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兒吧,沒想到就罷了,一旦想到就會覺得越想越是那麼回事,越琢磨越是不對勁。
薛寅腦子裡亂糟糟的,同柳從之相識後的種種一齊涌上心頭,從姓柳的一開始那張欠揍的笑面,到後來宣京局勢驟變,他二人結伴逃出,一路種種,恍惚回想起來,姓柳的對他的態度確實是越來越柔和,尤其是現在,柔和之外,總感覺隱隱約約還有什麼,薛寅說不大出來,但又確實……似乎帶了那麼一分曖昧。
柳從之將薛寅這一副突遭晴天霹靂的模樣看在眼中,脣角勾起一絲饒有興趣的笑容,問道:“怎麼了?”
不太清醒的薛軍師擡頭看見柳神醫一張俊美至極的面容,再觸及那雙似乎蘊滿關懷的黑眸,心神一蕩的同時打了個寒顫,忽覺手裡那塊玉佩燙得嚇人,拿在手裡活生生像拿了一塊燙手山芋,一時有些站不住,打個哈哈道:“沒什麼,沒什麼……”
這話說得大是言不由衷,柳從之挑一挑眉,只溫言笑道:“此處風大,我們不妨先回去吧。”
薛軍師腦子亂得像一鍋粥,有心吹風清醒清醒,又有心回去找個地方躺着好好想想事,柳神醫既然這麼說,那他也無可無不可,自是回去了。
回程的一路薛軍師乖巧得像個啞巴,不多說半句話。柳從之也不大說話,二人到地方之後就打算分別,柳神醫雖拖着病體,但日理萬機,能得閒出去湖邊轉轉已是奢侈,絕不能像薛軍師這般清閒。這麼走了一路,薛軍師倒是大致冷靜下來,面上已無多少驚駭之色,知柳神醫要去忙正事了,心底暗暗鬆了口氣,他要找地方冷靜一下。
不料臨分別,柳神醫忽然笑了一笑,問道:“那玉佩呢?”
薛軍師不假思索地張開手,現出掌心玉佩,他還當柳神醫轉了念,要將這東西收回去,心底莫名鬆了一口氣,不料柳從之將玉佩拿在手中端詳了片刻,目中現出一二懷念之色,而後微微垂頭,將這玉佩親手戴在了薛寅的脖子上。
柳從之個頭較薛寅爲高,這動作做來極其自然,而且不容拒絕,薛寅在明確柳從之意圖的時候就再次呆立在了原地,彷彿迎來了一記天雷霹靂,整個人僵得像木頭。柳神醫感受到身下人整個人都繃緊了,他再耽擱一會兒,這人約莫會控制不住蹦起來,於是低低一笑,放開了薛寅。
那枚帶着歲月痕跡的玉佩掛在薛寅頸中,剛好懸於鎖骨中央。僵立的薛寅這時像終於有了反應,木然垂頭看一眼玉佩,他現在只覺這小玩意燙得像烙鐵,恨不得一把扯下來扔一旁去,但他不敢。
“陛下這是……做什麼?”薛軍師結結巴巴,一時也找不到合適的措辭,一句話說得分外辛苦,停了又停,腦子裡根本一團漿糊。
柳從之的目光在那玉佩上一閃而過,而後彎眉一笑:“這是我心愛之物,也希望你能好好愛護。”
薛軍師幾乎被柳神醫那堪稱燦爛的笑容閃瞎了眼,臉竟是不自覺微微一紅,最後木然應了一聲,“是……陛下……”
柳神醫的目光在他微紅的面頰上一掃而過,而後滿意地眯着眼微笑,道:“那我便走了。”
薛寅從沒有一次對柳從之的離去如此感恩戴德,柳從之再這麼待下去,他都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來。
一直到柳從之離開了一會兒,站在原地的薛寅才勉強再度冷靜下來,看一眼頸中玉佩,一手按住額頭,深吸一口氣。
完蛋了,姓柳的好像真的不太對勁。
這傢伙剛纔笑起來的時候,直把薛軍師晃花了眼,柳從之笑當然不稀奇,這人臉上不帶笑纔是稀奇,但這種笑法,也着實稀奇。
讓理智回魂的薛寅來描述一下,那約莫是,笑如繁花——可憐小薛王爺沒讀過多少書,找不出什麼更好的更高雅的詞。姓柳的一雙眼睛向來漂亮,適才眸中光華動人,險些把小薛王爺看怔住,現在琢磨起來,怎麼琢磨就怎麼覺得……姓柳的這一笑,怎麼這麼……妖呢?
