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狂催迷人眼,然而今夜月華極亮,薛寅坐在房頂,看得又極遠。 只見宮殿外守着十幾號人,然而除了這十幾號人之外,宮殿外圍竟還有人!
是一隊服色統一的軍隊,少說也有上百人,看模樣似是御林軍,在宮殿外列隊走過,並不停留。駐紮宮殿外的侍衛對此似乎有所疑慮,一人前去詢問,不知對方怎麼答的,過了一會兒侍衛又回來繼續駐守,除這名侍衛外,其餘守衛的侍衛都對這一幕視而不見,似乎毫不詫異。
薛寅看得滿腹疑竇。
深更半夜,皇宮大內,何事需要動用御林軍?而且這上百人浩浩蕩蕩的隊伍,行得卻頗慢,他聽不到一丁點腳步聲。這些人足下俱都無聲無息,普通情況下軍隊列隊,何須顧慮足音?這些人過此宮殿卻不停留,前往的方向是……薛寅擡頭,柳從之寢宮。
新皇抱病,在寢宮修養,何以深夜召喚軍隊?還是說,這些人真的是新皇召喚的軍隊麼?
薛寅心念電轉,一瞬間下了決定。
他本就坐在屋頂上,這時驟然俯,雙手撐在瓦片上,如同一隻大貓一般貼在房頂,而後匍匐着在屋頂上輕巧地移動,移至屋檐處,縱身一躍上了樹,而後蹲在樹冠裡,借樹葉隱蔽身形,打量周圍的守衛。
他挑選的這棵樹恰好在院子東北角,守衛的人不多,剛纔一人被換下去休息,目前這個角只有兩個人守衛。
他打量了這兩人片刻,而後摸了摸下巴,露出一個懶洋洋的,帶點狡猾的笑容。
月色極黑沉,天邊一輪弦月高掛。
月華清輝如洗,緩緩拂過夜幕下的宮廷。若有人能俯瞰整個皇宮,或許就能看到一隊一隊無聲在夜幕中列隊的御林軍。皇宮如蛛窩,一排一排的蜘蛛無聲地在夜幕下吐絲,最終結成一張溫柔而致命的大網,慢慢靠近柳從之寢宮。
是誰指派的軍隊?誰負責掌管宮內防務,竟能容忍這樣的事情發生?
夜幕深沉,柳從之寢宮內一片安靜,卻亮着一盞燈,微弱的燭光緩緩照亮他面前的一方棋盤。
他竟然還在下棋。
柳從之面色蒼白,帶幾分病態,看上去削瘦了些許,傳言應該不虛。可他脣邊仍帶笑,一雙眼黑沉以極,含笑看着棋盤對面的人。
他所在棋盤對面本來坐着一個人。
此人也着御林軍制服,然而袍色猩紅,地位不凡,乃是御林軍頭領,跟隨柳從之多年,可堪忠心耿耿的一名柳從之舊部,內廷防務,全在此人之手。
然而此刻,此人脣邊溢血,倒在了柳從之面前。
柳從之輕輕嘆息,執起最後一枚棋子,下完這一局未竟的棋。
這一盤棋,他還是勝了。
“還有多少人呢?”寢宮寂靜,已隱隱能聽見外面人聲,柳從之端坐原地,忽然低聲自語了一句。
也罷,還有多少人都……無關緊要。
柳從之棄了棋局,站起身,微微一笑。
薛寅一身御林軍裝束,埋頭跟着大部隊往前走,越跟越是心驚。
他使了點損招,把那兩個守衛的侍衛打暈了藏在樹上,想了一想,又扒了其中一人的衣服,搖身一變成了宮中侍衛的樣子,接着一路尾隨列隊的御林軍,覷了個空子,將御林軍其中一人打暈藏好,如法炮製,成了御林軍中一員。
這隊人不知是奉誰之命,從何而來,一路無聲,然而人人似乎都沉浸在一種緊張的氛圍裡,薛寅前面一人甚至不時地在擦手心的汗,可見其緊張。薛寅走得一半,驟然發現這支隊伍並非宮中唯一一隊軍隊,有其它着相同服飾的人四面八方而來,逐漸匯合,薛寅明瞭他們要去的地方,於是心中疑竇也逐漸明晰。
這羣人緊張,謹慎,聲勢浩大卻分外小心,並且在宮中一路暢通無阻,欲要直奔柳從之寢宮——無論怎麼看,這都是逼宮!
逼宮篡位!
誰是主謀?此事由誰指使?柳從之又當如何?
薛寅腦子裡轉着各種問題,他四處打量,也沒見有任何臉熟的首領模樣的人,每一隊御林軍都有人帶隊,但就是不見領頭人物,能有如此大手筆之人,絕非寂寂無名之輩。最有可能的,就是柳從之重新的柳朝開國棟樑!薛朝舊臣就算歸順,往往也不被信任,拿不到如此大的權力,唯有柳從之這邊的自己人,才能這麼大手筆地捅刀子。
薛寅思量至此,心裡驟然閃過一個名字,咂嘴琢磨了琢磨,無聲地撇了撇嘴。
得,跟着去看看吧,皇帝陛下,你再氣定神閒,恐怕就真的要不妙了。
不過姓柳的有這麼不堪一擊麼?任憑有人散佈他病情嚴重的消息,任憑有人行刺他,如今還任憑有人逼宮?
