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絕音的身體狠狠地顫了顫。
孟千尋的耳朵宛如魔音一般,在他耳邊不斷迴響。
她愛他……她愛他!
這一刻,柳絕音很想掩面大哭。
他想起最後一刻,她的尖叫聲,那樣尖利,那樣瘋狂。
你總是不需要我,你總是丟掉我!
那樣絕望中帶着死寂的呼喊,在這一刻,居然成了訣別之言。
在過往的生命裡,她以爲自己只是個肖的影子,而他,似乎也總吝嗇與給她與一種平等的愛情。
孟千尋搖頭,終究是沒有打擾他。
雖然未只見過那女子一面,但這個故事到如今,她已經明白了那女子的自卑。
肖是高高在上的樂神,而她只是一朵小小的蘭花修煉成精。
她的根骨是她自己的,一身筋脈骨血卻是肖的。
他們倆,離了誰都不能存活。
但是,肖會撫琴,於琴道已爲臻至,她什麼也不會,甚至所有的世界觀,除了肖的一絲記憶,便只有當年跟隨朱兒在鳳棲山所見所聞。
柳絕音與肖,都是學琴之人。
那樣的琴瑟和鳴,那樣的同樣高貴典雅。
她的愛情,低到了塵埃裡,然後在塵埃裡開出了花來。
只是,她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柳絕音也從未告訴過她。
第一眼見到那樣一體共生的靈魂時,真正讓柳絕音所接受的,是那個清新惠質的她。
月白的衫子,浸泡了鍾靈毓秀的山川之氣,那樣的清新和純然,讓人不自覺就陷了進去。
造化弄人,孟千尋只得嘆氣,輕輕帶上了房門。
她知道柳絕音需要一個人靜靜。
…………
孟千尋下樓,卻一眼看見了月寒生留下的那個本子。
隨手捻起來翻了翻,卻發現上面寫的,是類似於自述的東西。
看這時日,是早就動手寫了的。
孟千尋突然有些委屈,她惡狠狠地咬了咬下脣。
“月寒生,你個混蛋,原來從來就沒想着留下過!”
本子上寫的,是肖與絕音在萬年前的故事。
那時候,孟千尋甚至還沒出生,朱兒也沒有。
月寒生那時候不過是個剛登神位的毛頭小子。
那是一段比這萬古長天還要古老的愛情。
唯一可惜的是,月寒生在這段故事裡,也只是個看客。
孟千尋懷着有些委屈的心情,打開了那本子的扉頁。
千尋,絕音親啓:
親啓?孟千尋心情略微好了一點,繼續往下翻看。
“據我上次講的故事,還有些許不完整之處,我將其補全,絕音的故事纔算完整。
“那時候,神魔之戰中,柳絕音已然垂垂老矣,將行朽木,而肖亦是壓力頗大。”
孟千尋看着,思緒好像回到了萬年之前那場令人震撼的神魔之戰。
那一戰中,天界魔界死傷無數。
最終,魔界聯合妖界,大兵壓境,原本的崑崙仙山,仙界聖地慘遭侵略。
玉帝帶着凡是仙界有些地位的神仙,舉界搬遷,神界臨危受命。
就是那時候,仙界與神界纔有瞭如今徹底融合的態勢。
最終,那一戰,魔界損傷不計其數。
魔界之主被封印,妖界臣服,神界和仙界才得此安穩。
當然,神魔之戰之中,雖然人間亦有死傷,但終究不可全部侵略。
魔界與神界,同樣同時想將冥界拉攏過來,得虧冥界一直示弱,隱忍不發,才最終得以保全,但是,從那以後,冥界終究是地位大不如六界。
世人都不知,冥王爲何一直不出手。
那一戰裡,神界仙界裡,共戰死上神上仙18位,那位樂神肖……
孟千尋狠狠地打了個冷戰。
肖……是戰死的吧?
懷着疑惑的心情,孟千尋繼續往下看那本子。
“最終,他們那不容於世的愛情,因爲肖在戰中受傷,躲入那蘭谷療傷,終究被天界的一些好事兒者發現了。
“天帝帶人來時,柳絕音已然是風燭殘年,肖拖着病體,正拉着他的手,微笑地說些什麼。”
最終,肖犯了天條,我亦是包庇之罪。
我與她跪在那雲霧繚繞的冰冷石面上,一同認罪。
神魔之戰在即,她這樣,罪只會更重。
天帝本是準備將罪過都推給我,保下肖。
畢竟我只是個小小月老,毫無戰力,而肖以音馭獸,以弦殺人,不論怎樣,都比我這個月老要有價值。
只是,他沒想到的是,肖抵死認罪,一口咬定是她威脅我,不關我的任何事。
我莫名其妙從主謀,變成了被害者。
我想說話,但她悄悄點了我的穴位,我眼睜睜看着天帝走下臺階來,居高臨下地擡起肖的下巴。
“阿肖,你當真要如此?”天帝看着那樣堅定清韻的臉頰,忽而閃過一抹微笑。
肖沉默點頭。
我心頭有了一抹不好的預感。
“好!”天帝似是下定了決心,向來公正清明,一臉正派的臉上,我首次見到了一抹令我噁心的猥瑣。
“你下去吧!”天帝似是定計一般朝我揮了揮手。
我不安地看着肖,她衝我悄悄搖了搖頭,在我掌心塞入一張剛剛用靈識寫成的字條。
我懷着滿腔悲憤難言,但我不能改變任何事情。
她留給我的最後一句話是,讓我去冥府,讓絕音入輪迴道,重新轉世爲人。
我捏緊了紙條。
從那以後,天界再沒有人見過她,我亦是。
我去找柳絕音時,他已經結束了自己作爲一個凡人的一生。
作爲一個可能是當世活得最久的凡人,他的靈魂依舊是茫然的。
我看着他依舊清朗純然的眼神,恨不得一掌拍下去。
因爲他!都是因爲他!