腦中閃過的這個詞再度讓薛軍師打了個寒顫,僵立良久,終於起步,回屋,找了把椅子整個人就躺了下去,再也不願起來。
薛軍師閉着眼睛,神情仍然是懶洋洋的,心底卻不太平靜。
他還真得離柳從之遠一點,甭管柳從之心裡是怎麼想的,柳從之現在不對勁,非常不對勁。
天可憐見,他薛寅雖然未婚,但也無龍陽之癖啊。
小薛王爺一念至此,眼前不知怎的,就閃過柳從之臨走之前那個看得他失了神的笑容,登時眉頭皺起,拿手在眼前晃了晃,似乎這樣就能把柳從之那張臉給掃出去。
雖然,姓柳的那張臉還……真好看。
晴天霹靂歸晴天霹靂,甭管薛柳兩人心裡揣着什麼念頭,正事還是要做的。
崔浩然手中軍隊已在平城完成了最後的整合集結,佔了平城後,情報軍機也處理得差不多,兵貴神速,何況崔軍糧草本就不足,再拖下去肯定不成,這是萬事俱備,就差出征了。
當夜。
薛寅身着軟甲,腰間佩刀,肅然看着面前聲勢浩大的大軍,微覺恍惚。
崔軍乃精銳之師,軍紀嚴明,列隊時無半點慌亂,一眼望去只見黑壓壓的一片人頭,周圍氣氛確實沉凝甚至冷肅的,無人隨意張望,無人敢隨便開口,士兵人人站得筆直,如同一杆一杆被鮮血開了刃的標槍。
他們纔是真正的國之屏障,守土衛國之兵!
如無意外,這支軍隊今夜就會出發,兵分三路,撲向遼城,勢要給月國人一個教訓!薛寅將率領這三路軍隊中的一隊,至此,他竟真的暫時擺脫掉了亡國之君這一污名,真真正正成爲了一名將領,柳從之手下的一名將領!開城跪降柳從之時,狼狽逃竄出宣京時,誰能想到這一遭?昔年在北邊隨老寧王剿滅月國匪徒時,又如何能想得到他有朝一日竟然真能出北化,堂堂正正地率軍與月國人一戰?
薛寅深吸一口氣,今夜月華極亮,夜風頗寒,他閉着眼,被風吹得面頰生疼,精神卻是亢奮的,神智清明得不能再清明。他做了武將打扮,面上睏倦神色去盡,腰背竟也是挺得筆直,站在原地,絲毫不顯瘦弱,單薄的身板卻硬生生將這一身甲冑撐了起來,周身氣勢凝沉。
這一刻,沒人會懷疑他是一名武將,將門虎子,他上過戰場,也歷過殺伐,是一把已經開刃的刀!
薛寅平靜地睜開眼,等待着最後的,出征的號角。在這滿場肅殺的當口,卻有一名傳令官找到了他,令他去見崔將軍。
薛寅怔了一怔,他本當一切事宜都安排好,就差出發,這是臨時出了什麼變故?
傳令官見了他,也是怔了怔,他來找薛寅時,遠遠看着那個背影,幾乎都不敢相信這就是那個成日閉眼睡大覺,看着爛泥扶不上牆的薛軍師。這下薛寅轉過頭來,傳令官的表情就更加精彩了,只見薛軍師白淨的一張臉上愣是像開了染坊,五顏六色,看着煞是好看。傳令官忍不住多嘴問了一句:“軍師是被誰傷的?”
薛軍師反應過來,摸了摸麪皮,只道:“沒什麼。”
說話間扯動了嘴角傷口,薛軍師呲了呲牙,心裡暗暗罵一句那些下手毒辣的兵油子,雖然他已經一個一個收拾回去了,不過臉弄成這樣,實在不太好看。
薛軍師當然不是無緣無故被打的——他長得像是甘願捱打的人麼?
