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如果沒人知道。”
在商人們的集體沉默和僱傭兵的罵聲中,坎達爾帶着冷漠的表情環顧四周。
“那就讓決鬥儘早開始吧。”
泰爾斯內心一緊。
糟糕。
他握緊了拳頭,目光牢牢停在遠處的藍臉獸人杜拉曼身上。
如果情況到了最糟……
如果決鬥無法避免……
那我要如何求生?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進入地獄感官的狀態中,觀察起敵人的情況,但耳膜外突然傳來“砰”地一聲,嚇了他一跳。
泰爾斯幾秒後才反應過來:這是獸人們在遠處搜刮商隊的貨物。
荒石地上,他與隕星者和亡號鴉的較量讓獄河之罪進步明顯,連帶着地獄感官也加強了不少。
可也正因如此,泰爾斯才吃到了教訓:地獄感官能帶來超越尋常的感知力,但有些時候,過於靈敏的感知卻不一定是好事。
當平時隔絕在知覺之外的無數信息,被地獄感官一股腦地灌輸進他的大腦中時,泰爾斯只有一片混亂,簡直分不清東西南北,例如剛剛的混戰——地獄感官裡,二十米外的獸人磨牙聲聽着震耳欲聾,像是大隊行軍,經常同一米外的刀斧聲混淆,遠處的敵人動作清晰,如在眼前,讓泰爾斯下意識地舉手抵擋,反而忽略了近在咫尺的威脅。
變得耳聰目明看似人人羨慕,但真正的當事人實則有苦說不出:稍大一些的響動和稍亮的光芒都會讓泰爾斯難以忍受,反應過度,知覺偏差。
他需要時間,需要練習,來重新適應新的狀態。
想到這裡,泰爾斯暗自搖了搖頭:前世的朦朧記憶裡,那些脫胎換骨、通脈開竅,卻能直接跳過適應階段,藉着升級後的新力量大發神威的前輩們,大概生來就是超人吧。
他竭力把稍有失控的地獄感官集中在決鬥的對手身上,卻不由得皺起眉頭。
地獄感官中,獸人們在視野裡映襯出的波動不像人類那樣發散,而是凝實厚重。
至少在杜拉曼的體內,泰爾斯找不到任何與終結之力相近的光芒跡象,但少年看着它全身筋骨肌肉的波動,聽着對方沉重的呼吸,有力的心跳,下意識地嚥了一口口水。
跟人類完全不一樣,卻給他更加驚悚的危機感。
泰爾斯毫不懷疑,這個所謂的聖衛,藍臉獸人僅僅是舉手投足間的一擊,就能發揮出大部分超階戰士在終結之力的加成下也達不到的威力。
不。
他默默下了結論:就憑現在的自己,還在新力量裡摸索適應的自己……
沒有機會。
更不用說……
泰爾斯頭疼地瞥了一眼另外兩名聖衛。
“如果他輸了,”獸人戰酋坎達爾緊緊盯着泰爾斯,目放寒光:“你們就沒必要活着了……顯然,漠神不喜歡你們。”
這話讓所有人都緊張起來。
這個時候,一股異樣感爬上泰爾斯的心頭。
他下意識地擡起頭。
不對。
王子默默地對自己道:從剛剛開始,哪裡有些不太對。
究竟是哪裡?
哪裡不對?
他轉過目光,望向四周。
就在此時,一個畏畏縮縮的男性嗓音在人羣裡響了起來。
“我……我知道……”
俘虜們紛紛皺眉。
一隻顫巍巍的手舉了起來。
“我知道……我知道星辰人們爲什麼出兵……偉大的戰酋……”
泰爾斯小小地吃了一驚。
坎達爾輕輕轉過頭。
“看,我就知道,”坎達爾露出輕蔑的笑容,邁着大步向着另一邊走去:“作爲人類,你們都很懶,而你們需要的,只是一點點動力。”
迪恩和路易莎蹙起眉頭。
“搞什麼?”
