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走江湖的大夫, 姓甚名誰不重要,反正大夥兒都喊我神醫。貪財是假的,怕死是真的, 鐵打招牌——又要有口氣, 什麼病都能治。
俗話說人怕出名豬怕壯, 這不假。原本我只是在江湖中有些名聲, 但自從我慈悲心腸救了個二楞子, 並且手賤坑了他一些錢財之後,我這神醫的名聲就傳到朝廷去了。
這二楞子是個將軍,非但不感激我救過他的命, 還綁我去給他的小相好拔蠱。彼時,我正在漠北歡快的坑蒙拐騙……啊不對, 是救死扶傷, 我蹲在地上, 垂眼望着橫在脖子上的一柄闊刀,很沒骨氣的屈服了。
我見過這二楞子砍人, 太他孃的可怕了。
雖說我怕死,但有本事的人都要立規矩,江湖人尤其重規矩,所以我還是頂着被他割下腦袋的危險,小聲詢問道:“勞問句, 治好了能給多少錢?”可憐見的, 我真的不是很貪財, 只怪不能壞了規矩, 你們一定得信我。
二楞子沉默片刻, 手裡的刀一抖,咬牙道:“要多少都給。”
於是我火速跟着他進京了。
當然, 若我知道進京後不止要給他的小相好拔蠱,還能碰上這一屁股的破爛事,我肯定會當場拒絕他的。
可惜我只是個神醫,不是神仙,我不會未卜先知。
拔蠱的過程有些曲折,這二楞子成天幫倒忙,幸而我醫術精湛,廢寢忘食一個月,總算把病人治好了。
風和日麗的一天,我樂呵呵地拿一塊小藍布包起問診費,準備出城回漠北。巧不巧的,被個披頭散髮的傻子撞翻在地,糊了一臉的糖葫蘆。
傻子瘋瘋癲癲地跑在前面,二楞子蹦蹦跳跳地追在後面,邊追還邊喊:“謝……佟大寶!你方纔答應老子的!給買糖葫蘆就回宮!”
傻子回頭,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一眼二楞子,食指扒着下眼皮做鬼臉。
我生無可戀地躺在地上,更生無可戀地看着散在身旁的一堆碎銀被幾個乞丐撿走,之後越發的生無可戀。
二楞子總算看見我,低頭不怎麼好意思的對我笑一笑,還算客氣地扶我起身。把我扶起來之後,二楞子看一眼跑在前面的傻子,再看一眼面無表情的我,眼裡滲出陰慘慘的綠光。
二楞子說:“神醫,您會治瘋病麼?”
我當機立斷道:“不會。”
二楞子咧嘴笑出一口大白牙,擡手打個響指,躲在角落裡的幾個壯漢一擁而上,凶神惡煞地將我圍住。
我震驚道:“你還講不講道理?!”
“老子要是個講道理的,早死過千八百回了!”二楞子回頭喊了一聲,正巧巡街巡到這處的禁軍統領也湊過來了。“怎麼?時逸之又不許你進屋了,喊兄弟幫你砸門?”這都什麼人呢這。
“不是砸門,是讓你把他請進宮去,給陛下的心尖尖治瘋病。”二楞子伸手攔住企圖逃跑的我,往前一努嘴:“賞錢五五分成。”
英俊的禁軍統領低頭看我一眼,鼻孔裡出氣:“……就他?能成麼?整個御醫院都治不好!”
二楞子不耐煩道:“肯定能治好,我現在這身份,非召進不得宮,你就說去不去吧。”
統領猶豫了一會,伸出手:“四六。”
二楞子撫掌大笑:“成交。”
我翻了個白眼,覺得自己有點像是被攤在面板上,翻來覆去等着問價的豬肉。
進了宮,奉命給佟大寶把脈。
不曉得爲什麼,皇帝陛下似乎對給他最喜歡的孌寵治瘋病一事興趣寥寥,只在一旁隨意看過幾眼,就拔腿走人了。
要我說也是,孌寵嘛,長得好看就行了,管他傻不傻。
我打了個哈欠,按着病人手腕探了又探,忽然有些不安,我沒忍住咦了一聲,撐開眼皮將這個漂亮孌寵仔細檢查一遍。
脈相平穩,身康體健,腦子裡也沒有血塊,行爲舉止雖顛三倒四,卻也不算異想天開——怎麼和我以往遇見的瘋病,不大一樣?