也罷,去看了就知道。以薛寅對那位皇帝陛下的瞭解,具體事件指柳從之徒手抓毒箭,姓柳的就算把他自己玩死了,似乎也不是什麼稀奇事。
御林軍小心翼翼,浩浩蕩蕩,包圍了柳從之寢宮。
寢宮內燈仍亮着,按說這麼多人圍着,柳從之就算插着翅膀也飛不出去,然而情況卻似乎沒那麼順利。
首先,寢宮周圍沒有守衛,沒有下人,什麼人都沒有。
要知逼宮一事畢竟是秘事,就算策劃者有通天的手眼,也是奈何不了柳從之身邊的護衛同親信的,難道柳從之自願引頸就戮,自己把這些守衛撤了?
顯然這情狀也讓御林軍拿不明主意,幾個御林軍的帶隊人商議了一下,一組人領命入內一探究竟。
薛寅一直垂着頭,看上去不太起眼,點人的時候就把他略過了,不過他面前那位緊張得汗流浹背的仁兄不太幸運,被選中了。這位仁兄上去的時候手一直在抖,薛寅遠遠看着,實在不懂以這兄弟膽色,何必來淌這趟渾水。不過只怕有時上面一聲令下,這些人也身不由己。
一隊人進了去,過了一會兒,一臉迷惘地出來,幾個帶頭人一聽消息,臉色卻都是大變,神色極其難看。
薛寅於是從其中看出一個有趣的消息。
殿內無人,正主不在,只得一具屍體,卻是御林軍總指揮使蔡京的屍體。
這就好比長刀出了鞘,臉皮已撕破,滿以爲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結果驀然回首,連你死我活的人都沒找着,人家搶先一步抽刀殺人,而後乾脆利落地遁了。
所有人絲毫不敢怠慢,上面的人下令,就一個字,搜!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已經破釜沉舟逼上梁山了,再無轉圜餘地,要見着活人就把活人變成死的,否則心頭難安啊。
這事好玩。
薛寅混在搜索的隊伍裡,漫不經心地左看看右看看,思忖那位皇帝的下落。
這麼齣戲一唱,不管叛亂的人得不得逞,新朝亂局已是註定,不過他既然要跑路,那就越亂越好,最好沒人有空理他,他跑到十萬八千里外,屆時自然清閒。柳從之既然會跑,看來也不是傻子,這亂局他若收拾不下,那就別當這個皇帝了,引頸就戮還方便些。
薛寅一想到自己如果此行順利,就能很快脫離柳從之的掌控,也不必再管宣京這一煩心事,登時心情頗好,大半夜的精神奕奕,不見一絲疲態,恨不得再哼首小曲。他混在隊伍裡,所謂搜人也不過做個樣子,閒來無事四處打量一番,忽然想起了站自己之前,那位渾身大汗淋漓緊張得不行的仁兄。
這兄弟剛纔進了殿內,如今已經歸隊,恐怕嚇得不成吧?
薛寅不過隨眼一掃,然而一看之下,卻覺古怪,剛纔那位仁兄呢?怎麼不見了?他記得這人是歸隊了的啊。
他這麼打眼一細瞧,卻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剛纔那位仁兄確實不見了,隊伍人數卻沒變,隊伍末尾站着個形容似乎陌生,身材高大的人。
這黑燈瞎火的,一羣御林軍又是一身黑漆漆的裝束,再戴一頂頭盔,實在是看不太清人臉,故而薛寅混得十分輕鬆,要是大白天,恐怕他穿着衣服都難混,但逼宮嘛,畢竟要在夜黑風高的時候,故而可趁之機也多。
薛寅這是遇上了同道中人。
這同道中人似乎也有察覺薛寅的打量,側頭看了一眼他。這人身量頗高,額上頭盔蓋住了半張臉,面容不太真切,只隱約看得見他形狀姣好的下巴,以及近乎習慣的,稍微上揚的脣角。
薛寅僵硬地一扯脣角,剛飛揚了沒多久的情緒直線下滑。
他希望自己是認錯人了,但是他覺得就算姓柳的化成灰他應該也認得,就憑他曾爲這個名字頭疼了無數次。
對方也看見了他,故而脣角上揚得更厲害,薛寅也不敢輕舉妄動,這裡黑燈瞎火的不錯,但畢竟人多,要是他們倆被人發現了,那恐怕就是一鍋端死無葬身之地的下場。他還年輕,不想和姓柳的搞在一起,更不想和姓柳的死在一起。
柳從之脣角帶笑,稍微湊近,一副哥倆好的樣子擡手摟住薛寅的肩,後者不敢出聲張揚,只得渾身緊繃站在原地,暗自咬牙。柳從之稍微躬身,在薛寅耳畔用極低的聲音道:“怎麼,你也來玩抓人?”
柳從之語中含笑,兩人都不願鬧出大的動靜,故而他這話幾乎是貼着薛寅耳朵說的,說話間氣息噴灑在薛寅耳畔,激得後者耳畔一陣發熱。薛寅死命地咬牙順氣,低聲道:“陛下好興致。”
柳從之含笑:“今夜月色不錯,這齣戲也不錯,不是麼?”
兩人這邊竊竊私語,那邊忽然有人一揚聲,“你們倆在那兒幹什麼呢?”
感情戲開始上線,柳攻愉快地調戲了一下小薛╮(╯╰)╭l3l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