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風高,四野空曠,薛寅愣了一愣,才醒悟到“前面的大哥”是自己。他遣了自己帶的下屬去查看城內其它地方,自己回寧王府,現在這街邊就他一個人,所以這“大哥”只能是他。
他的第一反應是:誰是你大哥?
第二反應是擡頭看了一眼奔來的男童,這孩子落魄得跟個小叫花似的模樣,讓他一瞬間想起了方亭,不過顯然,這孩子年紀比方亭大,而且這性子……薛寅默默地看着這光着腳的小傢伙在雪地裡如有神助地一通狂奔奔至自己面前,氣都來不及喘就一把抱住薛寅的大腿大叫:“大哥您行行好!救命啊!”
叫聲慘烈如殺豬,薛寅閉目按一按眉心,求救求到這等地步,即使是他這個本身想救人的,也有一種一腳將這小崽子踹出去的衝動。
“給我滾下去。”他見追兵走近,有些煩躁地沉聲開口,再不下去他就真踹了,不料這小孩兒精乖得緊,薛寅話音未落他便棄了薛寅大腿翻身往身後一滾——這孩子似乎篤定薛寅會忍不住踹自己一腳,不過薛寅沒踹就更好,小孩兒站穩,接着一個閃身頭也不回地往遠處跑。這時跟着他而來的追兵已至薛寅面前,見這情形還以爲兩人是一夥的,當下就朝薛寅身上招呼,薛寅一閃身避開這一下攻擊,同時抽出腰間長刀,冷笑一聲。
深更半夜,這羣月國人追着這麼一個小孩兒,也是有趣。
另外,北化城中安靜如斯,卻有月國人大張旗鼓出現……久未歸故地,他這故鄉,還真不知成了什麼樣子!
悶聲不吭拼命跑路的小孩兒——也就是遊九,聽到身後傳來的刀槍碰撞之聲,鬆了口氣。
他抱着大腿求的這位“大哥”竟然真不是簡單人物,也是,這人他從未見過,只能是新進城的,既然敢在這種時候來北化,那顯然應該是有點底氣的。他今晚見着這麼個活人也是運氣,不過這人來歷不明,敵友未知,既然人家已經幫他擋住了追兵,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遊九咬牙發力往前跑,他方纔一時情急將已經磨得破破爛爛的鞋踹飛了出去,這下子赤腳跑在雪地裡,沒幾下腳已經完全凍僵,每跑一步鑽心地疼,適才跑得快是一時發狠,現在拼勁兒過去了,速度未免就慢了下來,正跑着,突然察覺身後有一陣勁風,還來不及反應,一把飛刀自他耳畔飛過,釘在了他面前的雪地上。
遊九雙腳劇痛,一個踉蹌,終是不支倒地。
他一時爬不起來,只得回頭看轉眼間已收拾掉兩個月國人,手握一把飛刀,長身而立的薛寅。識時務者爲俊傑,遊九當即跪地賠笑:“這位大哥實在太厲害了!多謝大哥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沒齒難忘,小弟做牛做馬也會報答您!”
這小鬼奸猾似鬼,薛寅漫不經心地把玩着手中飛刀,卻覺有趣。這孩子一開始抱住他大腿,爲的只是拖住他,好讓他對上月國人,換句話說,這小孩兒一開始從沒想過薛寅會幫他,他覺得薛寅只會把踹一邊去,任他自生自滅。
一個聰明的小傢伙。
薛寅懶懶問:“你叫什麼名字,這些人爲什麼追你?北化現在月國人很多?”
遊九確定對方對自己並無敵意,鬆了口氣,堆起笑容:“我叫遊九。聽起來這位大哥是北化人?怎麼稱呼?”
遊九爲何被追,此事說來話長,總結一下,無非倒黴。
爲何倒黴,如何倒黴,暫且按下不表,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小遊九聰明是聰明,但有時候聰明太過,反被聰明誤,倒黴也怨不得別人。好在這孩子總有那麼點逢凶化吉的運數和機變,纔不至於交待了性命。
遊九被薛寅拎走的時候,方亭沉默地垂着頭,拳頭緊握着,有些發抖。
走在他身前的人稍微側頭:“怎麼了?”
聲音冷冷冰冰,是白夜的一貫腔調。
方亭垂眼,默默搖了搖頭,跟着他繼續走。
白夜沉默地在前,引着他去了一間屋子,屋門打開,一個男人負手而立,聽見響動,回過頭來。
方亭擡起頭看他,這是個很高大的男人,五官硬朗深刻,眉毛很濃,眼神沉冷。方亭被他瞥一眼,竟不自覺有些瑟縮,打了個寒顫。
他在打量男人的同時,男人也在打量他。方亭生得秀秀氣氣白白淨淨,年紀還小,四肢細得像柴火棍,看着更是跟個小丫頭似的,簡而言之,從頭到尾從上到下,沒一點像他,就對了。
男人低笑,這就是他的種,他唯一的後代,一個和南人生的雜種。
如果不是他只得這麼一個孩子,今後也只得這麼一個孩子,這個小傢伙不被掐死就算好命,客死南國也是福氣,又何必多加掛心?
