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亭眨了眨眼。
他還真認清楚了這人做的口型,於是面上本來的焦急換做了疑惑,他沒看錯吧,這個人要救他?
方亭默默打量一眼這個灰撲撲髒兮兮看着一丁點不起眼,年紀也只比自己大幾歲的男孩,思及身後凶神惡煞,殺人不眨眼的白夜,很快做出了判斷——這人腦子一定有問題。
他自忖這個想法十分正確,於是很快做出了迴應——他把馬車窗戶一合,直接眼不見爲淨了。
這麼一來,倒是讓站在車外的男孩十分受傷,面上笑容垮下來不說,連眉頭也皺起來了。可他雖沮喪,人卻乖覺,一步也不靠近馬車,皺着眉頭冥思苦想一陣,忽然眼前一亮,眼珠轉了幾轉,嘿嘿一笑,很快一路小跑溜走了。
過得一會兒,方亭打開車窗,見車外已無人,稍微鬆了口氣。見窗外月華如練,又看得怔忪,趴在車窗邊上,眼睛微垂,小臉微垮,神色帶一分寂寞與無助。
他好不容易有了個家,現在又沒了。
這一夜極漫長。
等天邊發白,白夜逐漸甦醒。方亭十分淺眠,幾乎是同時也醒了,一睜眼卻看見這人在發呆。
白夜清醒時一張臉冷冷冰冰神色頗爲冷漠,剛從夢中甦醒時整個人卻呆呆的,眼神朦朧,絲毫不見了平時銳氣與殺氣。方亭看在眼裡,只覺古怪又好笑,大着膽子低低叫了白夜一聲,白夜卻似乎是沒聽見,怔了一會兒,才如夢初醒。
“你叫我?”他看了一眼方亭。
方亭一聲不吭地搖搖頭。
白夜一清醒,他就又成了啞巴,堅決不開口。
白夜覷着他的神色,諷刺地一勾脣角,他說:“你又何必怕我?”
這話無頭無尾,方亭聽不太明白,白夜卻不再管他。晨光微曦,兩人卻未繼續趕路,而是找一處地方將馬車停好,接着下了馬車,進了北化城內。
北化土地廣袤,委實不是一片小地方,但北化城,卻着實是個小地方。
北化這地方窮山惡水嚴寒封凍,養不活多少人,土地雖大,住戶卻極分散,許多地方也根本不能住人。而北化城,不過是在北化人口較多的地方建起的一座小城,北化薛氏一脈許多根基,都在此城。
如今北邊戰亂起,這座本就貧苦的小城更顯蕭索,來往百姓皆是滿面風霜、行色匆匆,這世道太亂,人人求生不易,自然也管不了其它人如何。白夜悄無聲息攜方亭入城,去的第一個地方,卻是城中一家酒館。
一家十分不起眼的小酒館,老闆是個身板魁梧的粗蠻漢子,見了白夜,神情微微一變。
白夜泰然自若選了張桌子坐下,冷聲道:“上酒。”
老闆問:“什麼酒?”
白夜淡淡道:“穿腸烈酒。”
老闆聞言,嘿笑了一聲,“小兄弟,你還真是能幹,真把人找來了。”
這酒館小而破,除了白夜和方亭也沒其它客人,於是老闆說話並不忌諱。白夜卻不爲所動,只道:“上酒!”
老闆撇了撇嘴,走向櫃檯後的小屋,打算下酒窖,“好好,上酒。”
不料他這酒,卻半天也沒上上來。
小酒館裡一片寂靜,老闆沒了蹤影,更是一片死寂,冷風穿堂而過,方亭縮了縮肩,有些發抖。白夜卻一動不動地靜坐,似乎一覺得這情勢不對勁,然而方亭跟着他走了今天,已明白這人已經處於十分戒備的狀態,稍有動靜,恐怕就會大開殺戒。方亭知曉此事嚴重性,卻也無法可想,只得小心翼翼觀察周圍動靜,以免一會兒起了狀況,自己被牽連。
方亭都察覺不對,白夜耳力遠勝方亭,自然更明白問題嚴重,他神情嚴峻,驟然一把抓起方亭飛快地往酒館外衝。方亭身不由己,肩膀被抓得生疼,混沌之中,卻隱隱聞到了一股香氣。
一股類似於花香的氣息,香氣恬淡,稍微吸入,就讓人覺得心神恍惚。
這香氣由門外傳入,越近門邊香氣越濃,白夜臉色一變,驟然往回退,將方亭安置在桌上,低聲吩咐:“閉氣。”接着自己向外衝,眼中殺機駭人。
只要不在門邊,香氣減淡,方亭又閉了氣,混沌一時的神智也清醒過來。一會兒工夫,白夜的蹤影竟已消失在門前,方亭環視左右,這酒館沒有後門,除了前門之外,就只有櫃檯旁有一扇窄門,門半掩着,隱隱看去裡面不過一間屋子,酒窖入口似乎也在此。
白夜不在,他似乎也無路可走。
剛這麼想着,忽聽有人小聲喚道:“喂……”
方亭循聲望去,卻是駭了一跳,只見偏僻處的一張桌子下,一人灰頭土臉趴在地上,笑着看他。
這正是昨天晚上在馬車外那個號稱要救他的男孩。
男孩見方亭要開口,忙“噓”了一聲,壓低嗓子道:“我叫遊九,我知道怎麼從這兒出去。跟你一起來的那個人看着就是壞人,你跟我一起逃出去吧?”