迪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能知道什麼?”
一個蜷縮在地上的禿頂男人吃力地捧着自己的肚腩,直起腰來,顧不上身上的塵土,擠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如果我告訴你了,偉大的戰酋,你會讓我活命嗎?”
坎達爾停下了腳步,冷冷地低下頭,直視商隊的主人——賽普·湯姆丁。
“取決於你告訴我的事情。”
泰爾斯瞪着眼睛,忍着心中的異樣感,猜估着湯姆丁要說些什麼。
難道說……
獸人杜拉曼怒吼了一聲,似乎很不滿意決鬥被拖延。
跪在地上的湯姆丁打了個寒顫,但他的話到底讓泰爾斯不至於立刻遭逢厄運。
“他們……十幾天前,在刃牙營地裡,我和我的表弟閒聊,他是西部前線的常備軍,在威廉姆斯手下,就是那個……”
坎達爾眼神一冷:
“我知道威廉姆斯是誰,說重點。”
所有俘虜們都目不轉睛地盯着兩人的對話,心下忐忑。
獸人的眼睛似乎有某種神秘力量,讓湯姆丁抖得更厲害了。
商人的語速不斷加快,結巴程度卻也更甚方纔:“我表弟,他,他告,告訴我,大人物們很快要,要,要封鎖邊境,所以我纔想着,想着拉商隊出來走私,賺些小錢……”
坎達爾猛地伸出僅剩的左手!
它死死拽着湯姆丁的頸部項鍊,把快嚇癱了的商人從地上拉起來,拖得雙腿離地,血盆大口貼着他的臉龐怒吼道:
“重點!”
湯姆丁剛剛出口的慘叫,被這聲怒吼嚇回了嘴裡。
看着對方猙獰的獸人面貌,湯姆丁就像是隻面對毒蛇的田鼠,無路逃竄。
幾秒後,商人抖着牙齒,白着臉龐道:
“威——威——威廉姆斯男爵在房裡跟幾個當官的貴族說過,被我表弟聽見了……大人物們進荒漠裡,好像是要追捕某個人……”
聽到這裡,泰爾斯的呼吸突然一頓!
他面色如常,忍着不去看迪恩和路易莎的眼神。
這個湯姆丁,究竟知道些什麼?
真糟糕。
既要面對決鬥的威脅……
又要思考脫身的主意……
還有暴露身份的危險……
泰爾斯咬緊牙關:今天是倒黴日嗎?
他微微蹙眉,難以控制的地獄感官反饋給他兩個人的心跳:商隊主人幾乎要被嚇破了膽子,坎達爾看似兇惡,可他的心跳依舊平緩——儘管泰爾斯不知道這是不是獸人獨有的特性。
遠處,獸人們搜刮戰利品的聲音相繼傳來,動作粗魯,雜音不斷,擾得他心煩意亂。
那種異樣感還在。
不對。
哪裡不對!
少年的眉頭越蹙越緊。
地獄感官中,營地裡的獸人們很吵,粗魯的低語和粗獷的動作似乎近在耳邊。
他心中的異樣感越來越明顯。
“追捕某個人?”坎達爾若有所思,手上微微一鬆。
“誰?”
湯姆丁猛地搖了搖頭。
這個動作讓坎達爾重新收緊了手上的力度。
它收起嘴角:“似乎你需要多一些動力?”
湯姆丁尖叫着:“不不不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啊啊!”
他帶着哭腔,聲涕俱下:“我發誓,我以祖先的貴族榮譽發誓!我真的不知道他們要追捕的是誰!”