方亭聽見這聲帶着冷意的笑容,反而安靜了下來,仰頭看着男人,只聽男人沉聲道:“你叫辛顯,是月國人。”他神色淡淡的,語氣篤定,“我叫厲明,也是月國人。”
厲明這個名字聽來有些耳熟。
方亭皺了皺眉,等想起來從哪兒聽過這個名字的時候,驟然變了顏色。
娘……娘好像曾說過這個名字,月國三王子厲明,對,月國三王子!
厲明見狀低笑:“知道我是誰了?小傢伙。”
厲明這個名字在月國,可謂是家喻戶曉,如雷貫耳。
至少有一段時間,幾乎人人都以爲這個人會成爲他們的新王,帶領月國走向繁盛,可惜最後,紗蘭登基稱女王,厲明失蹤,就成了有些人的一塊心病。
至少,月國大將軍沙勿就做夢都想幹掉這人,奈何這人如今尚活蹦亂跳地認兒子,而沙勿將軍,卻不得已在這午夜負傷奔逃。
寒風颳面如刀,月色黯淡淒涼,沙勿一面揮鞭趕馬,一面在心底親切地咒兩個人,一個叫厲明,另一個叫白夜。
當日沙勿入北化,本是打探好了厲明一脈根基所在,想要將其連根拔除,去了這心頭大患,可嘆運氣太好,遇上了厲明流落在外的雜種兒子,運氣又太不好,遇上了殺人如麻的毒修羅。
毒修羅不愧是厲明養的一條狗,咬着人就不知道鬆嘴,沙勿與他從北化一路鬥到近寧安,本意是將這人引向寧安,而後在寧安布兵將這人幹掉,不料白夜似知他計劃,下手狠絕,直接屠寧安城,斷他後路。沙勿僥倖入城晚,看見形勢當即掉頭狂奔,未染上毒,卻也無法繞過寧安回遼城,只得走回頭路,先做整歇,將這筆血賬計下,改日清算。
熟料人算不如天算,緊要關頭,崔軍一反之前謹慎,大張旗鼓打出了柳字旗號。沙勿孤軍在外,勢單力薄,不願嚶其鋒芒,只得暫避。
大將軍打的盤算是:先用鷹向己方傳訊,得了接應再上路。來去兩封書信,倒是一切如常,第三封書信裡沙勿透露了自己暫時的安身之地,信發出去後,不見迴音。沙勿細想之下,當機立斷,命所有人立刻出發,離開此地。
沙勿將軍的靈覺到底算準,離開營地當日,營地便遭襲擊,接着敵人一路緊追不捨,沙勿身上帶傷,如喪家之犬一般逃竄,心底什麼滋味,可想而知。
前方忽然傳來一陣異聲,沙勿眯着眼勒馬,看清前面形勢,心底微微一沉。
前面密密麻麻的竟然都是人,非但是人,而且是士兵,有這些人擋路,前路勢必不可行,而後面也有人追上。沙勿回想到此行的路線,心頭霍然雪亮,他當這一路爲何如此順利,感情人家是算好了要甕中捉鱉。
無論如何,他此行過於莽撞,在白夜手上栽了個大跟頭,失了平時冷靜,如今他身上帶傷,又勢單力薄,情況着實是不太妙。
沙勿冷靜下來,打個手勢,令身後自己的護衛不要輕舉妄動。旁邊的士兵將他們的包圍,卻並不攻擊,沙勿眯着眼,在這晦暗夜色裡看到了一個大大的柳字旗。
柳從之!
一騎自包圍圈中越衆而出,見此情景,微微一笑:“沙勿將軍安好。”
柳從之一身銀色甲冑,在這夜裡看着着實顯眼得很,更顯眼的是他的笑容。
如今分明寒冬臘月,柳皇帝卻是一笑如三月春,令人見之難忘。
沙勿是柳從之的老相識,兩人戰場相見久矣,見這情狀,也不驚慌,淡淡嘲了一句:“前些日子得知柳陛下病故,我尚不勝惋惜。不想柳陛下又活了,失敬,失敬。”
沙勿雖是武將,但絕不是什麼大字不識一個的粗人,這人致力於南征數年,對南朝瞭解極深,南朝話流利,拿來吵吵嘴實在是一點問題也沒有。
柳從之從容笑道:“不過命不該絕。”
沙勿眯着眼:“看柳陛下的臉色,不知你撐得到哪一天?”
柳從之並不接話,只稍微擡起一手,隨着他的手勢,周圍所有士兵都亮出了武器。柳從之溫言笑道:“我也十分好奇沙勿將軍是否命不該絕。我想請沙勿將軍回營一敘,敢問將軍意下如何?”
沙勿一眯眼:“請!”
作者有話要說:凌晨三點四十五。。。。跪了(:3」∠)
不分主線暗線了,細節場景懶得展開了,我要加速奔完結!!l3l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