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玥面色一變,在納蘭初撩起衣袖冷然離去之際,忙追上去。拉住她的手,啞聲道:“你應該信我。”
納蘭初沒說話,定定地看着他半晌,自嘲一笑,打開她的手,直接回王府去。
孟玥瞥了張晚晴一眼,沉聲道:“看着她!”他還是那個意思,此時不走,便不要怪他不念舊情。
幾名暗衛幾乎同一時刻出來,跪下領命。
剛纔還在她身邊的男子已走,張晚晴臉上只剩下自嘲,一滴清淚劃過。喜歡她麼?他能爲納蘭初放棄這麼多,便自然不可能喜歡她,他對她頂多是內疚。剛纔之所以那麼對他說,或許是由於報復吧!
她愛了他那麼久,不論上輩子還是這輩子,然而他都只愛納蘭初。上輩子成了他名義上的妻子又如何,成了母儀天下那個人又如何,最後孩子夭折,哥哥被賢王殺,因賢王是他兄弟,這份仇張家還不能報,而她自己,最後在後宮裡守活寡。重活一世,她其實也有怨,但更想的卻是重新和他在一起,她想,這一輩必不能再讓他愛上納蘭初。卻不曾想,他也是重活。
從退婚開始,她便知道自己是不能同他在一起。那一刻,她心裡有些摧毀一切的恨意,但這恨意卻在重新見到他時化爲烏有。
其實她還是愛着他的,每每看到他,心裡都有壓抑不住的激動。
她始終沒出手,始終像一個平凡的閨中女子一樣,默默地關注他。
後來,他娶了納蘭初,有了昊兒……也許正是這個孩子,她纔將那在心裡埋了幾年的恨意散了。
她曾偷偷見過不少次這個孩子,即便風險再大也絲毫無懼。後來被他發現,遭到了警告。
見孩子的機會少了,她心裡不免遺憾,卻仍舊是愛着他和孩子的。
在江南時,她不顧身份混進了他府上,與昊兒朝夕相處。但好景不到一年便被發覺行蹤,再後來……她走過不少地方,遊山玩水,恣意青春,但沒了他和昊兒,總覺得缺了一塊。
有時候她覺得自己怨他,但有時候卻不怨,歸根結底,她只希望他能幸福。
哥哥的事情早晚會發生,她贊同賢王將哥哥趕出京城的舉動,因此也沒過多阻攔。她雖不喜哥哥活得窩囊,但比起性命,卻更希望哥哥活着。
但最後,哥哥卻……
張晚晴突然覺得心裡發涼,若是……若是自己藉着重生的先機與恪王賢王作對,扶持其他皇子,或是尋求其他出路,是否哥哥的結局就會不一樣了?
這一刻,她承認自己心裡的恨又重新回來,恨恪王、賢王,也恨自己。
張家得罪了賢王,滅族是遲早的事情,只是如今動手怕落人口實,因此留下張家苟延殘踹。但依如今的狀況,張家根本逃不了。
她和恪王都是重生,爲何自己落得如此欺凌,他卻得到所愛,彌補前世之憾。
她不甘心。
今日見他,除卻本來的目的,她其實也存了隔閡之意。
她和他的話,即便納蘭初沒親耳聽見,但若納蘭初想知道,也並非一定矇在鼓裡。不過現在納蘭初親耳聽見,那自然是更好了。
眸光淡淡移向船艙門口,張晚晴輕輕冷笑,若她所料不錯,納蘭初不可能一直待在船上,她是從船靠岸之時才聽到自己與恪王談話的。
雖然沒聽到太多,但這也夠了,讓他們鬧吧!
