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奈很想哭。
那簡直是一種條件反射,是人在極度的恐慌裡,那種眼角酸脹的反射。
她從前也怕他,但她從不肯在面上露出來。
是不是躲的越久,就越容易恐懼?
她慢慢後退,退無可退之時。他突然之間,從十米開外車後出現在她跟前。
他帶着冷酷的笑容。面上皮膚有瑕疵凹凸,並不光滑。他眉毛黑濃,鼻子剛挺有細微的內勾,整體看上去其實剛毅成熟,自帶一股凌厲的氣場。
後來林奈聽很多人說過,眉濃的人兇,鼻內勾的人陰狠。她信這樣的結論。
他伸出一隻手,手指慢慢的摩挲着她的臉頰,她覺得臉上的汗毛都倒豎了起來。
他對她微微一笑,一字一句說:“奈奈,四年了,我真想你。”
她張了張嘴,覺得臉上的肌肉緊繃,但喉嚨裡依然咕隆出兩個字眼:“左……歸……”
林奈不敢相信自己已經被他捉住,啊的一聲,整個人往後倒,這一晃,恍然驚覺原來是夢。
她睜開眼看着這個黑洞洞的房間,這是在哪裡?她搖搖晃晃的爬起來,眼睛適應了黑暗,卻又看到左歸手裡拿着皮帶,在黑暗裡冷冷的審視着她。
她爬起來就跑,可房門鎖的死死的,怎麼也打不開。
左歸第一次打她,就是用一根皮帶,從他褲子上抽下來的。
左歸指着她,說:“我養你這麼多年,難道是叫你去跟那些野種遞情書的嗎?”
她尖叫着左歸你這個魔鬼,左歸我恨你,她反抗,也痛哭,她不跟他求饒,可嘴硬又有什麼用呢。
她冷笑着刺他:“你怎麼不像對我媽似的,弄點毒品給我吸了,我就跟我媽媽一樣,你愛怎麼揉捏怎麼揉捏!”
左歸被她氣急了,一皮帶抽在她身上,他的皮帶是真皮,韌性好皮質柔軟,火辣辣的疼痛感幾乎燒到心頭上去。
他把那條皮帶扔在地上,你再敢違逆我,我就把你腿敲斷了。
每每她犯了錯,他就把她關在屋子裡。她縮在一個角落,整個人似乎跟着地板一起往無盡的地下沉去,她徒勞的張開五指,卻抓不住任何東西。
“林奈……林奈……”周裕深喊了林奈幾聲,起身在牆上摸索了一會,打開開關,牆上的壁燈卻絲毫沒有反應。外面也黑漆漆的,大概是停電了。
他打開的照明,蹲到她身邊,搖了搖她的肩膀,一邊喊道:“林奈,醒醒!”
林奈睜開眼,彈簧似的坐起來,緊緊揪住周裕深的衣領。彷彿一個溺水的人,她喘着粗氣,仰臉急迫的喊道:“他來了,他追來了,快走。”
她情緒緊張,爬起來,帶着哭腔和顫抖,喊着:“現在就走。”
外面劈下來一陣巨雷,閃電一陣陣,把屋子裡照亮,林奈的臉在這光線下煞白,密佈着細細的汗珠。
她被這雷聲嚇着了,陡然撲進周裕深懷中,哀求道:“快走啊。”
周裕深伸手輕撫着她背部,隔着布料似乎都能感覺到她身上的熱度。她低頭望着懷裡這個幾近崩潰的,顫抖着的女子,目光深沉。他放柔了聲音:“林奈,你清醒點。這裡沒有人要追你,你在做噩夢。”
“我沒有做夢,我很清醒,”林奈幾乎哭出來,“他發現我了,白天在客運站的時候,他肯定發現我了,他要抓我回去。”
周裕深試探着問道,“是秦三在追你?”其實他聽到她的夢囈,那兩個字並不是秦三的發音,可他也聽不清楚。
“秦三?”林奈有些迷茫,搖搖頭,吶吶道,“左歸……”
周裕深的眼睛有點亮,低頭道:“左歸?他不是你的養父嗎?”
林奈突然聽到這個名字,像是震驚了一下,突然擡頭緊緊盯着周裕深,像是不認識他似的。
接着她環視了一下屋子裡,說:“誰在敲門?”