肖的神途,毀了!
但終究,我捏了捏拳頭,還是明白了肖的牽掛,故而遵從了她的決定。
看着柳絕音入了輪迴,我的心空落落的。
那時候,奈何橋畔的彼岸花,還沒有開出大片大片的,只是零星的小花。
我將柳絕音送到奈何橋邊,他卻再也不肯挪動步子,只是沉默地在橋邊的一塊大石頭上刻着什麼。
我不耐煩地看着他,卻被他的舉動怔住了。
他用自己那彈琴的,無與倫比寶貴的手,一遍一遍在那石頭上,寫着兩個名字。
絕音,肖。
只是,他是個魂體,他的舉動,在那裡留不下任何痕跡。
我不忍再看。
他求助般地看向我。
我心裡愴然,順着他的意思,在那上面用術法刻了他們二人的名字。
看着我做完這些,他終於釋然。
感激地看了我一眼,轉身安心入了輪迴。”
孟千尋讀着這個故事,不知不覺間,心中的愴然被擴得更大。
她突然明白了,月寒生與她,是同樣的人。
她在奈何橋邊,看盡人生八苦,明白上千萬種執念與不捨。
他在天宮之上,一線緣牽緣解,嚐盡數百種心酸和苦辣。
他們是一樣的人,都是過客,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置身其中,只是,終究還是……纏上了吧……
搖了搖頭,孟千尋接着往下看去。
“我送走了絕音,留下了他的琴。
那琴浸潤五百年歲月,由肖親手所制,送給了柳絕音,再日日以心血侵注,已經有了靈性。
卻因爲絕音的離開,已然成了一把啞琴。
我將那琴封存在了當地的一處山洞裡,我不可否認,我討厭那個男人。
不論他是否無辜,肖終究是因爲他,毀了。
我不想讓肖有一天回來時,看到任何屬於那個男人的東西。
我找了肖很久,從天界到人間。
只是,最終的事情,超乎了我的想象。
不過一年間,魔王在一次大戰之時,救下了一名修爲頗高卻記憶全失的女子。
據說那女子生的極美,善琴。
我的心頓時跌落到了谷底,一個最壞的結果在我心中不斷紮根,然後放大。
天帝要使美人計!
可是,女仙修爲太低,女神本甚少,剩下的,大都是老嫗。
算來算去,適齡的,居然只有肖一個人。
我幾乎就要跑到魔界去!
我也第一次發現,在某一種程度上,善良與正氣限制了我的想象!
爲了維持自己千年以來高高在上的地位,他們竟然如此利用一個女子!
我一路瘋狂趕往魔界,我的修爲已經礪煉地不錯,一般的小妖小魔,我已經不用放在眼裡。
我橫衝直撞,一路上闖出了勇者的名頭。
最終,好巧不巧,我碰上了魔王的軍隊。
年少的我,終究衝動,一個人便敢勇往,對陣千軍萬馬。
廝殺間,我寡不敵衆,很快便被俘虜。
很快,我被帶到了魔王面前。
魔王,這個與天帝齊名的男子。
他像一朵開在罪惡血池裡的曼陀羅,散發着致命的邪氣與誘惑。
他懷中,有一個女子,披着黑袍,黑髮遮臉,看不清面容。
魔王的眼神,甚至稱得上是善意。
他問我,爲什麼會在此。
我說,找人,樂神肖。
魔王思索了半晌,對我輕笑:“很勇敢的小輩!”
說話間,那女子似是有些好奇我的存在,一臉笑意地轉過身來。
那女子眉眼精緻,似笑非笑。
有的,是白皙的皮膚,與魔界女子沒有的柔弱與清麗。
此刻,那女子身上穿的,不是一貫的月白衫子,而是一襲黑袍,襯得那張臉,在楚楚可憐間,更有了一種揮之不去的神秘韻味。
那張熟悉的臉,赫然是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