迪恩和路易莎雙雙嘆息。
被揍倒在地上的麥基則不屑地冷笑一聲。
坎達爾盯了湯姆丁很久。
幾秒後,獸人戰酋嫌惡地對方看着流到自己手上的鼻涕和眼淚,這才手下一鬆。
湯姆丁撲通一聲落回到地上。
商隊的主人鬆了一口氣,啜泣着拍打自己的胸口:
“但是,但是他們既然像您說的那樣可惡,對荒漠裡的活物一個不留,那他們一定恨透了那個人,就像他們恨透了您……”
正在甩着手的坎達爾低下頭。
意識到自己可能說錯話了的湯姆丁抖着舉起雙手:“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我只是……”
但坎達爾沒有理會他的不敬:“你說,星辰王國踏遍了荒漠外圍,就是爲了追捕某個人?”
“這都是我表弟聽見的……”
坎達爾冷哼一聲:“究竟是什麼人?值得整個王國的西部前線大動干戈……殺得鮮血淋漓,屍橫遍野也不罷休?”
那個瞬間,泰爾斯生生一震!
原來如此!
少年突然明白了。
他明白了,那種異樣感從何而來了!
王子的胸膛起伏着,眼神急變。
所以這就是謎底。
也是他們在這羣殘酷而狡猾的獸人手裡活命的唯一生機!
坎達爾和湯姆丁的問答還在繼續,但王子已經沒有心再聽下去了。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另一邊,泰爾斯心情一振,嘴脣微動。
“迪恩,”少年偏着頭,悄聲對身邊的俘虜道:“獸人,它們在搜刮你們的貨物。”
“當然,它們很喜歡人類的戰利品。”
迪恩有些擔心,也有些猶豫,他的餘光瞥着審問湯姆丁的坎達爾:“聽着,懷亞,它無論如何都不會放過我們的,所以你……”
泰爾斯搖了搖頭。
“不,迪恩,聽我說:它們雖然在搜刮,但卻對值錢的東西棄如敝履,反而在急急地搜掠食物、飲水乃至藥物。”
迪恩眉心一動。
“什麼?”
光頭僱傭兵奇怪道:“你怎麼知道的?”
聽着耳邊傳來的動靜,泰爾斯微微一頓:“我聽……我走在最後看見的,它們找的都是必要的補給。”
尋找補給……
迪恩若有所思。
另一邊,湯姆丁又被獸人嚇哭了一次。
“迪恩,”泰爾斯繼續輕聲道:“我們剛剛拿起武器反抗的,最多十幾個人,而據那個戰酋所說,它們只損失了幾個人對吧……”
迪恩撇了撇嘴脣:“怎麼?”
“可是它們……它們將近幾十上百人,卻幾乎有一半帶傷,”泰爾斯向着成排的獸人們努了努嘴:“包括那個戰酋本人,他的甲冑上也有乾涸的血跡和新的磨損。”
迪恩的目光凝固在半空中。
“路易莎說,爲了隱蔽和突襲,它們特地卸甲輕裝進攻,但如果,如果它們不是刻意輕甲……而是被迫呢?”
光頭僱傭兵精神一振:“你的意思……”
“它們的狀態,沒有自己說得那麼好,迪恩,”泰爾斯眼裡燒起名爲希望的火焰:“它們不久前經歷了一場戰鬥,輕裝疾行,缺衣少食,急需補給……”
“它們正在……”
泰爾斯看着坎達爾,看着他身披毛皮下傷痕累累的鎧甲,吐出下一句話:“正在逃命。”
那個瞬間,兩人之間的氣氛不一樣了。
漆黑的夜色彷彿明亮了許多。
迪恩沉默了好一陣。
“那也就是說……”
泰爾斯點點頭:“我們只需要想辦法把它們的……”
他沒有說完。
因爲就在下一刻——
“砰——”
一陣落雷般的巨響,突如其來!
震得所有人原地一晃!
無論獸人還是人類,無論商人還是傭兵,無論戰酋還是王子,在這一刻都驚惶地回頭,轉向巨響傳來的方向。
只見濃重的夜裡,不遠處的一個營地燃起了可怕的熊熊大火。
火勢之高,甚至延燒上半空,足足十幾米!
