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去?”薛明華抱臂看着薛寅。
後者仍然躺在躺椅上,懶洋洋地不動彈,聞言打個呵欠,閉着眼睛裝死,不說是也不說不是。
薛明華於是挑一挑眉,緩步行至薛寅面前,一腳踩住尚在搖動的躺椅,薄脣裡蹦出一個字:“說!”
薛寅苦哈哈地睜開眼:“阿姐,你這是何苦呢?”
薛明華斜睥他,“你只需答是不是,有什麼說不得的?你想做什麼,我還能攔住你不成?”
她說着撇一撇嘴。
他們姐弟二人性子南轅北轍,乍看之下,是她薛明華更強勢,可她卻知道自己的弟弟性子纔是真的倔,看着軟綿綿,實際上主意正得很,但凡他想做的事,沒有他做不成的,就算旁人要攔,那也得攔得住才成。
也正因如此,薛寅向來輪不到別人來幫他拿主意,即使是薛明華,也不過問上一問。
薛寅有些愁苦地嘆了口氣,“我不知道。”
他有些出神地打量府中種種,入目雖然不過是蕭瑟一片,但再是破舊,看在眼裡也是十分熟悉,這裡是他的家。以前日日在北化混吃等死的時候不覺得,等去宣京走了一遭,經歷了那麼多破事,才深覺北化之珍貴。
貧瘠也好,荒涼也罷,哪怕常年嚴寒封凍呢,他生在這裡長在這裡,他喜歡這裡。
北化是個……很安靜的地界,無宣京繁華喧囂,北化就像它的名字一樣,不過是個化外荒涼之地……
可到底此地還是南朝疆土。
兩耳不聞窗外事,關起門來過自己的小日子倒是舒心,可惜也只能想想罷了。
薛寅打個呵欠,又把眼皮耷拉上,唉聲嘆氣。
薛明華看不過去,彈了一下他腦門,“你這幅樣子做給誰看?”
薛寅作勢吃痛地抱住頭,“阿姐!”
信在這兒,去還是不去,真是個問題。他憂鬱地嘆口氣,北化如此之好,就顯得姓柳的在那地界如此之壞,讓他着實一點不想動彈。只是姓柳的……薛寅歪歪頭,似乎也好些天沒見了,看着那筆好漂亮的字兒,眼前就不自覺浮現起柳陛下那張八風不動的笑面。薛寅摸了摸下巴,突然有些手癢。
另一面,傳說中“身受重傷”的柳皇帝正在專心養傷。
柳陛下輕易不見人,鎮日閉門養傷,傳令都假他人之手,十足十的重傷做派,實際上柳皇帝端坐屋中,除了臉色蒼白一點,其餘好像一點看不出問題,正凝神寫一封書信。
柳從之這筆字寫得着實漂亮,瀟灑又工整,他這筆字糅合了多位書法名家的特點,又自成一格,當年他苦練了無數日夜纔有此成就,昔年待他恩重如山的義兄勸他,參加科舉只需字寫得工整就好,不必下如此大的功夫,柳從之卻堅持,他要做到最好。
當年他義兄長長一嘆,道:“這世上無人能做到所有俱得面面俱到,你明白麼?”
那時柳從之年紀輕輕,頗有一分傲氣,聞言笑:“但只要我能做的,我都要做到最好。”
這一個“最”字最耗心血,更何況人力有限,有時耗盡心血也難得一個好結果,柳從之能有今日,已是天資不凡上天厚待,可他一路走來,又何嘗不是風雨歷盡,一聲嘆息?
一封信寫罷,柳從之拿起來看一眼,微微一笑。
柳陛下在“養病”,但柳陛下這樣的能人、忙人,就算是養病,顯然也是不能虛耗光陰的,所以這幾日柳陛下也沒閒着,忙得熱火朝天。
前兩天沒長眼來行刺的黃一曾質問柳從之,爲何讓月國人大搖大擺地在自家地盤走過?
只是有柳陛下的脾性,又如何能讓月國人好好過?
月國人這幾日大張旗鼓,爲的是一件事,擒厲明。
柳從之得知消息當日就向北化那邊傳訊,北化也迴應得迅速,柳陛下與薛王爺在這等事上總是默契十足,這面薛王爺將厲明逼出北化,那邊柳陛下的人手四處盯守,很快掌握了厲明行蹤。
厲明行事低調,手下士兵化整爲零流竄於北邊諸城,打的是暫避鋒芒的主意,知悉內情的柳陛下於是微笑,想要避風頭,還得看他準不準呢。
柳陛下近日身體不好,抱病在牀,心情嘛難得就有些浮躁,召薛王爺回來,薛王爺又遲遲不動,動向不明,柳陛下無事可做,每天只得盯着厲明的動靜,不動聲色地使絆子。
坑人是一門學問,柳從之則顯然是其中高手,這些年來坑過的人數不勝數,端着一張笑面,乍看風度翩翩君子如玉,心裡打的算盤沒人知道,正所謂坑死人不償命。在柳陛下運作之下,月國內鬥這件事就顯得越發奇妙了起來。
例如,厲明發現自己似乎無論走到哪裡,行蹤都無法隱藏,總能被人找到。
再比如說,女王這一方的月國士兵只覺此行順利得出奇,如有神助,總能順利地摸到厲明行蹤。
兩方明爭暗鬥,一個避一個追,想要避風頭的厲明一方總是避不成,情況一時焦灼,等如今柳陛下悠哉悠哉地寫第二封送往北化的書信,那邊已經如他所願,打起來了。
厲明也知有人在挑撥,奈何人手不足,柳從之做得又隱秘,厲明無暇他顧,最終還是和女王的軍隊對上了,短兵相接,柳從之還特意爲他們挑了個好地方,讓二者好好打,他好坐山觀虎鬥,慢慢看熱鬧。
而這第二封送往北化的信,字寫得漂亮,遣詞造句古雅,讀來內容卻是:快回來看月國人打架。
這封信並未送到北化,在路上走了一多半就被薛寅收到了。已經上路的小薛王爺一路磨磨蹭蹭左晃右晃,其做派堪比當時出北化往宣京,等收到這封信,閱罷沉默片刻,突然下令,“咱們全速往前走。”
一路晃晃悠悠一步三搖,所有人心裡都嘀咕,看不太明白,等這令下了,就更不明白了。薛王爺一路坐在馬車裡恨不得就這麼一路睡到地頭,怎麼突然轉型兒了?
