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見前頭的烏雲沒有?”
林奈被周裕深突然轉換的話題弄的愣了一愣,她下意識的看了一眼車窗外,前方堆積着沉沉的烏雲,矮矮的壓着,似乎馬上要撐破雲層。
周裕深繼續道:“看你那邊情況,估計雨下下來你還得在那堵着呢。下車到後面這條馬路來,警局這條馬路,我在這邊等你。”
他也跑警局這,大概是知道自己跟宋文意見面了,又跟那疑神疑鬼吧。可他隻字不提,顧左右而言其他,這不是他周裕深的作風啊。
眼前浮現那天在秦子瑛辦公室,他那冰冷的、隔閡的目光,似乎還感覺到到當時的心涼。
“不管要告我誹謗,還是綁架你兒子,都得通過法院吧?”林奈說,“難道叫我自己去警局自首?”
電話那頭默了幾秒,周裕深似乎嘆了口氣,林奈沒聽太真切,電話就被掛斷了。
林奈也奇怪這麼輕鬆就打發了他,車羣正以龜速慢慢往前挪動,收起才幾分鐘,駕駛室的車窗就被敲響。
司機搖下車窗,一張紅色的人民幣在他面前晃了晃,接着一張帶着微笑的面孔出現:“師傅,她就在這裡下車,麻煩了。”
司機先前也聽到林奈打電話,這會不明所以的扭頭看她一眼,問道:“噯,姑娘,怎麼個情況?”
林奈別過頭不說話,周裕深說:“鬧矛盾呢,您給開個門。”
師傅開了林奈這邊車門的鎖,周裕深就彎腰進去拉林奈的胳膊。不輕不重的聲音,剛剛好讓司機聽得到:“好了,別生氣了,我送你回去。”
語氣溫和。
溫和到林奈都有一種錯覺,彷彿他們真的是在鬧矛盾的小兩口,林奈掀起眼皮瞅着他,他勾了勾嘴角,又拉了拉她。
大街上的,堵着一長掛車,林奈有點惱火他自作主張,但也自知鬧不過他,便順意下了車。
周裕深還抓着她手腕,也不走,只站在車窗處,像解釋似的:“還沒找錢呢。”
真跟二十來歲的年輕小夥似的,林奈看着他的樣子又好笑又好氣。嘲諷了一句:“盛英集團的女婿,還用得着站在大街上等人找錢?”
周裕深也不惱,笑道:“你這樣一說,我少不得要多給師傅一點誤工費了。”
林奈趁他伸手接錢,抽出自己的手腕。這會雨不大,是細細綿綿的雨霧。她往馬路邊上的人行道走,周裕深很快跟上來,把一把零錢她手裡塞,心情特別好的樣子:“走,帶你去七度吃冰淇淋去。”
林奈狠狠甩開他,那零錢散了一地,她站在原地冷冷的瞧着他。
周裕深瞧着風把零錢吹到水窪裡去,冷了臉,也停下腳步。
正好路邊有個對母子走過,那小孩立刻掙脫了母親的手,蹲下時把錢一張張撿起來,遞到林奈手邊:“阿姨,你的錢掉了。”
林奈低頭看那孩子,跟周沐祺差不多年紀,擡着眼睛巴巴的望着她,她不忍心,伸手接了過來,彎下腰道:“謝謝你。”
孩子搖搖頭,笑的眼睛彎彎的,特別可愛。林奈從包裡找出紙巾,蹲下時給孩子擦了擦手。孩子的媽媽走過來,摸了摸他的頭髮,輕聲說:“跟阿姨再見。”
林奈拽着還滴着水的錢幣,跟母子倆揮手道別。
周裕深冷笑一聲:“能跟宋文意去吃飯,跟我吃個冰淇淋就這麼爲難你?三年前是誰吵着鬧着要吃?這麼快口味就變了?”
林奈默了默,今天盡碰上一點瘋子:“周裕深,你有事直說,不必拐彎抹角。你也知道那是三年前,沒有人一直會在原地。”
“你帶着周沐祺帶了三年,難道不是一直原地在等着我?”周裕深眼睛微微眯起來,瞅着林奈,語速很快,顯得特別輕佻,“現在又扭扭捏捏做什麼?”
林奈無處反駁,只覺得非常煩躁,低着頭說:“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你又把我當什麼了?”