火光照亮四方的沙丘,在夜空中無比顯眼。
泰爾斯和迪恩呆呆地看着遠處的這方火焰,面面相覷。
“坎達爾……”聖衛之一的亞庫驚愕地看着着火的營地,猛地摘下他的黑弓,着急地對戰酋說着什麼。
“胡拉——”坎達爾戰酋吼了它一句,但它還是轉過頭,揮動手臂。
亞庫點點頭,帶領着十幾個獸人戰士去查看。
它回過頭,一把抓起同樣嚇得面無人色的湯姆丁,指着火焰暴怒道:“怎麼回事!”
“我我我……”
湯姆丁死命地擺動着雙手,竭力表現自己的無辜與合作。
“刃牙沙丘裡,軍隊這幾天調動頻繁,而且規模很大,忙前忙後,管理有些鬆,”商人哭喪着臉色:“所以我就趁機……運了些軍用品……比如一丁丁點永世煉油,您的手下,可能是在搶——我是說——在翻找的時候不小心……”
“一丁丁點?”看着沙子上的火勢,趴在地上的麥基諷刺地重複了一句。
坎達爾看了看火焰,又看了看湯姆丁,表情憤怒,臉頰抽搐,上下兩排牙齒簡直要咬碎彼此。
“您可能不太瞭解永世油的特性,它們的數量也可能不止‘一丁丁點’……”
湯姆丁看着那方大火,一時忘記了獸人的可怕,心痛地道:“所以,如果要撲滅的話,應該要用很多很多很多沙子……”
坎達爾怒嚎着,一把扔下倒黴的湯姆丁。
果然,一分鐘後,獸人亞庫帶着十幾個戰士灰頭土臉地回來了,它面色凝重,對着表情難看的坎達爾搖了搖頭。
看着那個熊熊燃燒的營地,坎達爾不甘心地吼了一聲。
大戰酋轉身用它們的語言下着命令,不少輕裝的獸人立刻行動起來,向着營地四周散去。
火焰還在燃燒。
“看來湯姆丁的貪得無厭和狗膽包天還是幫了一回忙,”迪恩眯起眼睛低聲道:“它們在準備撤退……你的猜想是對的,我們有機會了。”
泰爾斯抿起嘴脣。
意外的混亂中,坎達爾似乎終於想起了這羣人類俘虜。
“真可惜,”獸人戰酋轉向他們,冷冷撫摸着手腕上的尖利鐵叉:“要提前結束了。”
“我還想跟你們大家,多聊一會兒呢。”
俘虜們頓時面色急變。
坎達爾輕哼一聲,看向泰爾斯,它的黑色臉孔在火焰的映照下光影交疊,更顯猙獰:“你知道,賽卡,我是真想看看你面對杜拉曼會怎麼反應……”
杜拉曼嘶吼一聲,狼牙棒重重地捶向地面。
泰爾斯心裡一涼。 Wωω⊕тt kán⊕¢○
不妙。
獸人戰酋緩步走上前來,目光直逼泰爾斯:“尤其是,我剛剛纔想通了不少事情……”
就在此時,大漠彼端的天邊,一束火花從地上升騰而起,發出淒厲的銳響!
“咻——”
明亮,刺耳。
所有人,包括坎達爾在內,都下意識地看向這束火花的方向。
幾秒後,在火花出現的地方,在沙丘的另一面,幾個若有若無的聲音遠遠傳來:
“噗噔——噗噔——噗噔——”
沉悶、低調、急促,卻頗有節奏。
越來越近。
幾乎是同時,在沙丘的那一面,一個獸人戰士的暴喝聲突兀響起:“克魯裡——”
這聲暴喝沒有吼完就戛然而止,轉成一聲痛呼:“吶啊啊啊——”
還沒等泰爾斯反應過來,在場的獸人們就齊齊臉色大變!
戰士的痛呼還未消失。
但坎達爾已經怒嘯一聲,猛地轉向它的戰士們!