心病還須心藥醫,一般的瘋病,找出刺激發病的源頭,慢慢疏導就是了,只是他這樣,不哭不鬧,三棍子悶不出個屁的瘋子,委實難辦。
但是,若治不好,豈非砸了我自己的神醫招牌?
我嘆氣再嘆氣,愁的都快把自己鬍子拔掉了。
在屋子裡轉到第三圈,忽然聽到有人說了一句:“別轉了。”口齒清晰,十分好聽。
是牀上那個傻子說的。
我僵硬地轉過頭,見那傻子正懶懶地半躺着,一手撐頭,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現在是早朝時間,這裡沒人。”
我捂了臉。
“傻子”坐起身,再問:“神醫看出什麼了,這樣急?”
我連想哭的心都有了。果然是裝瘋!好好一個正常人裝成瘋子當別人男寵,我真怕他是個刺客吧!“沒有,什麼都沒看出來……”
“傻子”慢慢地向我走來,脣邊噙着一抹威脅的笑:“我有一個不情之請,還望神醫成全。”
成不成全的,是我說了算麼……
“神醫只管和陛下說我的瘋病很重,治不好,陛下若是怪罪下來,有我擔着。”
廢話,若陛下鐵了心要砍我腦袋,你也能拿你的腦袋換嗎?!
“若神醫不肯成全,隔天……大約便會被煙雨閣接生意了。”煙雨閣是江湖中最有名的刺客組織。
我抖了抖臉皮,在明天必死和過兩天可能會死的兩難選擇下,明智地選擇了後者。我道:“看你裝病也是有些難言之隱,這點小事說什麼成全?舉手之勞罷了。”端得是仙風道骨,醫者仁心。
“傻子”神色黯了黯,道:“只不過想他信我罷了,我傻了,他便會信我了。”
我呵呵乾笑。
次日,我暗搓搓的當了一回背信棄義的小人,找個沒人地方,把病人裝傻的事情與皇帝陛下說了。
當時被煙雨閣所攝,一時糊塗,回去後再想——煙雨閣可怕,欺君便不可怕麼?還是不要玩火了吧,還是不要玩了。
出乎意料的,皇帝陛下對自己的孌寵裝瘋賣傻並沒什麼反應,連語氣都是淡淡的:“辛苦神醫了,診費朕已經備好,神醫領了銀子,速速離開京城吧。”
我心下一跳,皺着眉頭提醒道:“陛下,草民給他把脈時發現,他會武……”
皇帝陛下一邊看奏摺一邊點頭:“朕知道。”
我再小心翼翼地說:“他裝傻……”
皇帝陛下擱了奏摺,笑着看我:“朕知道。”
我只好道:“陛下,他會武,而且裝傻,並且有足夠的財力讓煙雨閣接生意……”
皇帝陛下漫不經心地唔了一聲:“朕知道啊。”
我:“……”這倆人玩的是什麼情趣?
難道……莫非……果然是……位置越高心思越變態啊……
我站在原地打了個冷戰,聽皇帝陛下繼續道:“勞神醫費心了,他願意裝傻就讓他裝去,總有他的道理的。”頓了頓,連眉眼都變得溫和:“朕冤枉過他一次,可不想再犯這種錯了。”
“即是總怪朕不信他,朕便信他這一回,隨他折騰去,左右翻不起什麼風浪。”
我咂咂嘴,忽然覺得自己昨兒晚上全白掙扎了。人家小兩口鬧彆扭,我一個江湖大夫上趕着湊什麼熱鬧?
我跪下磕頭,道:“草民告退。”
皇帝陛下襬擺手:“走吧走吧,再晚點,賞錢就全被蘇明寒跟夏侯謙分了。”
我儘可能恭敬的,一溜小跑出御書房。
一刻鐘後,我捧着沉甸甸的托盤想——皇帝就是大手筆啊,就連診費,給的都是黃金!
與這一盤明晃晃金燦燦的賞錢相比,倒了一塊神醫招牌,又算得了什麼?
大不了……大不了往後,再也不接治瘋病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