憑什麼她生離死別,過着見不得人的日子,他卻能攜手心上人,一生歡樂。
張晚晴冷笑幾聲,想起另一條船上的那個孩子,心中不免有些牽掛與擔憂。自己讓他父王母妃心裡隔閡,不知他會不會怪她。
恪王走了一陣,估摸着賢王快要來了吧!屆時賢王威逼,她不可能說出哥哥的消息。威逼她不怕,但她怕賢王利用自己引出哥哥與林爵的下落。
不能等賢王來……
左右她不想活了,在隔閡了恪王與納蘭初後,在賢王沒看到她之前,自行了斷再好不過。
在船艙中暗衛沒瞧見之處,袖中暗暗摸出一包毒粉來。
眼中又是一滴淚劃過,正待暗衛們不妨之時,猛地長袖甩起。然而這時,手臂一痛,在衆暗衛同時抽出劍鞘之時,一隻手環住了她的腰,帶着他破窗而出。
因今日沒防範,水下並沒有埋人。兩人順利落水,尋找出路。
暗衛也紛紛下水,四處尋找。
*
“爲何要騙我?你說你會設計脫身,而後找我,其實你並未想過活下去,是麼?”男子的眼睛裡滿是憤怒,死死的盯着眼前神色淡淡的女子。女子臉上水滴滴落不已,俏麗的臉被溼漉漉的頭髮遮了一半,好不狼狽。
張晚晴低聲道:“我……你能來找我,救我出來,便證明你沒被我騙,不是麼?”
“跟我走,和你哥哥一起,離開靖安,我們重新開始。你可以不喜歡我,但我願終身以朋友的名義保護你,護你無憂。”
“你……何苦?”
“不苦,晚晴,跟我走吧!”
“我死了倒沒什麼,但我若去別處苟且偷生,眼見張家爲難不能救,我不忍。”
“不,張家的事情你曾提醒過他們,張大學士沉迷權勢,不肯棄權歸隱。你的勸告,張家不但不聽,甚至還怪你危言聳聽,晚晴,你不必不忍,你已經仁至義盡,是他們不忍離開榮華富貴。你們雖是一家人,你雖吃張家的土長大,可人各有志,你們是親人,但這並不代表你一定要跟她們一起死。晚晴,你從小肆意,與閨中女子甚爲不同,你幾乎走遍了整個靖安,你領略無數外面精彩。晚晴,後面的日子,隨我去別國,好麼?我知你不喜歡我,我不強求,只望你能隱姓埋名,開始新生活。”
*
接下來的日子裡,納蘭初更是不理孟玥。望玥閣對孟玥下了禁令,不准他踏入一步。
船上之事着實可恨,納蘭初由此生恨想虐虐孟玥這廝,但實行起來,卻將她自己也虐得不淺。
當時,得知兩孩子與他都去靜湖畔,不由奇怪,便也跟了去。
許是她出發的時間有些晚,在岸上等了好久纔看到恪王府的船,好不容易等到靠岸了,卻不想竟聽到了那番談話。
聽張晚晴的話,孟玥似乎有些喜歡她。
這事兒若發生在以前,自是絕對相信他的,然而在此之前,卻發生了林倩依之事……那件事情,自己雖然也相信他,但他身體上的反應……
納蘭初心裡涌出無數複雜,她呆呆的望着漆黑的夜,低聲嘟囔:“孟玥,你該不該相信你?你我這麼多年的情分,你對我這麼好,我自是相信,可若說不信,你身體的反應就是證據……怎麼辦?好怕你真的不忠。你若是不忠,我該如何是好?”
這夜,納蘭初覺得自己不能再晾着孟玥,遇到事情一味逃避也不是個事兒,該是面對的時候了。
此刻洛閒居燈火未熄,納蘭初屏退了丫鬟,自個兒進去。當然,洛閒居的門衛也攔了下,只是下場與前面幾次一樣,都被狼狽扔出去。
隔着門,納蘭初能隱隱看到屋中的燈火,不由奇怪,這麼晚了還在書房,難不成還在辦公?