部落的戰酋沒有任何猶疑,它甩開雄壯有力的手臂,用現身以來最大的嗓音,咆哮下令:“穆薩!”
下一秒,比眨眼還快的功夫,所有的獸人戰士都吼叫着武器出鞘,在亞庫和路撒那帶領下邁開大步,自覺組隊,跑動起來!
除了獸人杜拉曼,它情緒激動地指着俘虜裡的泰爾斯,對坎達爾說着什麼。
這個與泰爾斯有血仇的獸人似乎打定主意,要在這裡了結恩怨,收回他兄弟的戰魂。
泰爾斯心下一沉。
“別擔心,”身邊的迪恩沉着地道:“我跟路易莎說好了,我們找機會反擊。”
但他的安慰沒有起到效果——因爲坎達爾比杜拉曼還憤怒地開口大吼,甚至毫不留情地砸了這名聖衛重重一拳。
最終,杜拉曼怨恨地看了泰爾斯一眼,轉過身去,加入了他同伴的行列。
俘虜們站在場地的中央,驚疑不定地看着忙碌的獸人們臉色狂熱,成批成排地踩着重重的步伐,跑過他們的身邊,向着與火花相反的方向跑去!
它們幾乎沒有空閒去管俘虜們了。
“怎麼……”這是驚訝的路易莎。
接下來的一幕揭示了答案。
距離他們不遠的沙丘上,一個高高的身影掠過沙礫的阻攔,衝破漆黑的夜幕,出現在火光的照耀之下。
那是一個騎士。
一匹馬,一個人,腳踩馬鐙,繮繩在手。
他踩着迅捷的蹄聲,整個人自如地貼在馬背上,在疾馳中一起一伏,飛揚而來,衝下沙丘。
在沙丘上的兩個獸人哨兵看見了這個騎士。
它們怒喝一聲,舉着嚇人的兵刃,踩着驚人的步伐,帶動雄壯的身軀,向着這個入侵者衝去!
馬上的騎士無視着眼前接近的威脅,他只是弓起身子,加速疾馳。
雙方越來越近。
直到彼此迎面。
獸人們的怒喝飽含着恨意:一柄重錘和一柄大刀,在它們的手中劃開兇險的弧線,帶着恐怖的巨力與死亡的嘯聲,聲勢奪人,眼看就要硬生生斬開馬腹!
不,它們的力氣太大……
泰爾斯心下一驚,下意識想要開口提醒。
但騎士只是輕聲吹了一個口哨。
那個瞬間,他胯下的坐騎靈活地轉過身子,踏動馬蹄,在兵刃及身之前堪堪轉向!
騎士轉身的剎那,眼尖的泰爾斯看見了他衣袍上的圖案:
一隻烏鴉。
一隻僅有單面翅膀的深藍色烏鴉。
騎士險之又險地避開獸人的攔截,錯開兩柄奪命的兵器。
但沒有結束。
只見一支輕巧尖利的長矛從馬匹上精準地探出,刺入當先一個獸人的脖頸。
在兩名獸人的怒吼聲中,騎士的矛尖一放即收,隨着高超的馬術遠遠飆開,只在背後留下一蓬敵人的鮮血。
以及幾寸馬尾。
“這個標誌,是克洛瑪家族的鴉哨輕騎,”老錘子壓抑不住心中的激動,“是著名的烏鴉衛隊第二突擊隊——‘迅雷的烏鴉’!”
泰爾斯心中一動:克洛瑪家族……
克洛瑪家族?
