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從之側頭端詳遊九扔給他的東西。
是個小物件,看着是個十分古舊的掛墜,中間是鏤空的,也不知裡面有什麼,一眼掃去平平無奇,柳從之端詳一陣,卻有些詫異地揚了揚眉。
“此物……”他說着一頓,止了話頭,此物於他還頗有幾分熟悉,這東西……他腦中閃過一個念頭,驀地有些怔忪,最終搖了搖頭。
他低頭看遊九,小傢伙看着仍是怒氣衝衝的,柳從之看在眼中,微微一笑,道:“多謝相贈。”
柳從之說話口吻柔和,雖是面對小遊九這麼個小不點,卻仍然認真,毫無敷衍之意。遊九胸中滿溢的怒氣在這一笑之下突然消散了些許,小孩莫名怔了怔,冷靜下來,解釋了一句:“這東西……是我自幼戴在身上的,我唯一的身家。我娘告訴我,如果有一天找到我爹,就把這東西給他。”
柳從之低嘆一聲:“我識得這東西。”
此物牽涉當年一樁秘事,就這麼小小一個物件,當時競相追逐的人可着實是不少,但最後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此物失蹤,再無音信,不想時隔多年,兜兜轉轉竟是入了他手中。
可見時運命數,着實玄妙。
柳從之思及此,瞥了一眼薛寅,微微一笑。
這一笑大是玄妙,正看熱鬧的小薛王爺有些莫名,頓了一頓,權當柳從之這是在感謝他幫他找回兒子——姓柳的竟然還真有兒子,他也算是長見識了。可嘆這場面如此冷淡,倒叫想看熱鬧的小薛王爺覺得有些無聊。
遊九生氣也就是一陣的事,很快回過神來,問道:“你真的是我爹?你應該是個了不得的大人物。你和我娘……是什麼關係?”
小遊九頭腦清楚,一句話直指重點。遊九少年流落,從沒想過要去找找自己的爹,人海茫茫,他連這人姓甚名誰長啥樣都不知道,他要怎麼找?更何況他沒爹沒孃不也過得好好的,找個爹來幹什麼?
可血脈親緣到底難以磨滅,一見柳從之,遊九就知道,他這還真是找着爹了,兩人站在一起,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好相貌,看着彼此,都覺那滋味十分古怪。
遊九早熟,心智遠非尋常孩童可比,柳從之於是也直言不諱:“我同你娘是個意外,你……”他頓了頓,道:“我從未想過我還會有孩子。”
“哦……”遊九看一眼柳從之,點頭表示知道,下意識地撓了撓頭,眼中卻隱約閃過一絲失落。小遊九再是成熟,也到底是孩童,孩童心性,受人欺凌的時候也曾幻想過自己有一個很了不起的爹之類的事,雖然只是空想,他後來也恨起了自己這麼個素未蒙面的爹,不過聽說事實如此,到底有幾分失落。
那小可憐的模樣,讓一邊的薛寅都想上去揉揉頭,見慣了小遊九沒臉沒皮的樣子,這個樣子當真惹人憐。
柳從之看着小傢伙失落的小眼神,卻是怔住了。
記憶裡有些太古早的事情浮了上來,柳從之至今不知自己父親是誰,同樣是由母親撫養長大,直至後來結識了義兄,他纔算真正走出了貧民窟,開始了他一生沉浮。他無父,後來戀慕義兄,但終究求而不得,最終義兄也受他牽連,命喪黃泉……
歲月輪轉,往昔再多事也化作虛無,如今這麼個小傢伙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他卻彷彿看見了多年前的自己,一時恍惚,頓了一頓,才繼續回答遊九的問題。
他微笑着道:“我確實是個大人物。”
什麼是大人物?
大人物就是吃得好穿得好,有閒錢,能發號施令,這麼看,柳從之當然是個大人物,而且還是個響噹噹的大人物。柳從之顯然也有自知之明,他低頭看遊九,淡淡道:“我姓柳,柳從之。”
遊九聽到第一句,並無詫異,他眼尖,所見種種都在告訴他這人必是個大人物無疑,然而聽到後面一句,小遊九一個念頭沒轉完,直接愣在了原地,平時聰明得不得了的小腦袋瓜也不轉了,被驚得結巴了起來:“柳……柳從之?”
遊九艱難地念出這個如雷貫耳的名字,在他聽過的那些不靠譜的市井傳說裡,柳從之根本不是人,而是個身長九尺、玉樹臨風、瀟灑不凡、力大無窮的神人,好比武神在世、文曲星下凡……當然,也有人傳柳從之是妖魔鬼怪,是犯上作亂的小人賊子,總之流言比比皆是,什麼都有,但這等神人或者妖魔必是天上下凡又或別處跑來的,人間生不出這等貨色……
然後柳從之這等貨色,居然是他,遊九,的爹?
小遊九神思恍惚,看着柳從之笑着一點頭:“我是柳從之。”定一定神,嚥了咽口水,纔回了一聲乾巴巴的“哦”。
以小遊九愛抱大腿的脾性,若是換了個人,恐怕心裡早就盤算着撲上去討好謀點財謀點衣食了,這時卻實在被柳從之三字鎮住了,直到最後走的時候還是暈乎乎的找不着北,全沒了平日機靈勁。
薛寅得見這一幕,也算是看到了熱鬧,等遊九離去,他心滿意足伸個懶腰,轉向柳從之:“恭喜陛下尋得子嗣。”
柳從之笑問:“你是怎麼找到他的?”
薛寅於是向柳從之解釋因由,此事說來話長,要說全了,卻得把薛明華也說進去,他在路上想了許久,終究是全說了實話。
在現在的柳從之面前說謊毫無意義,這些事要查總能查得到,他薛寅既然回來了,也就不差這一下。
柳從之聽完,只微微一笑:“你信我?”
