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薛王爺吧,長相隨母。
長相隨母,故而五官柔和,雖爲男子,但恐怕容貌還不如薛明華硬朗,換上一身女裝,梳一頭女發,甚至面上不需如何塗脂抹粉,就已是一個俏麗佳人。男女相貌有別,普通秀麗女子換一身男裝多顯俊美,可男扮女裝卻極挑長相。柳從之這等堪稱俊美無儔的甚至也不一定合適扮女裝,只因他五官棱角太過分明,有男子俊俏,卻少一分女子柔美。薛寅容貌按說遜色稍許,扮女裝卻是格外合適。
薛寅清楚事態,雖心頭不忿,可一旦下了決定,就事事配合,做事絕不拖延。他顯然對柳從之的觸碰十分抗拒,然而除了第一次猝然躲開外,之後都強自按捺。柳從之下手輕柔而迅速地替他打理頭髮,只覺這人身體僵硬,渾身緊繃,好似一隻蓄勢待發,稍有動靜就會跳起來逃跑的貓兒,難得面上一丁點表情也不露,倒是叫柳從之既覺好笑又覺無奈。
柳從之這樣的人,時時微笑,受人辱罵而面不改色,看着像是第一等的好脾氣,可實際上呢?不過虛僞二字而已。薛寅於這一點,卻是看得明白。
換裝完畢,柳從之仔細端詳薛寅片刻,眼前分明是個容貌秀美的女子,眼簾微垂,神色是一貫的睏倦,將所有的鋒利血性都掩在慵懶的神情之下。柳從之微笑,若說他柳從之表裡不一,乃是世間第一等不坦率之人,這位亡國之君——恐怕也不遑多讓吧?
不過也就是如此,這一路纔會有諸多樂趣。外面人聲越來越近,柳從之不緊不慢地拿出筆,在薛寅的面上點了幾粒黃斑,薛寅嗜睡,又久居北國,不經風吹日曬,故而膚色白皙,可這麼個漏巷寒舍,住着個古怪鰥夫,這個鰥夫卻有個秀美的女兒,這顯然也不合常理,故而這幾筆一定要畫,省不得。
畫完這兩筆,收拾好換下的衣服和工具,外邊傳來敲門聲,時間剛剛好。
柳從之臉色灰敗,坐在牀榻上,咳了一聲:“是誰呀?”
他將聲音壓得極,粗聽沙啞蒼老,門外有人喝道:“開門!我們是來搜查的!聽說了麼?皇上遇刺,今天全城搜刺客!”
這話說得極不客氣,柳從之像是受了驚,又咳了起來,一面咳一面道:“還不快去開門?這是官老爺上門了,還不快去?”
屋裡就兩個活人,一個咳得停不下來還頤指氣使,能去開門的自然只有一個人。薛寅垂着頭,板着臉,一副敢怒不敢言的受氣包的樣子,這麼低眉順眼地開了門。門外的人可不管開門的是男人是女人,更不管這門裡的人有什麼花樣,大過年的過不好日子要來搜個連影子都沒有的人,人人心裡都有火氣,門一開,領頭的一揮手,一聲令下:“搜”,其餘十來個當兵的就魚貫衝進這個狹小逼仄的小屋四處翻找,主要是查有沒有藏人的地方。
柳從之驚惶道:“官爺你們有話好好說,好好說……小老兒就這點家當了,你們……”他這一急,說話就不利索,說着說着就咳起來,看着情狀悽慘,奈何周圍人都是沒耐心的,看他這副半隻腳入土的模樣只覺嫌棄,遑論好心安撫?薛寅就垂首站在原地無所事事,柳從之愛演,他反而樂得清閒,左右是女裝打扮,只要垂着頭不吭聲,那也不稀奇。
這屋子狹小,一眼就能將屋內種種盡收眼底,搜也沒什麼可搜的,奈何這十來號人就愣是搜了半天,薛寅一面看,一面心中嘆息,大過年的,這搜查令一下,恐怕家家戶戶都得折損點東西才能過關。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奈何兵者可爲護,亦可爲匪,更可做殺人屠城滅族之惡徒,善惡不過在用兵者的一念間而已
。
領頭一人並不搜查,而是手拿畫像打量薛寅二人,薛寅掃了一眼他手中畫像,難爲他眼神好,還能勉強認出畫裡的應該可能大概是他自己的尊容……不,主要是畫像旁寫了兩個字,他再是魯鈍,也還能認出自己的名字。薛寅眨眼,他哪裡礙着那個篡國謀位的人了?怎麼一不留神就成刺客了?
乖乖,這下可真甩不掉他旁邊這貨了。
柳從之神情虛弱,一面咳,一面問道:“這位官爺,你們到底是要搜誰啊?小老兒這孤家寡人的,就這麼一個女兒,怎麼可能和什麼刺客有關係?”
官兵板着臉,“別問這麼多,你們都把名字報上來。這兒就你們,沒其它人?”
柳從之道:“這麼個小破地方,哪兒能有其它人?小老兒身子不利索……就這麼一個閨女,窮是窮了點,但也清清白白。官爺行行好,別爲難我們了,都是窮人……咳……咳咳……”他說着說着,越咳越厲害,臉色灰敗,一副半截入土的樣子,官兵嫌惡地皺眉,“得了得了,別白話那麼多。你們……”他看着這一老一女,怎麼看也沒法把人和畫像裡的對上,更別說上司額外囑咐的那一句,“有沒有看見可疑的人?”
“可疑的人?長什麼樣兒?”柳從之茫然,“丫頭,你有看見麼?”