有些耳熟……
脖頸被刺破的獸人怒嚎不休,它踩着嚇人的重步,不顧飆灑的鮮血,和同伴一起,死死追在騎士身後。
但它們追不上。
騎士轉出一個弧線,在沙丘上越騎越遠,越騎越快。
終於,那個被捅破脖頸的獸人在跑過相當遠的一段距離,幾乎把沙地染紅之後,還是軟倒了下來。
流乾最後的鮮血之前,獸人的強韌生命支撐着它,對着騎士飄忽不定的背影舉起自己的刀刃。
但它的刀刃太短了。
夠不到。
它這麼想着,粗壯的手臂在空中顫抖了一瞬,最終無力地垂下。
再也不動了。
沙丘之下,坎達爾戰酋遠遠地看着它的戰士倒下,悲憤地怒嘯出聲。
獸人們齊齊呼喝着,發泄它們心中的恨意。
“喲!裂石的雜種們,兩天沒見了!”
第一個人類騎士看着不遠處燃燒的營地,看着下面憤怒的獸人們,勒停了馬匹。
他停在沙丘上,笑聲遠遠傳來,傳進每一個獸人的耳中:“‘逐聖日’可還沒到呢,現在就開篝火晚會……”
“不嫌太早了點嗎?”
另一個獸人哨兵淒厲地嚎叫着,向着騎士衝去。
它沒能到達終點。
“噗噔——噗噔——”
第二個騎士從沙丘的另一面衝來,在獸人回頭之際亮出一柄馬刀,與它錯身而過。
在坎達爾淒厲的怒吼聲中,第二個獸人的頭顱帶着不甘與憤懣的眼神,高高飛起。
俘虜們鴉雀無聲,獸人們悲憤呼喝。
泰爾斯愣愣地看着這一幕,看着力量兇猛的獸人先後戰死。
坎達爾的吼聲越來越急。
在他的命令下,近百獸人們迅速分成兩部:
近二十個獸人帶着驚人的氣勢,舉着沉重的武器,踏步向前,面向騎士所在的沙丘結成陣勢。
其餘的獸人們則高呼着口號,咬着滿滿的恨意——收起武器,扭頭轉身,向着相反的方向,發力狂奔。
“它們這是在幹什麼……”快繩一臉驚異。
老錘子搖了搖頭,經驗豐富的他簡短地道出了答案:
“逃命。”
泰爾斯正要發問,卻發現下一刻,他就被一個巨大的獸人扣住了脖頸!
“懷亞!”迪恩和路易莎的怒喝中,泰爾斯被鉗制在了坎達爾的左臂裡。
但看守俘虜的獸人們沒有動,它們冷冷地站在人類背後,壓制住每一個想要反抗的人。
泰爾斯想要發力,卻發現對方的力量是他有史以來遇到過最可怕的:“你——”
他的話沒有說完,因爲下一刻,坎達爾的鐵叉就逼上他的咽喉。
“安靜!”
獸人戰酋扣着泰爾斯的喉嚨,看着他驚疑的目光,對俘虜們寒聲道:“這很快就會結束——我不想把場面變得太難看。”
下一秒,坎達爾把嘴巴貼上他的耳朵,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開口:“告訴你父親,也告訴莫拉特。”
“是我先找到的你。”
“而我知道你是誰。”
那一秒,泰爾斯徹徹底底地僵住了。
迪恩和路易莎還在激動地喊着什麼,但這已經不重要了。
什麼?
父親?
莫拉特?
先找到的我?
知道我是誰?
這都是……什麼意思?
坎達爾把泰爾斯的頭扭向自己,明黃色的眼眸目光犀利。
帶着萬分不解的泰爾斯死死盯着坎達爾。
他突然發現,對方此刻的表情無比嚴肅,既沒有之前的詼諧,也沒有剛剛的悲憤。
而是冷靜。
罕見的冷靜。
“所以,璨星,我兌現了我的諾言,”只聽坎達爾壓着聲音道:“那你們的呢?”
“後會有期,賽卡。”
下一刻,泰爾斯就覺得額頭一痛,瞬間吃了滿口的沙子。
“懷亞!”
幾秒後,被迪恩從沙地上扶起來、驚魂未定的泰爾斯,只能帶着滿心的震驚和不解,看着獸人戰酋的背影遠去,看着坎達爾和他的戰士們加入部落的隊伍,向遠處奔去。
怎麼回事?
