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赴京師
劉榮初來的時候心繫任務,表現得急躁了點,結果被紅月拖下去輕聲細語強制“款待”了一番,最後乖得不得了。薛寅準備上路的時候,這太監已經是指東說東指西說西,再沒了囂張氣焰,薛寅於是十分滿意,大手一揮,嘉獎了紅月。紅月很是謙虛:“這是婢子的分內事罷了。”
薛寅一聽紅月自稱婢子就容易心裡發毛,紅月已經快三十了,還是他爹留下的人,性情有點像薛明華,能幹是挺能幹,就是有的時候比較……讓人吃不消,他貌似淡定地一揮手,“紅月你下去吧。”
紅月退下,薛寅轉頭看被修理得戰戰兢兢的劉榮,嘆了一口氣,倒是頗有些同情這太監,“劉公公,給我講講宣京的局勢吧。”
劉榮已經不敢小覷這位幾乎一窮二白的土包子王爺,連忙接話,“是,是!”
宣京,也稱宣平,是薛朝首都,歷來是權謀爭鬥之地。現下哪怕叛軍已佔了半壁江山,快要亡國了,宣京城裡的局勢還是忒精彩。
仔細數一下,朝廷這邊還說話算數的大人物有幾個,當仁不讓的自然是大太監華平。華平此人聲名可謂是讓人震耳發聵,華平是先帝晚年倚重的大宦官,權傾朝野,執掌天下,其人可謂是壞事做絕,名聲甚隆。至當今皇帝,嗯,就是那前幾天駕崩了的傢伙登基,本有望一清朝政,結果這邊才登基,那邊呼啦一聲,柳從之帶大軍反了,今上慌了神,後來竟莫名其妙一病不起,華平倖存,於是繼續把持朝政,一面繼續作威作福,一面不斷派出兵力想平叛。
柳從之初反的時候,兵力還沒有現在這麼多,朝廷大軍本有望將他一舉剿滅,結果可惜華平在勾心鬥角上挺擅長,但一點不擅長打仗,忠良基本被他陷害完了,派出的人十個有九個是膿包,往往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將帥殞命,軍隊往往就直接被俘最後甚至歸順了。和華平一樣,柳從之的名聲也很大,不過他的名聲是好名聲——柳從之,位極人臣,曾因護駕有功被封明王,成爲本朝第一位異姓藩王。本人學富五車,文武雙全,曾任內閣丞相,後遭人陷害被貶爲民,於是參軍,最後成爲聲名顯赫的將領,護衛邊疆,擊退月國鐵騎,回朝得封大將軍。
回顧柳從之生平,也不得不讓人感嘆此人能文能武,驚才絕豔,縱橫當世——古今真正能出將入相者,又有幾人?柳從之在天下文人,甚至於天下武人間都有極高聲望,再加上華平把持朝政,剝削黎民,他雖反叛,但罵名倒是不著,至後來,朝廷大軍節節敗退,歸順他的人越來越多,兩年時間,半壁江山已入掌中。
華平這些年已成無冕之王,不料柳從之戳破了他的美夢。他與柳從之有舊怨,不可能在柳從之手裡留得性命去。情勢越來越急,新帝又駕崩,華平唯恐皇帝一走,他就要先被大臣們發難,於是立刻着劉榮來尋薛寅,想扶持一個新皇帝穩定局面,再謀出路。
薛寅自劉榮隻言片語中推測出大概局勢,微微斂目,這老太監如意算盤未免打得太好了些,可惜啊。
現在朝中,倒不是除了華平就無人了,有混日子的還沒打算投敵的大臣,也有些誓死衛國的清流臣子留了下來,有的和華平還算對付,有的因情況緊急暫時和華平對付了,總之因爲情況緊急,各方勢力勉強收斂了一下,雖然偶爾會去扯扯對方袖子把對方往下拉,但基本上還在共同禦敵的狀態。
可惜,搖搖欲墜的薛朝,對上的是手握雄兵的柳從之。
劉榮口乾舌燥講完,見薛寅似乎沒什麼想說的,就問:“寧王爺,您看我們是不是該走了?”
