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雖已尋到了安身之地,但事物仍是繁多,崔浩然身爲主帥,自然也不得閒。若問崔將軍之外還有誰最忙,那顯然就是柳神醫與薛軍師二位,只是不知爲何,現下傷員明明不多,柳神醫卻總是忙得不可開交。反觀薛軍師倒是清清閒閒,這年輕人也許是身體不太好,整日看上去都是一副睡不醒的樣子,如此懶散還能受崔將軍器重,想來應是有不可小覷之才。
日理萬機的柳神醫坐在屋中咳嗽。
說來好笑,柳神醫號稱包治百病,但這幾日非但連一個人都沒治過,還頗有些連他自己也治不好的意思。不過柳神醫臉色雖差,平時倒也不見病態,只在自己屋中休息的時候偶爾會咳上幾聲,他掩飾功夫一流,旁人除非早知內情,也難覷出端倪。
他是命在旦夕還是安然無恙,無人知曉。
咳過一輪,柳從之靜了下來,緩緩將手裡的信燒成灰燼。
平城地處便利,四通八達,抵達平城後,各方情報來得都比以往快,也更加準確。有趣的是,他們這邊大張旗鼓,想要大幹一場,月國一方卻反沒了聲息,一連數日毫無動靜,像是反而偃旗息鼓了。
柳從之將所得情報在腦中過了一遍,最後閉目養神。他要理事,思慮頗多,且極耗心血,日日如此,即使是他也難免疲憊。
趴在一旁的薛寅默默擡頭,安安靜靜地看着他。柳從之笑:“怎麼?”薛寅問:“陛下傷勢可有好轉?”
柳從之聞言揚一揚眉,卻微笑不答。薛寅見狀只得不再問。柳神醫對自身傷情幾乎守口如瓶,薛軍師作爲少見的知內情的人,每每見柳神醫咳嗽都隱隱擔心,奈何柳神醫一張笑面刀槍不入,薛軍師怎麼看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十分無奈。
房內靜了一瞬,而後崔浩然推門而入,柳神醫忙,崔將軍只能更忙,兩人齊聚,這卻是要商量正事的了當然,他們商量正事,薛軍師只是在一旁旁聽,而且若無柳神醫堅持,他連旁聽也不夠格。
崔浩然皺眉道:“這羣狼崽子古怪得緊,也不知是在打什麼盤算。平時鬧騰得打都打不停,怎麼現在反倒安靜了?”
柳從之閉着眼睛微微一笑,語氣篤定:“因爲沙勿遇上了麻煩。”
“沙勿?”崔浩然眯起眼,“誰能讓他遇上麻煩?”
崔浩然和月國大將軍沙勿也是老相識了,沙勿在月國國內的地位卻非崔浩然可比。女王登基後,大將軍沙勿的身份更是水漲船高,如今月國氣焰正濃,誰能讓這人遇上麻煩?
“他若仍在遼城,自然無人能把他如何。”柳從之微笑,“可他若不在遼城呢?”
薛寅聽到此處,微微皺眉,擡頭看向地圖上的一處。
柳從之目光所在,也恰巧是那一處,“最近的情報很有意思,遼城偃旗息鼓,沙勿不見蹤影。北化卻一改之前平靜,隱有異動。”他笑了笑,“我如今有八成肯定,沙勿就在北化,並且被絆在了北化。”
各地傳來的情報復雜瑣碎,看在普通人眼中只怕都是些風馬牛不相及的小事,看在有心人眼中就自有用處,柳從之就是那個有心人,他既然有把握,那十有八|九錯不了。
崔浩然皺眉:“北化有誰能讓沙勿被絆住?”
“浩然,你可知沙勿最大的對頭是誰?”柳從之笑問。
崔浩然道:“不就是陛下麼?”他一句話出,柳從之無奈地笑了笑,在一旁的薛寅卻打了個呵欠,他聽明白了。
月國亂局才平,女王登基,沙勿地位今非昔比,可對於女王與沙勿一黨,最大的對頭卻不是南人,而是本國人。
就像他所截獲的那隻鷹身上攜帶的紙條所寫的一樣,沙勿一方雖然勢大,卻並非高枕無憂,有一個“對方”與他們作對,而且這個“對方”既然能搶先擄走方亭,顯然是知道方亭身份,換而言之,這個“對方”也是月國人,對月國內情知之甚深。
畢竟,方亭一介孩童,卻惹得月國人爭搶找尋,唯一的可能就是方亭身上有月國血脈並且是月國皇室血脈。
月國那位號稱掌中花的美人女帝雖然得勢,但登基仍是頗費了一番波折。女帝手段老辣,可惜未能清除她的所有兄弟,至少,本來最有希望登上王位的月國三王子未死,而是失蹤了。
月國三王子……
薛寅皺眉,此人在月國內鬥最厲害無暇他顧的時候,也不忘派細作到宣平,更不惜血本打算投月色明。其人居心可想而知。若是此人現在同沙勿相鬥……
薛寅轉轉眼珠,想明白了其中關竅,眉頭舒展開了一點,果然,柳從之笑道,“絆住沙勿的另有其人,此事尤其有趣,是難得的機會。”
崔浩然也聽明白了,“我們趁這個時候打上門去?”
