沒意思。再說,孩子們都喜歡我喜歡的緊,我不回去,她們勢必也不回去,耽誤了她們倒不好。”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納蘭老夫人握着納蘭初的手,納蘭初爲她擦眼淚,她慢慢道:“初兒啊,當年的事情過去了,就讓她過去吧,你看開些,男人都是如此,而恪王對孩子的好已是尋常男人不及,你也別給他擺臉色,還是照常對他,只是這一次,別再付出真心。沒真心,纔不會傷。”
納蘭初掩眉道:“我不會對他好了。”
納蘭老夫人頗爲不同意,但想到納蘭初的經歷,又是一陣憐惜,軟了態度道:“初兒,娘知道你的苦,但你若硬了,將他對你尚存在的憐惜消磨殆盡,那麼以後……初兒,你要爲孩子們打算啊!若他娶妾,妾生了兒子,昊兒和天瑜的地位……”
納蘭初淡淡道:“娘放心,不會有別的孩子能威脅他們的利益,即便有,也威脅不到。”
“你……”
“我讓恪王簽了條協議,作爲回京的條件。協議上說,若他和別人有孩子,恪王府的所有財產全是昊兒和天瑜的。”
孟天瑜有些聽不懂,孟天昊卻是驚了又驚,雖然他相信父王,但母妃爲他的打算仍舊讓他暖心。
孟聽凝聽了,很是奇怪,爲何母妃說的協議裡沒說她。
孟天昊輕輕握住她的手,低聲在她耳邊道:“父王的財產只能兒子繼承,但母妃的嫁妝全是你的。”
孟聽凝輕喔了聲,原來如此,她還以爲母妃偏心她是個女兒呢。雖然她從不認爲母妃會重男輕女,但這類的例子生活中卻見了不少,那些女孩子被無情的打罵,只因是個女兒。
納蘭老夫人則是激動地話都險些說不出,“你……他……初兒,你……”
“娘不用擔心,我們是願打願挨,當年的事情已讓我不再信任他,我既然回來了,總得爲我的孩子竭盡所能打算。”納蘭初淡淡道。
“你如此逼他,若他對你不好……”
“對我不好也罷了,只要不影響孩子。且讓他對我好,圖的不就是這協議上的內容嗎,有了協議,他對我好不好也沒什麼了。”
納蘭老夫人嘆道,“初兒,恪王能甘心簽下你這條件,也算對你真心,你何苦將自己與他逼得如此?”
納蘭初輕聲道:“罷了,我對他已無心。娘,不出意外,以後我應當會常待在京城,以後我會常來看你。”
納蘭老夫人邊掉眼淚邊點頭。
“對了,雲姨娘與你住在一起,她可還安分?”
納蘭老夫人嘆一聲道:“安分,怎麼不安分。兒子成勢,她本想翻臉無情,但鋒兒卻是個知恩圖報的,那年,鋒兒威逼她不許對我玩手段,後來又強行將她帶離家廟。她走了,我也清淨了不少,只是多年的恩怨,突然間身邊少了個人,也怪不習慣的。”
“娘可想過來恪王府與我一起住?”
“這……合適嗎?”兒子常年在外,她看不見,若能與女兒住在一起,也是喜事。但若是住一起對初兒不好,她便不強求。
納蘭初笑道:“有什麼適合不適合的,有那協議,恪王府可說早晚都是我和孩子們的。你去住沒事,正好與我做個伴,解解悶什麼的,多好!嗯,不過協議的事情暫時不要說出去,我怕有心人纏着我不放。”
她說的有心人,自然是謙貴妃。
孟玥對她好謙貴妃尚且不能忍受,若讓她知道如此協議,還不得將她腦袋卸下來。
納蘭老夫人明白納蘭初的顧慮,點了點頭,“你好,娘不虛做推遲了。用不用與恪王說聲?”
“嗯,你先收拾東西,今天我們便出家廟,他那裡,我找個時間說罷!”
納蘭老夫人應下,納蘭初警告幾個孩子不許說協議之事,幾個孩子連連點頭。
相較於天瑜,納蘭老夫人明顯對孟天昊與孟聽凝要好得多,一路上噓寒問暖,差點連一天上幾次茅廁都問了。
孟天瑜嘟起嘴巴挽着納蘭初的手,很失落道:“母妃……”
納蘭初笑:“我們天瑜最懂事了是不是?今晚母妃給你*湯?”雞湯能堵住他的嘴,畢竟童言無忌,她怕娘聽到偏心之類的話。儘管真偏心,但娘對她尚好,她不想娘住進恪王府後有心理負擔。
孟天瑜連連點頭,“天瑜要兩碗雞湯,兩大碗。母妃也不能給哥哥姐姐喝。”
“這……”納蘭初想了想,“可哥哥姐姐看到了會朝母妃要的。”
“那就不要讓她們看見,我們偷偷得喝。”
納蘭初摸摸腦袋,傻兒子,這些話你背後說不行嗎?剛纔你那麼大聲,你哥哥姐姐肯定聽到了。
不過昊兒和聽凝也挺照顧弟弟,知道外祖母偏心,便在此裝沒聽到來打消孟天瑜的不平衡的心。
不久,府上迎來了一位客人,林嬤嬤來了。
納蘭初禮貌接見,林嬤嬤畢恭畢敬道:“恪王妃,太后想見世子和三公子。”
按照孟玥的孩子排行,聽凝是老二,旁人都稱聽凝郡主,天瑜是老三,被稱爲三公子。
納蘭初淡淡道:“我們纔回京,也不知宮裡規矩變了沒有,近段時間還是不去了吧!林嬤嬤幫本妃問候太后身體,也順便提醒一下,此次同行回來的不止世子和三公子,還有郡主。”
林嬤嬤何嘗不知道謙貴妃不想見孟聽凝,因此刻意沒說,但聽納蘭初的話,面色微沉,卻仍不失恭敬道:“恪王妃誤會了,太后本吩咐老奴將郡主也一併帶去,是老奴一時忘了說,老奴的錯……望王妃海涵。”
她瞧了瞧納蘭初臉色,試探道:“不若,老奴今日便帶世子郡主和三公子進宮?或者若王妃不放心,也可一同前去。”
“林嬤嬤這是說的什麼話,有太后在,母妃怎會不放心?且本妃不是說了嗎,這段時間不進宮,你沒聽明白?”
說音落到最後,納蘭初面色有些凜冽。
林嬤嬤只覺得她變了,但具體是哪一點,她也說不出來,只覺得,若她再說下去,指不定會沒命活着回宮。
林嬤嬤驚了一驚,心頭不由閃過慌亂,忙訕訕告了退。
此次納蘭老夫人住恪王府,白水白廂跟着一起回來。白廂顧慮道:“王妃,這……”
“你擔心她對我不利?”
白廂點頭,“到底是當朝太后,這幾年來更是高高在上說一不二,王妃今日拒了她,恐怕……”
納蘭初淡淡一笑:“我從她她也不喜,倒還不如撕破臉皮。總之,沒王爺在旁,我是不敢放心讓孩子進宮。此事我親自與王爺說,看他怎麼辦?”
孟玥回來後,納蘭初並不面對面與孟玥說,只將話告訴孟天昊,讓孟天昊傳話。
孟天昊說:“父王的意思,是明日親自帶我們進宮,並問母妃要不要同去,若不想,不去也可。”
“喔,我也去吧!”
其實並不想去,但這是五年後第一次公開露面,若她缺席,指不定讓外人怎麼想呢,既然打算回來爲孩子們鋪路,那這路,便鋪到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