年紀小小,卻莫名其妙隨了軍的遊九同薛寅待在同一輛馬車內,聽到這出消息也吃了一驚,笑問:“王爺這是怎麼了?”
一面問,一面目光直往信上瞟,薛寅將信一折,擋住他的目光。這小傢伙不比方亭,比方亭精明太多,而且不像方亭大字不識,遊九是識字的,雖然和讀書人差得遠,不過看看信倒是沒多大問題。
“沒什麼。”薛寅懶洋洋道:“這麼走路上耽擱太多時間了,不如快點。”
那前幾日人人告訴你這麼走耽擱太多時間的時候怎麼不見你回心轉意?遊九心裡嘀咕,面上只笑着點頭,“原來如此。”
薛寅看他一眼,忽問:“你會騎馬麼?”
他坐馬車,一路倒是真能慢慢搖着走,但如果要趕路,乘馬車就未免慢了點——懶到骨子裡的小薛王爺爲了看熱鬧,這時不惜忍痛,打算改騎馬了。
“不會,我還沒什麼碰馬的機會呢。”遊九聞絃歌知雅意,立時明白薛寅打的是什麼盤算,當即兩眼放光道:“王爺教我吧!我學東西很快的,一定不拖慢行程。”
薛寅瞥他一眼,看着那張小臉上一派討好的笑容,忽然心情大好:“好,我教你。”
騎馬這種事,薛寅自忖學來不難,說是教,也就是遷一匹馬給遊九,隨口指點幾句,之後讓他自己搞定。
軍馬多被教得不錯,烈馬不多,小薛王爺自己的坐騎倒是一匹罕見的烈馬——這匹馬跟了他也有年頭,此次回北化,這馬還在,就被薛寅帶着上路了。這匹馬還是昔年老寧王馴服的野馬,送了薛寅,從此就成了薛寅坐騎。此馬性情頗烈,只認薛寅一人,若是薛寅不騎,那誰都別想碰它,等薛寅騎上,倒是溫順得不得了。
薛寅命人遷給遊九的這匹馬性情倒是較爲溫順,但遊九小身板,沒多大力氣,不太能壓得住這匹馬,幾次想騎上去馬都有些不樂意,薛寅有心看着小子有什麼法子,所以只在一邊看着,並不上前,不料遊九確實想出了法子,這法子卻是讓他吃了一驚。
馴馬馴馬,無非是讓馬知道疼,知道厲害,服從強者是動物的本能,只要讓它服了,那一切好說。可遊九年紀所限,遠無那等力氣,於是小傢伙眼珠一轉,面上掛起了笑容。
不是他平時掛在臉上的,總帶幾分討好幾分輕浮的笑容,而是分外柔和的微笑,柔得幾乎能掐出水來,薛寅看在眼裡,怔了一怔,無他,這笑容着實太像柳從之。
柳皇帝面上成天掛着的,不就是這等“如沐春風”的笑容麼?
只見笑得柔和如水的遊九小心翼翼地接近了那匹馬,一面微笑一面試探着伸手給馬梳毛,而後嘴裡絮絮叨叨說了一大通軟話,仔細的薛寅沒聽得太請,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這匹馬已經溫順地低頭蹭遊九的手心,一副已經認下這個主人的做派。小遊九小心翼翼地撫摸着馬毛,微微一笑,面上才終於帶出一絲隱隱約約的得意之色,“它喜歡我。”
薛寅望着這小小年紀已儼然要修煉成精的娃,嘆了一聲,“你小子啊……”
像,實在是太像了。
薛寅此番加快了行程,總算是趕到了地頭,等他趕到地頭的時候,月國軍隊與厲明已經打了一場,暫時不分勝負,但女王仗着人多,直接將厲明的營地圍上了,戰況一時焦灼,這是要開始打第二輪了。
大戲正開場,倒是頗爲精彩。柳從之老神在在地養傷,在等到終於回來的小薛王爺的同時,也等到了他想要的東西。
一封來自厲明的求和書信。
作者有話要說:更新時間略詭異抱歉_(:3」∠)_
今天爭取二更,握拳繼續碼字。
柳攻左等薛喵不至,右等薛喵不至,最後只能專注於坑人大業╮(╯_╰)╭
然後拿“快來一起坑人看戲”誘惑懶癌晚期的薛喵喵。。。。。於是薛喵如他所願加快了速度。
小遊九大部分時間除了一張臉基本和柳攻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逼格相差太多了沒辦法。但是一旦刻意起來。。。。嘖嘖,活脫脫一隻小狐狸。。。。
╮(╯_╰)╭他們都是屬狐狸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