柳從之笑道:“正是這個理。”
敵人自亂陣腳,這種時候不衝上去踩一把可是不行,只是具體要如何運作,還得詳細籌謀,萬萬不能人沒踩到反受其害。況且沙勿行蹤不明,在北化也好,不在北化也罷,都需派人去一探虛實。
此事說來輕易,真正做起來卻有太多需要考量的。兩人爲此一談就是許久——需要說的是,這場談話着實是耗時極久,久到旁邊的薛軍師從精神奕奕變得呵欠連天,再從呵欠連天變得精神尚可,最後在薛軍師半夢半醒的時候,兩人終於談完,窗外已是月上中天。
柳從之精神尚可,面色卻頗爲疲憊,長長地舒出一口氣。
薛寅將這情形看在眼中,稍微蹙眉。柳從之察覺到他的目光,微微一笑。
笑容仍然溫和,眉宇間卻難掩倦色,燭火映照下,可見柳從之面色青白,顯然情形並不好。
薛寅欲言又止,嘆了口氣。
崔浩然左看一眼薛寅,右看一眼柳從之,最後站起身來告辭,左右這事情已經商議完,也沒他什麼事了。
崔浩然雖然是個粗人,但眼力見兒是有的,也知柳從之最近古怪,只是此事……事關薛寅。
薛寅身份太過特殊,陛下對這人又儼然毫無戒心,着實麻煩……崔浩然心中思慮重重,臨行時瞥一眼薛寅,接着止住步伐,大驚失色。
崔浩然告辭,已然走到了門邊,柳從之也站起身打算離開,經過薛寅身邊時,似乎停下來同他說了什麼,至此倒是一切如常,而後薛寅一擡手,似乎是想做什麼,然而緊接着只聽“砰”的一聲,柳從之一點聲息沒露,驟然倒地!
“陛下!”崔浩然一個箭步搶上前,查看柳從之情況。柳從之雙目緊閉,面色青白,但仍有氣息,應當只是昏過去了。他思及方纔所見情形,轉頭怒視薛寅,卻見薛寅神色也是詫異,呆立原地。
柳從之面上雖有疲色,可神色正常,面上甚至一直帶笑,怎麼突然就昏過去了?
薛寅思及柳從之傷情,心頭微微一沉。
所幸這間屋子裡有一張窄牀,崔浩然將柳從之安置到一邊的牀上,而後飛快命人找軍醫。正好是夜裡,這裡鬧出這麼大動靜也瞞不了人,於是很快,柳神醫病倒反而要人救的消息就傳開了。
醫者不能自醫誠至理名言也——昏迷不醒的柳神醫自此名聲掃地,當然,柳神醫似乎本來也無名聲這種東西,再說他似乎也根本不在乎名聲,所以此事無關緊要。
此事無關緊要,有事卻是有關緊要的——比如柳神醫的狀況究竟如何。
崔浩然眉頭緊鎖,守在柳從之牀前,寸步不離。柳從之這一昏連薛寅都覺驚詫,更遑論對柳從之身上毒傷並無所知的崔浩然。
柳從之的掩飾功夫太好,一連數日,愣是沒人看出端倪。薛寅本當柳從之傷勢應該有所好轉,不料這連軸轉了這麼多日,姓柳的直接無聲無息地躺下了。
薛寅也同樣沉默地守在柳從之牀前,只是離得更遠些。不是他不想站近,而是崔浩然顯然不想讓他更近一步。崔將軍的眼神紮在身上跟刀子似的,顯然是懷疑方纔是他在柳從之身上動了手腳,薛軍師眨一眨眼,覺得自己着實無辜。
他方纔不過是擡手想伸個懶腰,熟料柳從之就這麼倒了,可惜顯然,崔浩然不這麼想。
“你剛纔做了什麼?”
薛寅無辜地攤開手,示意自己什麼都沒做,一面道:“陛體不好,恐怕是近日勞累過度。”
崔浩然眉頭大皺,仍是狐疑地盯着薛寅,他離京是柳從之身體轉弱之前的事,而他記憶裡的柳從之也從來身體強健,絕無驟然昏倒的道理。
薛寅情知自己身份敏感,被懷疑也是無法,於是十分乖覺,守在柳從之牀前不遠,一點不輕舉妄動——否則如果讓崔將軍扣了,可是不妙。
薛寅雙手環抱倚牆而站,看一眼躺在牀上無聲無息的柳從之,面上罕見的出現一絲擔憂。
姓柳的命這麼硬,可別出事啊。
軍醫很快到了,軍醫不像柳神醫只動嘴皮子不幹活,手下有幾把刷子,號了號脈,道這是疲憊太過,舊疾發作,以至昏厥,開了兩副湯藥,道應該很快能醒過來。
崔浩然鬆了一口氣。
默默站在一邊的薛寅也稍微鬆了口氣。
正是緊要關頭,如果柳從之就這麼出事……
自然是十分不妙的,而且……薛軍師眯着眼,默默地想,如果再見不到姓柳的那張萬年不變的笑臉,似乎也……十分無趣?
鬆了一口氣的崔浩然神色緩和了些許,轉頭看向薛寅。不想剛纔還倚在牆上的薛寅眉頭倏然一揚,崔浩然只見他面上肅殺之色一閃而過,掌心不知何時已出現了一把刀,刀鋒漆黑,隱現寒光!
柳神醫他又把自己玩脫了……
被崔將軍懷疑的薛喵默默地趴在牀前搖尾巴,我最近看你挺順眼的你別死啊喵……
(:3」∠)然後喵忽然皮毛一炸,默默地亮出了爪子。
謝謝小丸子姐姐、無赦、御熊、思念幾位親的地雷,麼麼噠=w=l3l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