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陵酒臉容蒼白得接近半透明,斂着漆黑的眼眸,像是死了一般,良久纔開口問道:“爲什麼要放我走?”
“本王欠你的。”
他聲音漫然悠長,有一些虛弱,可是更多的卻是沁人心脾的涼意。
她嘴脣沒有血色,卻十分驕傲凌厲的勾着,“所以,你這是要與我劃清界限?”
他從寬大的袖袍裡拿出一封信,面無表情的說:“這是休書,和你腳鐐的鑰匙。”
說着將信和鑰匙一併丟給她。
“從此以後,你自由了。”
他的話猶如劍尖一樣銳利,幾乎能刺傷人。
風吹動牢房外的火把,微弱幽黃的火光,有些刺眼。沈陵酒動了動眼皮,擡眸看着他,她扶着桌沿吃力的站起來,眼裡清明無比,無所畏懼地直視他:“司行儒,你告訴我,在畫溪苑斷崖下,你說我會後悔的,是不是指你從小中了相思蠱,終有一日你會控制不住,絕情絕愛,殘忍的傷害身邊所有親近之人?”
他離得她很近,目光落在她臉上,一寸一寸下移,微微窒息,“是。”
不知外面是不是下雨了,牢房裡的風越刮越烈,草屑翻飛,吹滅了石牆上的火把,沈陵酒的眼神動了動,扣在桌沿的手指忽而用力地撰緊了些。儘量用平淡的聲音問道:“昨夜容華約我出去是不是你安排的?”
風捲着他寬大的袍子,呼呼作響,牆上的火盆被這陣風捲出了一陣火星子,迅速的亮起又迅速的暗淡下去,如同她心裡微微生出的希望。
他抿了抿脣,深邃眸中宛若嶺頭白雪,清冽冷淡,“是。”
沈陵酒咬了咬脣,聲音有些乾澀:“你早就知道你的蠱毒會發作,纔會讓我知道一切,甚至希望我跟容華離開?”
“是。”他淡淡的應承,“可你還是回來了。”
“對,因爲我……從未想過放棄你!”
他望向她,眼神一瞬間的凝滯,說出的話卻如利刃般傷人,“如果你想死,本王不會阻止你,今日的事就是最好的證明,不過……本王不會再救你第二次!”
沈陵酒呆呆的望着他,心中自嘲的笑了笑,暗笑自己即便知道是這樣的結局還是有點放不開,站得太久,縱然撐着桌子,但是她還是漸漸力竭,她盯着司行儒,一字一頓地道:“當初爲什麼要娶我?”
“我不知道。”
“你說,沒有人可以逼迫你做任何一件事,你說你喜歡我,是不是騙我的?”
“我不知道。”
“你說,讓我爲你生個孩子……”
“我不知道昔日爲什麼會做那些事情,不過……本王現在不需要了!”
“那麼,回答我最後一個問題吧。”
司行儒沉默了一瞬,眸底一冷,“你說。”
“如果……如果我死了,你會不會難過,會不會記得我?”
其實從頭到尾,她最想問司行儒的,也不過是這句話罷了。
捨棄寶貴的東西,卻並沒有想過要換取什麼,她有時候會做一些旁人看來很傻的事,但是誰都不曉得,她只是誠實而堅定地面對自己的心。
沈陵酒看着他,想到最初是喜愛他絕世無雙的容貌,斂着驚心動魄的深不可測的眸子,後來是他沉吟的樣子,他睡覺的樣子,他專注看書的樣子……
初見時的怦然心動,相處時的欺壓強勢,畫溪苑生死懸崖,命懸一線的時候,是他拉住了她。在她失去沈煜書的時候,他陪着她,在林府失蹤的時候,他擔心她。沈雲兮死的時候,他維護她。知道她去了凌煙閣的時候,他馬不停蹄的趕來找她。即便現在……非瓔公主死了,她闖了大禍,他還是會想盡辦法保全她……
還有,還有……沈陵酒在心裡默默地找着理由,忽然間忍不住鼻尖一紅,眼眶發酸:還能有什麼理由呢?什麼理由都不過是,因爲他是司行儒,她喜歡他,僅此而已。
司行儒看着她,眼前傷痕累累的女子,目光那麼澄澈明淨,那麼真摯,心中猝不及防的漫過一陣驚痛,脈搏裡好像有什麼東西要浮了上來。他閉上眼,再睜開時,已將那東西給壓了下去,這個時候,他需要絕對的冷靜。
他聽見自己緩慢地道:“不會難過,亦不會記得多久。”
沈陵酒閉上眼睛,深呼吸,最後一點耐性消磨,脣角上揚的那一瞬,她一掌擊在桌子上,十指生疼。振動肺腑,脣邊蔓延出一抹鮮血,眸中怒火揭竿而起,“你撒謊!你騙得了所有人,可你騙不了我沈陵酒!”
她撿起地上的休書,匯聚掌力,在他冷漠的注視下,將休書一掌擊碎!
“我告訴你……除非我沈凌酒休你,否則你沒資格休我!我也不會承認這份休書!”
見她表情悽苦,他微微動容,卻也很快淹沒在濤濤冰雪中,“本王仁至義盡,你……好自爲之。”
“站住!”沈陵酒叫住他,她聲音沙啞至極,嘴脣緊緊抿着幾乎發白。
他停下來,心口某個地方,刺痛了一下。
“司行儒,你想清楚了嗎?你想清楚你放棄的是什麼了嗎?”沈陵酒微微揚起下巴,有一點倔強的看着他。
“想清楚了。”
“踏出這個牢籠,我嫁給別人也沒所謂嗎?”
他身體裡彷彿有什麼在衝撞着,又彷彿有什麼在慢慢地碎裂,他緩緩閉上眼,“那是你的自由!”
“我娶很多男人,爲他們生很多孩子,你也不介意嗎?”
“不介意。”
wωw •ttκǎ n •co
沈陵酒想大哭一場,想揍他一頓,甚至想恨他,可是她做不到,因爲,他只是——沒有感情了。
沈凌酒跌跌撞撞的上前,輕撫着他俊美的臉龐。撫摸這個大燕最美權力最大的男人,此刻他冰冷得猶如掌控世間萬物的神,透過他那雙幽冷的眼,她看見的從來都不是榮華富貴,而是極致權力背後的蒼涼。
她緩緩靠過去,輕輕道,“你說你絕情絕愛了是嗎?”
“是。”他垂眸,面色寂然。
“好,你發誓……發誓你此生,只有我一個髮妻!我就相信你!”
眼神交匯的那一刻,沈凌酒渾身都繃得緊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