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局無常
顧均在新朝並非一個多麼受人矚目的人物。
柳從之手下人才濟濟,從傅崔馮陸四將至顧袁兩個心腹文臣,都不是什麼好相與的角色,顧均在前朝也才初露頭角,份位不高,至新朝,也僅是降臣中頗爲出挑的一個。
新帝賞賢用能,顧均也確實被提拔,在新朝境遇強過前朝,可也僅此而已。觀顧均出身,倒是和袁承海頗爲相似,俱是書香門第出身,幼承庭訓,家中禮教森嚴,但兩人卻並不相似,可以說,顧均年輕,袁承海老練。袁承海爲官爲人,不過圓滑二字,那是被漫長歲月,商海宦海沉浮打磨得近乎本能的圓滑,圓滑卻冷淡,同時低調,奉行中庸之道,乍看是個一絲銳氣也無的人,實際上滿腹權術算計,心思極深,手段老辣。
顧均卻年輕而鋒利,謹慎但是自信,他仍是那個亡國之時挺身而出,懷有銳氣,一腔熱血的青年。可以說他年輕得帶幾分天真,故而他爲官並不算多順遂,鋒芒畢露,反是礙了別人的眼,他又是清流,不擅鑽營,是以連日來遇到的麻煩也不算少。 近日更是被人找了由頭彈劾,柳從之看着彈劾的奏章只含笑搖頭,問袁承海:“你覺得顧均此人如何?”
袁承海答:“太年輕,還缺磨礪。”
於是柳從之硃筆隨手一批,顧均受罰降職,還任兵部五品參校。
正是宣京城破之時他所任的職位。
顧均兜兜轉轉一圈,又回原職,心情也是憋悶,然而他是個教養極好,行得端坐得正,堪稱君子的人,在其位謀其事,雖心裡憋着氣,但做事仍是一點不馬虎,一絲不苟。
兵部五品參校,負責軍中雜物分配。
這絕非什麼好職位,然而不起眼如顧均,卻在種種細枝末節中,嗅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
臘月隆冬,柳從之遇刺,朝中一片蕭瑟,顧均雖只是小人物,卻丁點不覺輕鬆。他是薛朝降臣,身份總是較人低了一層,故而受薛朝舊臣拉攏,可他又受過柳從之賞識提拔,於是也認識許多朝中新銳,可謂兩邊都沾邊,但兩頭都不算。
他在一個最尷尬的位置上,在一個最尷尬的時機,拜訪薛朝亡國之君。
無事不登三寶殿,顧均不是傻子,此事必然事出有因,不過薛寅在見顧均前也沒猜出個所以然來,心裡納悶之餘,又覺煩悶。
讓他煩躁的事情很簡單,薛明華生死未卜,他坐困宣京,鞭長莫及。
單純要逃跑他不是沒辦法,但問題是逃了之後怎麼辦?他現在無權無勢,手中並無左右戰局的籌碼,就算是去了,能做什麼也實在難說,今天他安份一天,柳從之能放他安生一天,破國之後隱忍至今,若是功虧一簣……
薛寅抿脣,他若孤家寡人,自然天下之大,哪裡都去得,可他到底並非無親無故,他可以走人,薛明華又怎麼辦?他們若是一走了之,北化又怎麼辦?
那話怎麼說來着?三思而後行。
薛寅嘆口氣,天狼那邊沒有新的信兒傳過來,還是三思後行幾個字,柳從之遇刺事後他琢磨了琢磨,覺得這事全賴他手太快,沒想清楚就動了手,弄得本來和他沒幹系的事也扯上了干係,想着想着就想起天狼傳來紙條上的三思後行四字,登時覺得受到了那算命的莫大嘲諷,一口血梗在心頭,心情十分陰鬱。
也罷,三思而後行,那就三思而後行,阿姐那邊……
薛明華並非無能之輩,陸歸更不是徒有虛名,這二人出事,要麼,前方變數太大,要麼……己方有人捅刀子。
薛寅打個呵欠,聯合柳從之離奇遇刺一事,如果他所料不錯,此事的突破口,只怕就在宣京城內。
像他這麼想的不止一人。
顧均來時,大雪紛飛。
如今已是臘月隆冬,北邊的戰事就算在打,遇上這種天氣也得叫停,只是不知如今北邊是什麼光景。
薛寅請顧均進屋,備上酒菜。
顧均連日陷身朝政風波,面上頗有疲倦神色,看上去精神不那麼足,見了薛寅,神色仍是有些尷尬,低聲道:“顧均見過降王。”
降王二字由柳從之說來,遍含諷刺,由顧均說來,卻平平淡淡,真誠無比,不稱降王,又能稱什麼?薛寅苦笑,這降王二字得跟他一輩子。
“好久不見,你怎麼想起過來?”薛寅問,他和顧均私交寥寥,實在沒多少話可說,只能大概聊幾句。
二人對坐桌前,身邊仍有人進出佈菜,薛寅執起一杯酒,先飲了一杯。
顧均道:“王爺可知明天是什麼日子?”
“明天?”薛寅搖頭,“不知。”
顧均嘆息:“明日是霍老壽辰。”
薛寅乍聽此言,一時怔忪,顧均黯然道:“霍老去後,霍氏一門人丁凋殘,如今只剩一名孤女。我母親將她接入顧家照料。隆冬時節,思及霍老平生種種,總覺傷心。”
薛寅靜默片刻,舉杯道:“喝酒。”
顧均舉杯,“敬霍老。”
薛寅靜靜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兩人由此起頭,又談了些有的沒的。顧均簡略地說了說自己近況,問及薛寅,薛寅只半閉着朦朧一雙眼,憊懶地打個呵欠,“眠花宿柳,樂得逍遙。”
顧均看他一眼,稍微蹙眉,“王爺好福氣。”
薛寅低笑,“自然的。”
酒過三巡,房內只得他們二人,薛寅喝得迷迷糊糊,滿面醉意,一手撐着頭,半閉着眼睛靠在桌上,顧均端起酒杯,走到他身側,又問了一句,“王爺過得可還舒心?”
薛寅懶懶看他一眼,頓了一頓才迷迷糊糊答,“你說呢?”
顧均看他一眼,稍微躬身,低聲在他耳畔道:“王爺,這話我只說一次,您自己權衡。”
顧均聲音壓得極低,“前線物資有異,朝中有內鬼,或有人意圖謀逆……時局不穩,王爺或能把握機會,謀求生機。”
薛寅閉着眼,像是睡着了沒聽見,半晌,低低一嘆。
是誰想對新朝不利?朝中種種又是否和前線有關聯?柳從之有何應變?他又有什麼能做的?
時局紊亂,誰能理清楚這一團亂麻?
那位永遠氣定神閒的新皇帝……能夠麼?
他想到這裡,眼珠忽然頓了頓。
顧均小心地執起他的手,在他掌心寫了一個字。
一個……嚴字。
更新越來越慢真是不好意思,看見晉江閉站我就不太有寫字的動力_(:з」∠)_
我要努力鞭策一下自己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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