周裕深不知道她怎麼突然間清醒過來。外面果然有人敲門,大概是店家。
周裕深打開門,店家十分抱歉:“真不好意思,停電了。大概是打雷燒壞什麼東西了。我聽到你們房間有聲音,怕你們看不見東西。”
“有蓄電臺燈或者手電什麼的嗎?”周裕深問道。
店家搖頭:“這麼多房間,我小本經營,哪裡提供得上這些。”
他遞過來一根蠟燭。周裕深沒有多說,接過來,摸出打火機點燃,放在臺面上。
關好門回頭,看到林奈還坐在地鋪上,低着頭看着自己的手。
周裕深想起第一次見林奈,她擠在一個人才市場的公共座椅上,拿着一疊空白的簡歷,低頭髮呆,落魄失意,在這個城市,太多這樣的人,絲毫也引不起他的主意。
是身旁的人把她指給他看,說:“你看那個女人,眼睛跟秦子瑛很像。”
他讓身邊的人過去,把那份代孕的文書給她,告訴她可以去面試。
她翻了一會文書,問了幾句,眼裡露出一絲光彩,說話的時候還有淺淺的酒窩。但她跟別的面試者不一樣,她情緒波動不大,通常情況下都淡淡的,少有像今天這樣失態的時候。
剛剛簽了合同的那一段,她也偶爾晚上會做噩夢,後來特意爲她請了心理醫生諮詢,她對這些諮詢很反感,還找他吵了一架。
周裕深走過去,盤腿坐下,想繼續剛纔的話題:“左歸他……”
林奈扶着額頭,像是沒聽到他的話,低聲抱怨:“我頭好痛啊。”
她語調哀哀的,像孩子似的,顯得十分脆弱,周裕深想繼續追問下去,但於心不忍,只說:“你昨晚頭髮沒幹就睡了,當然會頭疼。你躺下睡會吧。”周裕深說。
林奈聽話的躺下來,卻不閉眼,偏過頭望着檯面上跳躍不停的燭光。
周裕深想起身,林奈突然抓住他的手。
她手心熱度很高,灼灼的,佈滿血絲的眼睛似乎發着亮:“你說結婚好不好?”
“結婚?”周裕深有些意外她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蹙眉,“你想結婚?你知道,我……”周裕深說到這裡,卻發現林奈並沒有望着自己,於是停了下來。
她目光飄散,吶吶的打斷他:“對,結婚。結婚了我就自由了。”
結婚和自由是可以劃等號的?
周裕深不太明白她此刻的邏輯,抱她的時候就發現她有些發燒,不知道是不是在說胡話。
他把她的手拿下來,放到被子下。站起來,林奈也跟着坐起來道:“你去哪?”
“我去看看老闆那有沒有你可以吃的藥。”
“我等你回來。”她說着又躺下去。
第二天早上很早,周裕深就醒了。他看了看林奈還在熟睡,打開房門,到走廊裡。撥了個電話給石霖,石霖過了很久才接:“你去哪了?電話一直沒信號。”
周裕深沉吟着:“我們有一步,好像走錯了。”
石霖的聲音清醒了許多:“出什麼事了?”
“你去找人打聽下,左歸和林奈實質上的關係,我有種不太好的預感,林奈似乎一直在躲着他,而且非常怕他。”周裕深靠着牆,低聲說,“跟我們當年得到的消息不像,現在想來,消息說左歸非常寵她,作爲左歸的養女,怎麼會爲了這麼一點錢來代孕,實在是不合情理。”
“當年知道她跟左歸關係的時候,所有人都看出來她對你有意思,高興都來不及,誰都不敢在你跟前說句不是。”石霖呵呵笑了聲,“我會去打聽打聽的,你什麼時候回來?”
“我跟林奈在一起,出了點意外,暫時趕不回去。我先把孩子接回去,公司的事,你替我照看着點。”周裕深說,“那沒事我掛了。”
“阿深,”石霖止住他,卻又低低的嘆了口氣,頓了好半晌纔開口,“我知道盛英集團對你很重要,你跟林奈已經到這一步,我們把她拉下了水,你就只能把線收緊一點,不要讓她死了心。”
周裕深想起她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說着要結婚的話。他走了一會神,過了半晌,低低答道:“我有分寸。
他掛斷電話,扭頭看着那扇房門,過了一好一會,纔在外面打了盆熱水進房間。
林奈坐在牀上,看着原本鋪在地上的被子都蓋在自己身上。她愣愣的發着呆。她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知道自己做了一晚噩夢,卻對昨晚的事意識模糊。
看到周裕深進來,她試探着問道:“我怎麼,睡在牀上了?昨晚有沒有說夢話?”
周裕深把熱水放在桌上,扭頭看了她一會,語氣坦然說:“沒有。看你昨晚發燒,怕你着涼。就抱你在牀上睡了。”
林奈還想繼續追問,但周裕深已經不理她,轉身去洗臉了。
雨已經停了,店家告訴他們,山上的高速公路這一兩天還不會暢通,但他們如果急着要走,可以坐鎮上大巴車,走村道離開。
周裕深去看了看所謂的村道,修了也有很多年了,路面水泥斷裂,坑坑窪窪。估計坐大巴車也要晃的夠嗆,於是決定等道路疏通後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