薛寅沉默不言。
柳從之看一眼手中那掛墜,神色一時有些複雜,嘆了一聲:“直至今日前,我都從未想過我會有子嗣。”
“但無論如何,此事解我燃眉之急。”柳從之認真道,“你助我良多。”
薛寅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扭過頭去,柳從之長久凝視他,只微微一笑。
世間之事奇妙如斯,初見薛寅時,他對這個薛朝小皇帝何嘗不是懷了殺心?可到今日……柳從之勾起脣角,笑容燦爛了些許,目光柔和如水。
看得小薛王爺吧……那個渾身起雞皮疙瘩,一時坐立不安。
他卻不知笑眯眯的柳陛下心裡轉的念頭是,薛王爺滋滋潤潤地回了一次故鄉,如今當真是面色紅潤氣色極好,柳陛下看着,就不免有些手癢,不過知道薛王爺是根一碰就炸的爆竹,所以柳陛下也就笑眯眯地端祥一番,並不動作。
柳陛下同時是個知情識趣的妙人,在薛王爺受不了要走人之前收回目光,而後話鋒一轉談起了正事:“關於厲明一事,我有一個想法。”
一日之後,薛寅陪同柳從之出發與厲明談判。
談話的位置選得巧,正好不全是柳從之的地盤也不全是厲明的地盤,這樣兩邊都還算安心。柳陛下臉色蒼白,一咳三嘆,一副病怏怏慘兮兮下一秒就要歸西的柔弱樣兒,若不是他塊頭太大,乍眼看去還真是個柔若無骨的病美人。
一邊的小薛王爺擡頭看一眼柳皇帝尊容,柳陛下一臉虛弱,雙眸似水,還笑着衝他眨一眨眼,於是薛王爺打個寒顫,擡起的眼皮又耷拉了下去,沒精打采的樣兒足以和柳陛下相提並論,步子飄忽得也像個病人。
兩個“病人”就這麼到了地方,遇見了英氣勃勃但神情稍顯疲憊的厲明——想來厲明最近的日子也不太好過,世道如此,大家都苦,也是正常的。
厲明第一眼就看見了柳從之,森然一笑:“許久不見,柳將軍……現在是柳陛下了。”
厲明南朝話說得字正腔圓,病怏怏的柳陛下卻中氣不足,聲音虛軟有氣無力道:“咳……三皇子好久不見。”
柳從之裝腔作勢的本事一流,厲明看在眼中,卻僅是冷笑:“陛□體不便?”
“還好……”柳從之的“還好”說到一半,人忽然劇烈咳嗽起來,說出來的話斷斷續續,“我……身體不便,你可以同我的下屬談……”
他口中的下屬是薛寅,厲明看一眼薛寅,卻是笑了:“北化薛寅,又見面了。”
薛寅看着病怏怏的柳陛下就覺得精神也不太好,於是也懨懨點頭,敷衍地答了兩句。兩邊都是老狐狸,一開始也沒切入正題,就繞着圈子說話,等一圈場面話說盡了,厲明起了話頭。
“如今戰況,陛下想必已經知曉。我無染指南朝之意,潛逃南國實屬無奈之舉,奈何紗蘭她竊位篡國不說,還窮追猛打……”這人分明性子沉冷,這時竟也放軟了態度,開始說自己有多餐,紗蘭又有多可惡,言下之意不言而喻,可到底拿出了求和的姿態。
柳陛下咳得驚天動地,就不應聲,薛寅於是也閉嘴做悶嘴葫蘆。厲明訴了一大堆苦,唱完獨角戲,見柳從之不爲所動,便末了一正衣襟,啜一口茶,乾脆挑明瞭講:“紗蘭篡位,月國無有寧日,我想與陛下合作,請陛下助我一臂之力。”
在旁邊呵欠連天了半天的薛寅這時擡了擡眼皮,正色問道:“三王子願意出什麼條件?”柳陛下咳得說不了話,這話自然只能讓他來說,小薛王爺性情爽快,看不得婆婆媽媽,自然也是挑明瞭講。
“爽快!”厲明讚了一聲,而後道:“厲明請南朝助我一臂之力,一旦我奪回帝位,必然下令,月國百年內不對南朝動武,從此兩國和平共處,各自休養生息,豈不是好事一樁?”
薛寅怔了一怔。
這個條件……他下意識地有些動容,看了一眼柳陛下,柳陛下咳得厲害,只遞給了他一個眼神,小薛王爺沉默片刻,終是按計劃行事:“我方的要求很簡單,只是請三王子交出一人。”
“誰?”厲明一挑眉。
薛寅一字一句道:“三王子麾下干將,毒修羅白夜!”
作者有話要說:更新晚了抱歉_(:3∠)_
大狐狸把小狐狸炸暈了,小狐狸陷在自己居然是“柳從之這種絕色的兒子”的震撼裡不能自拔,暈暈乎乎,給小遊九點蠟。
薛喵被柳攻看得要炸毛了,點蠟。
柳攻病怏怏的時候如同一隻病西施,可惜就是很少有人消受得起╮(╯_╰)╭柳美人這種貨色啊……
大狐狸帶着小喵去參加談判,困喵趴着,病狐狸躺着,厲明同志苦逼圍觀,明明已經打得夠苦逼了,結果興致來了演苦情戲都沒人點贊,心塞,這兩隻還肖想他麾下下屬,更心塞。
點蠟。
_(:3∠)_怎麼回事我一直在點蠟。
=w=謝謝小丸子姐姐的地雷,千杯的地雷,還有頭頂饞雞親的手榴彈,歡迎養肥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