周裕深望着她,小小的身量微微低着頭站在那,行道樹下雨要小很多,但她頭髮上還是凝聚着許多細密的水珠,很奇怪的質感。
他不知不覺軟了語氣:“我只想讓你陪陪我而已。先上車吧,下雨呢。”
不得不承認,周裕深一直就是很懂得拿捏氣氛的人,他高興的時候,無論你是什麼態度,他僅僅幾句話,就讓你好像要跌到他的圈套裡去,跟着他轉。
林奈慢吞吞的挪動着腳步,周裕深今天很奇怪,讓她覺得心裡有些沒着落似的。她還以爲周裕深要去警局,但兩人上了車,他真的啓動車子往七度的方向去了。
林奈懷孕的時候,可能孕婦心熱,林奈三天兩頭鬧着要吃冰淇淋。
周裕深不肯,那會周裕深對林奈簡直是鐵石心腸,說不準就真的一次也沒準過。
林奈喜歡吃七度的冰淇淋,每次經過那,林奈就想方設法要停一停。有一次甚至藉口要上廁所,溜進七度了,一杯冰淇淋都到她手邊上了。結果被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的周裕深給撈了去,十分嫌棄的挑了中間一點草莓醬嚐了,當着前臺的面訓她,這什麼味道,酸不酸甜不甜的,膩死了,到底有什麼好吃的。
等出了店面,林奈還沒想好要回來的臺詞,轉眼就被他扔進了垃圾桶。
烏雲越堆越厚,林奈從回憶裡抽出思緒,遠遠的透過店面的玻璃門,隱約看到周裕深站在那筆直的背影,他人很高,但從來不彎腰駝背。
她一直就喜歡他這一點,好像沒有什麼能壓彎他的腰肢。
口袋裡的發出電量過低的提醒,掏出瞅了瞅,才下午兩點,因爲烏雲的關係,天色好像都暗了下來。
不停發出滴滴的提醒,林奈看實在撐不下去了,側過身看了看,發現周裕深的正在車上充電。
她拔充電線的時候,屏幕亮了一下。未解鎖的界面上,看到有未讀消息的預覽:“深哥,林奈是去過警局了。那女人真的不能留,做了乾淨,還是儘快動手……”
林奈心中一凜,擡頭看到周裕深正提着一個打包袋走出店面,正準備穿過馬路,雨下了大了很多,周裕深沒有打傘,手搭在額角,小跑着過來。
她的手禁不住抖了起來,連帶着也在抖動,一種又是憤慨又是恐懼的情緒在她心臟處纏繞。
她一忍再忍,苟且偷安,周裕深這個窮途末路的瘋子,爲什麼就是不肯放過她!
難怪他今日一反常態,敢情是有目的呢。
她知道周裕深向來是有手段的,三年前帶走了孩子,她就怕這個黑心僱主找着她把她的皮給都剝了,擔驚受怕幾年,該來的還不是要來!
對,孩子,林奈冷笑一聲,孩子還在她手裡,就是把柄,他現在當然不會動她。
一邊鎮定了情緒,把周裕深的充電線插回去,關了電源,按原樣擺好,低着頭用僅存的電量給夏爾發了個信息:“錢收到沒有?我現在回不去,我的備用方案可以用了。”
夏爾回覆的很快:“收到了。我這兩天就出去,這個號碼不會用了。你也別找我了。”
林奈低頭看着屏幕屏幕又是一閃,夏爾的第二天短信很快跟進來。
“真的要把周沐祺送去孤兒院?”
“是。”林奈低頭回復完,把信息箱清空,想了想,乾脆把給格式化,她關了機,周裕深恰好在這個時候拉開車門。
她把放進包包,不小心觸到包包裡那一包藥片,硬硬的棱角磨着手指。就算秦明泰再不堪,那也是他的岳父,他都能下手,還有什麼他周裕深不敢做呢?
她想裝作若無其事,可到底臉皮僵硬,她張了張嘴,想說句什麼緩解一下情緒,但喉嚨咕嚕一聲,沒發出聲來。
周裕深倒沒注意她,一上車就連忙扯了兩張紙巾捂住鼻子,連着打了個噴嚏。另一隻手就把打包盒遞過來,邊說:“真是年紀大了,就上午淋了會雨,好像感冒了似的。”
林奈去接的時候,他反手握住她,帶着鼻音說:“你的手怎麼這麼冷?”又捏了捏她手心,嫌棄的語氣跟三年前如出一轍,鬆開她:“盡是汗。”
他隨手把打包盒擱在一旁,又抽了兩張紙巾遞給她。
林奈一直沒說話,接過紙巾,把被他握過的手仔仔細細擦了一遍。
“吃啊,仔細化了。”周裕深邊開車邊看她。
林奈低着頭把那盒冰淇淋吃完了,這種季節並不是吃冰淇淋的時候,她吃的很快,舌頭被冰的有些木木的,吃在嘴裡,也不知道是什麼味。
過了許久,她突然擡起頭,發現周裕深走的並不是回賓館的路,她問道:“去哪?”
周裕深頭都沒偏一下:“帶你去個地方。”
林奈沒說話,過了好一會,他卻又特意看她一眼,勾着嘴角,語氣輕鬆:“過了這幾天,把孩子接過來,就好了。”
把孩子接過來,殺人的罪責推到柔柔身上,他理所當然接手盛英集團,跟秦子瑛跟周沐祺盡享天倫之樂。
然後呢,她就可以像棋盤上的棄子,被他處理掉嗎?林奈在心裡冷哼一聲,周裕深,哪裡有這麼容易,事事盡如你盤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