“你還好嗎?它對你做了什麼?”
泰爾斯沒有回答,他只是眨了眨眼,滿面驚疑。
它的承諾?璨星的承諾?
他不懂。
這個獸人……
這個獸人究竟是……
“我的天,”快繩難以置信地眨眨眼,把麥基從地上拽起來:“我們活下來了……它們走了!”
迪恩看着遠處奔逃的獸人,又看看留下來組成陣勢的獸人,臉色複雜。
沙丘上的騎士們打着呼哨衝了下來,他們足足有十幾騎,靈活地繞開已成陣勢的獸人,追向奔跑的坎達爾。
隨着獸人們的離去,俘虜們恢復了自由,但他們沒有空閒歡呼自己的幸運,因爲很快,下一件事就吸引了他們所有的注意力。
海浪。
那一秒裡,泰爾斯以爲自己聽錯了。
但沒錯。
就是海浪。
若有若無的海浪聲,一遍遍地侵襲他的耳朵。
嘩啦……
嘩啦啦……
“那是什麼?”快繩驚恐地問道。
“糟糕了……”老錘子臉色難看。
火光中,俘虜們驚惶地看向四周,卻什麼也沒有看到——除了黑暗的地平線。
但海浪沒有消失。
嘩啦啦……
十幾秒後,‘海浪’越來越近,越來越大!
變成可怕的怒濤。
轟隆……
轟隆隆……
下一個瞬間,俘虜們驚恐萬狀地望向地面,然後望向遠方。
“狗屎。”迪恩咒罵了一聲。
所有人都感覺到了:一股無法忽視的震動,正源源不斷地,從沙子傳遞到足下,襲上背脊,撼動胸腔。
更撼動他們的內心。
轟隆隆……
地面的震動越來越大,越來越明顯,越來越頻繁。
轟隆隆……
泰爾斯甚至覺得,自己的內臟都快被震出來了。
轟隆隆……
終於,怒濤帶來的不安結束了。
剎那之間,前方的沙丘頂部,在天與地的交界線上,同時出現了無數的黑影。
轟隆隆……
熊熊燃燒的火光中,黑影形成一條連綿不斷的黑線。
它們如同密密麻麻的螞蟻,又如同席捲而來的黑潮,自上而下地覆蓋了沙丘,將火光下的沙礫染得漆黑一片。
一如夜色。
“我的天,那是……”路易莎眯起眼睛,臉色煞白。
泰爾斯不禁屏住了呼吸。
他看清了黑影。
是人。
確切地說。
是騎兵。
一個,兩個,十個,一百個……王子驚訝地數着。
騎兵。
無數的騎兵。
轟隆隆……
他們踏動着滾滾鐵蹄,聲勢驚人,鋪天蓋地!
如同火山口上吞噬萬物的黑色熔岩,極速傾瀉而下。
撲向這個小小的營地。
無可阻礙。
無可抵擋。
泰爾斯恍然地看着這一幕。
沙丘的頂部,一個指揮官模樣的騎士出現在火光的範圍裡,大聲下令。
騎兵們齊齊呼喝着迴應他。
但泰爾斯沒有注意他。
他所看見的是:領頭騎士的身後,另一個疾馳的騎士,手執着一面高高的大旗。
隨着奔馳,旗面在火光中完全抖開。
泰爾斯呆滯地看着那面旗幟,看着那不知是陌生還是熟悉的圖案,心頭百味滋生。
那是一面……
一面……
一面白邊藍底的……
銀十字雙星旗。
下一秒,領頭的騎士舉起劍鋒,居高臨下地指向蹄下的營地,高聲開口,氣勢凜然!
“以凱瑟爾陛下的名義!”
“凡是少於四條腿的東西……”
“一個不留!”
以無劍的名義!凡是叫作月票的東西……一個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