方亭一時怔住,“你爲什麼要救我?”
遊九眉頭一揚,小聲嘀咕,“小爺最看不得有人行不義事,既然看到了,說不得要幫一下。”他張望了一下外面情形,低聲催促,“快,那個人很厲害,估計要回來了,我們走。”
方亭頓了頓,想起白夜那堪稱凶神的性子,最終點了點頭。
倆小於是很快行動,從這地方跑了出去。出去的法子很簡單,這酒館牆邊有一個狗洞,平時被桌子和木板擋着,乍看也看不到,倆人年紀都不太大,方亭更是瘦得可憐,輕而易舉地從狗洞爬了出去,不過也折騰得灰頭土臉的,像兩隻髒兮兮的小狗。
等白夜處理完門外的毒煙,返身回酒館,就見酒館裡空無一人,方亭了無蹤跡。白夜面色一瞬間變得極難看,又飛快跑到櫃檯旁的小屋內,一推開門,只看見了酒館老闆七竅流血的屍體,顯然死於中毒。白夜眉頭緊皺,非但是死於中毒,還是死於他白夜常用之毒!他此番去往宣京,一來一回也不過數日,此地究竟是發生了什麼?誰這麼大膽敢向他們的人動手?還有主人……主人如何了?
白夜越想越是急躁,一時失了平時冷靜,飛快躥出酒館,失去了蹤影。
白夜在急躁的時候,方亭在發呆。
遊九在耳畔喋喋不休,“你愣着什麼?快點謝謝他。要不是這位大哥仗義相助找人絆住那個人,就憑我們兩個哪裡逃得出來?傻愣着幹什麼,快點謝謝人家。”
這小子年紀不大,但嘴皮子極其利索,讓這人閉嘴大約比殺了他還難,一路上拉着方亭說了大半天話,從方亭的名字開始一路套話,接着又談點說地白話了一大堆有的沒的,嬉皮笑臉沒個正形不說,人又極聒噪,安靜如方亭也不勝其煩,不得不開口說了不少話,然而等他看見這個據遊九說在救他這一事上出了大力氣的人時,他還是怔住了。
眼前之人男裝束髮,一身玄色長袍,五官輪廓深刻,膚色微黑,顯得英武又生氣勃勃。方亭看在眼中,卻總覺得不太對勁,他看了半晌,靜靜道:“明華郡主?”
遊九口中“這位大哥”的男裝還真讓人看不出破綻,端的是英姿颯爽。奈何方亭是看過薛明華女裝的人,小孩年紀小是小,但眼力真的不差,很快就判斷出,這個指使手下引開白夜注意力,趁機將自己從白夜手中救出的人,確實是薛明華!
一句話出,薛明華和喋喋不休的遊九都怔了怔。遊九面上表情一鬆,“哎呀,你們倆居然認得?我說明姐竟然這麼爽快地同意要救人。”他看薛明華一眼,討好地笑:“明姐姐,原來你還是郡主?失敬,失敬!姐姐本名叫什麼啊?咱們都認識好幾天了,也混得挺熟了,你看我也幫你跑腿做了不少事,告訴我唄。”
小小年紀,胡攪蠻纏油嘴滑舌,笑得像個登徒子。
薛明華瞥他一眼,“你再嚼舌頭,我就讓你三天都說不了話!”
薛明華開口無虛言,不聽話只有吃癟的份兒,遊九這幾天已經吃足了苦頭,這時臉上一垮,立刻安靜了。薛明華於是轉頭看向方亭,“你怎麼在這兒?”昨夜遊九這小子大半夜發了瘋跑她這兒來求她,說看見一個小孩被壞人綁了不知道要弄到哪裡去,讓她一定大發慈悲救救人。薛明華手中正事頗多,本不願淌這趟渾水,然而架不住遊九一再哀求,只得答應看一看。熟料今天白夜帶方亭入城,薛明華一見方亭,可是嚇了一跳,於是安排下去找人引開白夜,算是把方亭救了下來。
方亭於是把來這一路大致因由說了說,薛明華聽得臉色微變,昔日在薛寅院子裡驚鴻一瞥,她就疑心這小孩身世或許不簡單,今日看來……
方亭自己對身世一無所知,薛明華也問不出什麼來,只得在心裡把疑慮暫且按下。方亭說完,又仰頭疑惑地看薛明華,“郡主爲什麼在這兒?”
薛明華聞言苦笑。
她是北化人,在北化城內倒還真真不稀奇,但她是隨軍出征遼城的,如今卻離了大軍,自己孤身一人在還未陷入戰亂的北化行走,她甚至還換掉了女裝,改易男裝,其中原因究竟如何?大軍下落又究竟如何?
薛明華嘆了口氣,瞅一眼面色疑惑的方亭,以及方亭旁邊緊閉着嘴但眼神奇亮滿眼好奇的遊九,頓覺頭疼,她本不清楚自家弟弟爲何會一時興起收養方亭這麼個小崽子,結果等她遇上了遊九,才知方亭這種小崽子實在是太省事了,這姓遊的小鬼奸猾似鬼,實在讓人頭疼,“得,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你們倆跟我來。”
遊九小正太的屬性是……古靈精怪的話嘮╮(╯╰)╭
有他在果然場面就十分熱鬧
然後久違的阿姐出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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