薛寅點頭,“該上路了。”
半日之間,薛寅要帶走的一千人已經列隊完畢,一千號人浩浩蕩蕩站在王府周圍,聲勢浩大,霎時間連這破破爛爛的寧王府看上去也不這麼寒酸了,薛寅一踏出王府,就聽震耳欲聾一聲響,千人齊呼:“王爺!”薛寅面色不變,劉榮卻被這陣勢嚇了個趔趄,薛寅滿意地點頭,“兒郎們,準備出發。”
劉榮臉上冷汗淋淋,顫聲道:“王爺是要……帶這些人一同去?”
薛寅點頭,“那是當然,這些人都是本王的親衛,自然要同我一起。”
劉榮還待勸阻,薛寅已打了個呵欠,不再管他,“出發吧,劉公公。”
劉榮來的時候,爲了趕時間,沒用馬車,是快馬一路過來的。回去本也越快越好,遲則生變,但薛寅這一千號人可不是什麼裝備精良的馬隊,他險些連這一千號人都要養不起了,更不可能養馬,所以這一千號人只能用走的。於是心急如焚的劉公公也只能坐在馬上看馬慢悠悠地跑,膽戰心驚地看着一旁趴在馬背上睡大覺,幾次都險些翻下馬去的薛寅。
薛寅不着急,他當然不着急,前面等着他的也沒好事,他着急幹嘛?
不過馬背上睡覺倒是挺難熬,希望皇帝的待遇能好一點,至少能讓他錦衣玉食兩天,享受一下皇室子弟應有的待遇。
北化雖荒涼,但離宣京並不遠——宣京本來就離月國邊境挺近,北化也算邊境,不過北化本身幾無防備。這地方實在太破了,也太窮,糧食少,苦寒,別說大規模軍隊了,連百姓都不大養得起,月國人都懶得來搶這塊毫無油水的地盤。於是北化砸薛朝手裡,也是塊廢地,老寧王有幸得此封地,也實在是天恩浩蕩了。
劉榮來時快馬加鞭用了兩三天,這下他們回去用了七八天,這還是薛寅手下這一千號北地男兒身體強壯行軍速度快,等薛寅終於抵達宣京城,時間正值正午,宣平城門大開,隱約可見城內百姓穿梭,繁華如織,竟是一副安寧盛世之景。薛寅和薛寅手下這一千個子弟兵魚貫入城,個個顯得衣着寒酸,別說皇家氣派了,簡直是土包子進城,丟盡了臉面。
薛寅有些愣,按情報來說,宣平應該已經亂了啊,不該這麼安靜。他看着沿途一些百姓,有神情惶惶的,有面黃肌瘦的,也有容色不錯的,琢磨了琢磨,悟了。宣平地處北邊,柳從之從南一路打上來,宣平幾乎會是最後打到的地方,宣平再北,除了邊關重鎮遼城,就是北化一類鳥不拉屎的地方,跑也沒處跑去,那日子也得照過不成,而且一天軍隊沒打到家門口,這些百姓們幾乎也一天不會亂,不到那一步,誰又知道會怎樣呢?
薛寅打個呵欠,改朝換代又關這些普通百姓什麼事?換了個皇帝日子照過,可惜古來改朝換代,死得最多的就是普通百姓。
宣平到底不愧是宣平,百年帝都,天子腳下,自有一股入了骨子的雍容華貴。薛寅一路跟着劉榮走向皇宮,覺得自己還是開了一把眼界,他倒不是沒來過宣平,但也就是請封世子的時候匆匆一瞥,年紀還小,沒留下什麼印象,後來繼承寧王位,許是皇帝不願再見他,特意準了他不用上京,於是他也樂得清閒,自然懶得上這宣京。
好地方,薛寅一面看,一面在心裡感嘆,吃得飽飯,穿得上好衣,房子修得好,景色漂亮,他每走一步,就把這地界和自己老家對比一番,最後開始明白自己老爹爲什麼在初到北化的時候鬱悶得幾乎吐血。
先皇……不,先先皇,確實太不講兄弟情義了。
不過……薛寅瞥了一眼城西繁華,但放眼望去,越到北邊,房舍越見簡陋,隱約可見來往百姓衣衫襤褸,蓬頭垢面,顯是北逃的流民。
他定眼看了看,睏倦地閉上眼,微微搖頭。
自古天下……興,百姓苦。亡,百姓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