今日早晨柳從之予了薛寅令牌,午時崔浩然與他長談一番,定了出征之計。薛寅得知自己即將要帶兵出征,也是一愣,柳從之這枚令牌給的太過倉促,他突然上位,恐怕不能服人。換言之,薛寅若想真正將這支軍隊收歸旗下,他必須拿出點手段,否則,就算這支軍隊給了他,他不能服人,也是帶不了兵的。
崔浩然讓他倉促帶兵上戰場,也未必沒有讓薛寅知難而退的意思。這支分出來的軍隊人數不多,但人大多都是從崔軍裡提的,乃是崔浩然部下,薛寅橫插一槓子,崔將軍嘴上不說,心裡恐怕也是惱的。
薛寅只有半日的時間,如果半天內他馴不服這一支兵,那他恐怕就沒有隨軍出征的必要。
此事頗爲麻煩,一開始,沒人服薛寅這個看着軟綿綿,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傢伙,就差鬨堂大笑了。薛軍師也沉得住氣,等人笑得差不多了,場面基本安靜下來,才慢吞吞地伸個懶腰,而後將柳從之給他的那一塊行軍令牌“啪”地一下襬了出來。
“這塊牌子想必諸位都認得,是軍中令牌。我有這塊牌子,才能號令諸位。”薛寅慢吞吞地,心平氣和地道。
“那又如何?”有人挑釁,“我們認這塊牌子,但不認你!”
薛寅指了指挑釁的那人,慢慢勾了勾手,“那你上來。”
那人皺眉:“你什麼意思?”
“我讓你上來你就給我滾上來!”薛軍師前一刻還溫吞吞軟綿綿,這下突然變了臉,一聲暴喝,瞪着那羣叫囂的士兵,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我今天就把這令牌放這兒,不服我的一個個上來。咱也不玩兒虛的,只要打贏我,這令牌就歸你,我立馬讓位滾蛋。要是我贏了,你們就全部給我老老實實的聽話,我說得夠清楚了麼?”
薛寅這話,確實是說得夠清楚了。
這一打就是一個下午。
小薛王爺今天早前被柳神醫折騰得一驚一乍,心裡頗有些鬱氣,等到有架打,整個人立刻就精神了,打得酣暢淋漓,十分過癮。
薛寅雖然身手不錯,但到底先天不足,絕頂高手是算不上的,這軍中這麼多人,不見得沒有比他厲害的,而且一個一個上,就算打不死他也得累死他,薛軍師有什麼底氣能贏這麼多人?
底氣就是,這比試還有兩條規則。
第一,想上場的人先掂量自己的斤兩,他薛寅只和五個人打,人多不候,至於怎麼抉擇出這五個人是士兵自己的事,他不干涉。
第二,上場能用武器,意思也就是真刀真槍的較量。薛將軍的原話是生死有命,刀劍無眼,怕死的別上來。
這麼一弄,事情鬧大了,結果連崔將軍都來湊熱鬧。薛軍師確實不是最能打的,但他能跑會閃,而且關鍵是暗器功夫出神入化,出手狠辣,他倒是留着分寸沒要人性命,但他與人鬥起來總有一股兇悍戾氣,氣勢之強,讓人先懼三分。
軍中最敬強者,這麼鬥到最後,沒人再敢小瞧薛寅,一個個都收斂了服氣了。薛寅快刀斬亂麻,算是暫時讓手下這羣兵服帖了,立了個下馬威,然而相對的,薛寅也沒強悍到能一點不受傷,這張臉最終也變成了這模樣,一時半會兒恐怕好不了。
薛寅頂着這張色彩斑斕的臉去了崔將軍那兒。
柳從之與崔浩然坐在房中,正在議事,見薛寅來了,紛紛回頭。崔浩然見識過下午的場面,所以面上一點驚詫之色都沒有,柳從之看了一眼薛寅面上的傷痕,倒是挑了挑眉,“這是怎麼了?”
薛寅淡淡道:“一點小傷。”
他既然這麼說,柳從之也不多話,只轉頭一指桌上,“來得正好,你來看看這個。”
薛寅的目光也隨之轉向桌上,微微挑眉。
桌上放了兩封書信。
_(:3」∠)_總覺得柳攻給薛喵戴上玉佩那一段有一種給寵物喵戴上項圈的即視感,求破啊。
qaq我家喵明明也很拽酷炫的,開文的時候他多霸氣四射啊!怎麼走到現在感覺變成柳攻養的寵物喵了qaq
還有顏控喵真的是沒救了……僅僅一張臉就能攻略你,還有沒有一點出息……
然後謝謝重光和布丁果凍親的地雷,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