官兵收起畫卷:“這麼說吧,你有沒有看見特別好看的男人?”
“特別好看的男人?”柳從之愕然。
官兵揮手:“總之就是好看得像兔兒爺就對了,不過瞧你們這樣子也不像是能看見這種人的……”他煩躁地一皺眉,“得了,這兒也沒有,我們去搜下一家。”
薛寅乍聽到“兔兒爺”一句,着實是想笑,看一眼柳從之,後者還在一臉虛弱地咳嗽,看不出面色,不過恐怕就算沒易容,這姓柳的面上也一點表情都不會露。姓柳的別的不說,唾面自乾的氣度倒是有的。
他這麼想着,一時就有些走神,沒太注意情況。這些官兵本來都要走了,不料臨走時那領頭的回頭打量一眼,正好看見薛寅,忽而皺眉道:“你擡頭給我看看。”
薛寅到底是男子,換裝又倉促,雖不是什麼身材高大的,但也和女子的婉約手段有一定差異。官兵看着他,越看越覺狐疑,薛寅卻並不驚惶,緩緩擡起頭。
薛寅適才一直低垂着頭,如今這麼一擡頭,倒叫官兵怔了怔,古怪地看了一眼柳從之。這麼個半截入土的老頭,生得出這麼俊的女兒?不過他再看了一眼,就覺這姑娘面有黃斑,模樣倒是不錯,不過看着也就一般。
官兵這念頭轉了一轉,心中疑竇倒是消去不少,想了想,問道:“你叫什麼?怎麼不說話?”
薛寅似乎驚惶地瞥了他一眼,眼簾微垂,活似一個受驚的小姑娘,拘謹地開了口:“小女秦江……要是衝撞了官爺,還請恕罪。”
一旁的柳從之還在咳,聽到這一句,忽然咳得更歡了,一副要把心肺都咳出來的樣子,一面咳,一面隱隱約約地笑。男扮女裝,模樣好扮,但聲音就容易露餡,所以薛寅一直不開口。不料他這麼一開口,雖不說是聲音柔軟動聽如珠落玉盤,但也是細聲細氣,十足女人味兒。這小王爺裝模作樣的功夫分明不下於他。
官兵聽到連綿不斷的咳嗽聲,皺了皺眉,大過年的,出來這麼一遭就是晦氣,遇上這麼個病癆子,更是晦氣中的晦氣,於是也無心想太多,揮了揮手,招呼手下人撤了
。
這事就這麼雷聲大雨點小地結了,薛寅看人走了,稍微鬆口氣,不料屋裡連綿的咳嗽聲非但沒停,還有愈演愈烈的趨勢。薛寅回頭,只見柳從之捂着嘴一直咳嗽,就算透過亂七八糟的妝容,也可見臉色蒼白。薛寅皺眉,心中逐漸升起不祥的預感,“你沒事兒吧?”
柳從之搖搖頭,一時說不出話來。薛寅皺眉,也不知如何是好。他算是看出來了,姓柳的這如果是“小恙”,他就改名跟這人姓。
過了一會兒,柳從之可算是咳停了,靠在牀上虛弱地喘氣。薛寅瞅着他皺眉,柳從之閉目調勻呼吸,這麼個時候了,他居然還在笑。
薛寅道:“你笑什麼?”
柳從之安靜揚起脣角,“若我死了,會是什麼光景?”
若是馮印知道下面有這麼一支正在搜城的官兵搜到了正主,而且是兩個正主,他必然恨不得衝過去把那兩人統統收押,最好兩個都押去斬了,這才免了夜長夢多,節外生枝。奈何他不知道,他縱有通天之能,也不能一個一個告訴搜城兵,你們幫我看着點兒,我要找咱們那長得很好看的皇帝陛下,如果你發現了他們,馬上抓起來,重重有賞。
他更沒法對每個搜城兵說清楚那皇帝陛下是怎麼個好看法,沒真正見過的人,又怎麼說得出來?
馮印頹敗地坐在椅上,謀劃數載,功虧一簣,他自然不能甘心。所以這搜城必須得搜,哪怕明知希望渺茫,也必須得搜,掘地三尺,也不能讓這麼個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溜了。
他身邊謀士道:“如今是年關,封城至多三日。現在已有諸多抱怨,三日內若不解禁,恐怕就壓不住了。”
馮印道:“我明白……”他託着下巴,開始冷靜下來,“這事兒……搜城恐怕難有結果,畢竟範圍太大,我不能只放我的人。不如……”
他安靜了一會兒,眯着眼睛傳令:“封城三天,必須得搜,然後城門全部給我把守好,進出城的人全部搜身,不能漏過一個。派眼睛利的人去,務必不能讓人出城一步!”
謀士記下,又遲疑道:“這個,若是人已經出城了呢?”
馮印冷笑,“當我是瞎子麼?他那天入夜前都在宮內,絕無可能插着翅膀飛了。他一定還在宣京城內,連着那個薛朝亡國之君!這兩個人都不能放過,給我查!”
馮印想明白事情,長舒一口氣,心情稍微平順了些許,道:“還有什麼事兒?”
謀士躬身道:“袁承海求見。”
“他?”馮印笑道,“我可沒忘我上次去他府上求見,他倒好,病了。今天風水輪流轉啊。姓袁的是柳從之一條忠狗,怎麼,這是要走顧青徽的老路?”
謀士搖頭:“不,袁承海此來……是爲向爺投誠。”
作者心滿意足去睡覺,大家麼麼噠。因爲碼字速度和學業關係,我不一定能保持日更,不過會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