心中有疑,然而在推開門的時候,一聲嬌吟猝不及防入了耳,將她身子震了一震,眼中憤怒積壓,她猛地朝納聲音看去,入眼的卻是他覆上一個女人身子的場景。
推開門的這麼大的動靜,他沒聽到麼?或許說,他聽到了卻不想管,專注地將自己和他的經驗用在另一個女人身上。這感覺,多麼絕望……
納蘭初捂住嘴巴,不讓淚水肆意流出,忙出了書房。
至洛閒居院門口時,她冷冷吩咐:“王爺完事了便叫他來找我,若是不來,你就說……不來,便永遠別想見到我。”
看王妃眼睛紅得驚人,臉上也有些淚痕,語氣中的冷意是他從沒看到過的,這樣的場景……他驚了驚,忙應道:“是。”
回望玥閣之前,納蘭初先去了孟天昊房間,知道女兒每晚都會來找兒子玩,因此一般時候,想見兩個孩子,來兒子院子更爲實在。
然而,這一次卻沒有看到兩個孩子。
納蘭初突然想起,那天船上的事情後,兩個孩子如此都在賢王府。
輕輕一嘲,真是他的好兄弟,將孩子接走了,她想哭都沒人在身旁。
回房沐了浴,便坐在牀上等人。
不一會兒,孟玥來了,面上閃過不易察覺的慌亂,被她捕捉,又是一嘲。她直接道:“脫衣服!”
孟玥手卻沒動,只道:“你相信我,不好麼?”
“信你?我以前沒信過你?可是我的信任換來了什麼,你他媽的和別的女人上的歡快,和我就不行了?你不肯脫衣,不就是爲了掩飾你的沒反應嗎?”納蘭初一針見血指出。
孟玥的臉色變了變,“此事……我也暫不明原因。”
“喔?我記得你說過要去查,如今這麼幾天過去,依你辦事效率,不該現在還沒查出。我也想聽聽到底是誰跟我們過不去,竟能如此神通廣大的將你的身體控住。”
她的質問,孟玥語塞。
“今晚那賤人是誰?”
她冷冷問。他低聲道:“婉和郡主。”
“這算是合你母親意了,你對她有發應,從她處能享受牀笫之歡,她得你心指日可待。相信不久,我便會下堂了吧!”
孟玥皺眉道:“初兒,我……”他想說,事情不是她想的那樣,今晚之事似乎確有發生,但腦子裡卻很模糊。甚至最初清醒之時便是事後林倩依那張嬌羞的臉。但這能說明什麼?連自己都不能否定和林倩依發生過關係,又如何非要讓初兒相信。
女子的俏臉處處冰霜,雙目更似厲劍刺向他。這一刻,他的心痛到了極點。
三次了,洛閒居那次反應,船上張晚晴一事,加上今晚,隔閡已然在自己和初兒心頭建立。
“再給你幾天時間,若是找不出緣由……別怪我狠心。”納蘭初定了他半晌,心痛之餘不想看他,直接拉被子蓋過臉,倒頭睡下。
*
“成事了?”
林嬤嬤點頭,“嗯,成事了。眼下似乎六殿下與恪王妃鬧下不小隔閡,恪王妃拒了六殿下好不次,白日兩人臉色也不好。”
謙貴妃輕輕一笑,“這是第一步,接下來你去安排,只要那丫頭能得玥兒的心,只要能的玥兒的心……一切都好辦。”
“是。”
*
且說五個時辰的洛閒居。
林倩依來到院門口,用謙貴妃給她的那塊令牌,不想竟吃了閉門羹。
“王府重地,還請郡主留步。”
林倩依淡淡道:“貴妃令牌,各位只管放行。”
兩名守衛對視一眼,其中一名道:“郡主有所不知,此令牌已被王爺禁了,通行無效。”
無效?是爲那天她在他身上求親密之後,來防着她吧!
林倩依知與守衛糾纏無用,心中不免失望,卻仍舊沒胡攪蠻纏,靜靜離去。
剛回到房中,便聽那聲音響起。
“快去洛閒居。”
又是那天的聲音,她雖看不見她的人,卻能聽到她聲音中的熟悉。
知這人有意幫她,卻不可以隱瞞什麼的,直壓低了聲音說道:“王爺禁了貴妃令牌,恐怕,洛閒居我如今進不去。”
那人笑:“送你一送又如何?”
接着,她只覺得自己身子浮在空中,強勁兒的風在耳邊劃過,面頰也撲着風,卻是一眨眼間,便出身在洛閒居里的書房中。
那人低笑,“你等着,我去引恪王來,讓你們今日便成好事!”
聽到此話,到底是閨中女子,林倩依不免嬌羞,同時不住疑惑。頓了頓,終是將這疑惑問出,“爲何幫我?”
哪知,此話剛出,女子的臉便被重力掌摑。
火辣的疼痛傳出,林倩依跌落在地,空中的寒氣不由讓她打了個寒顫,郡主的尊嚴之怒似乎壓不過對空中寒氣的懼怕,只能將其扼殺腹中。
林倩依不由脫了口唾沫,只聽得那人冷聲道:“若不是因爲我真身不能顯,隔閡她兩,哪能便宜了你!”
林倩依慢慢低下了頭,“對不住。”對方似乎隨時都能要她的命,不管如何,她都必須屈服。
“算你識趣,也罷,便宜你便宜你。”
壓抑之氣漸漸散去,她知道無形無狀的人似乎走了。不由鬆一口氣。
而後,恪王來了,在她的勾引之下,兩人行房。
*
幾乎在納蘭初到來到書房時,空中劃過一絲異聲,但都沒人發覺。沒有人看到,此時的洛閒居庭院上空飛過一絲白綢子。
那綢子越飛越高,劃過天際,漸漸消失不見。
在人看不到的天際裡,白綢化成人形,白衣襲身,輕紗曼舞,絕美的面孔上的冷然漸漸散去,面上漸漸覆上笑容。
另一個紅衣女子朝她走來,嬉笑一偮,“白華姐姐回來了,此次下凡,可曾找到了東陽帝君?”說罷,臉上閃過明顯的曖昧意味,“姐姐有沒有忍住讓他看到你?”
白華輕斥一聲,“莫說人,姐姐連個影兒都沒見着。也不知東陽君是怎的,凡間的身份竟這麼低,不好找啊,不好找!你且先回去,姐姐累了一天,欲小憩半會兒。”
紅衣女子詫異道:“自莫邸被壓上仙界,姐姐便開始下凡尋,幾乎日日無例外,怎得還找不到人?”
白華眼中閃過無奈,“姐姐不是說了麼,此次東陽君身份低。人海茫茫,凡間又禁用乏力,你道姐姐如何找?”
“姐姐說得在理!”紅衣女子點了點頭,眼有恍然之色,“若是莫邸輪迴之前問一聲便好了,如此也不用姐姐日日尋。不過有句話不知姐姐愛聽不,姐姐,你能別去尋東陽君了嗎?當年他爲她終極一身法力,甘願被閻君敗。說句實話,他二人的情姐姐插不進去。”
話說完,白華臉上已泛起了冷意,但隨即,那絲冷被劃破成無數片,繼而拼湊出一絲笑,低吟一聲,“姐姐倒是忘了,當年仙界,你便與那賤人關係好。”
紅衣女子面色一白,“姐姐,我……”
白華有些毛骨悚然地盯着她的臉,見她手足無措似覺得好笑,半晌,纔將厲眼剖向她雙眸,淡淡道:“紅衣太張揚,不適合你,我看了也礙眼,以後莫要穿了。”
雲煙繚繞,白綢子飛在其中,竟是不易察覺。
紅衣女子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紅衣,癟了癟嘴,又不知想到了什麼,嘆了嘆,“都說我不妥穿紅衣,是因爲我不夠張揚麼?”
不知不覺,紅衣女子想到了多年前那個張揚的女子。
她愛穿紅,常馳騁九天之中,練就了一身仙術,連天帝都曾誇讚她,在一羣同齡或是年歲相差不大的衆仙女中,能與她媲美風頭的,也只有白華。
她也很美,那是令無數男子窒息的美容,天界少有。
她本就有張揚的性格,仙術與容貌更是助紂爲虐。
她常笑說:“人生無趣啊!這麼活一輩子,沒意思。”
有人道:“如今你仙術雖厲害,卻並非無敵,何不努力更上一層樓?”
她笑,“然後呢?”
“然後……”有人被問住了。
只聽她淡淡道:“花幾百年甚至幾千年的汗水練就仙術,然而,再花個幾千年幾萬年的時間守着仙術孤獨終老,更沒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