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幸我回來的足夠及時,進屋時正趕上我娘拾綴桌子,那本據說是禁/書的《陽春白雪》將將露出半頁,被我餓虎撲食似的衝過去伏到桌子上蓋住,跑的太急,肚子撞到桌角上,鑽心疼。
肚子疼不要緊,好歹把屁股保住了。
一天忽忽悠悠的過去,約莫是最近受的驚嚇有點多,入夜越發精神。橫豎睡不着,便尋思着到後院假山上看會月亮,不巧又逢陰天。
這個月份已經入夏,蚊子漸漸多起來,我在假山上呆了不到一刻鐘,月亮沒看成,倒是被幾隻毒蚊子在腦門並排叮出三個大包,又癢又腫,撓幾下還有點疼。嘖嘖,這人要一倒黴,就連碰到的蚊子都是帶毒的,這上哪說理去?
也罷,莫不如回屋睡覺。
然而這個覺註定睡不成——進屋,時蘭窩在牀上歪着頭看我,也不知是被我吵醒還是從一開始就沒睡着,總之,時蘭大半夜的睜圓一雙杏眼欲言又止:“慎禮哥哥,我有些事要同你商量……”
我只當她是想添些衣裳首飾,並沒在意,遂邊灌茶水邊隨口答應道:“缺什麼就吩咐底下人添補,這些小事不必知會我。”
時蘭對我眨右眼,開口聲音甜甜膩膩:“我缺的這樣東西,下人們可添補不了。”
我啞然道:“什麼東西這樣稀罕?”
時蘭抿脣輕笑:“我缺個孩子。”
一口茶水當場噴出來,我膛目結舌的吼道:“你說你缺什麼?!”
時蘭再一笑:“我說我缺個孩子。不瞞你說,近幾日你爹孃時常拉着我的手噓寒問暖,看模樣,真是做夢都想早些抱上金孫,我……我實在煩惱。”
我爹孃想抱孫子不是一天兩天了,怎麼從前不見時蘭提起。莫非二老抱孫子心切,在言語上不當心委屈了時蘭,這小丫頭來找我訴苦了?聽語氣又不像,摸不準時蘭心思,我有些疑惑:“怎麼忽然說起這個。”
時蘭臉上的神色有一瞬猙獰,片刻後猙獰化作煩悶:“你爹孃成天唸叨孩子,紅珠醋了,一連小半月連手都不給摸。”
我終於恍然大悟,皺眉寬慰她道:“這件事,你和我說我也沒有辦法,要麼這樣,明早得了空,我幫你勸勸紅珠?”
時蘭把牙一咬,慢慢的搖頭道:“勸過幾回了,這次我要在源頭上解決問題,讓你爹孃徹底放棄找我念叨孫子!”說着話還一臉深意的笑着看我,直把我看出一身的雞皮疙瘩。時蘭道:“我得有個孩子。”
一語激起千層浪,我先是大驚後是大懼,一連往後退了三步,雙手護胸心驚膽戰的道:“你說你得有個什麼?!”
時蘭楞楞的看我,眼睛先瞪圓再眯起,最後紅着臉啐一聲:“你想什麼呢!!!”
我十分委屈:“不是你說的~要個孩子……麼?”
時蘭轉頭支吾着解釋:“這便是我要找你商量的事。我們這樣拖下去不是辦法,我的意思是,尋個機會,我假裝懷孕再假裝小產,你幫我找個大夫,交代他……交代他爲我看診,就說我小產傷了根本,從今往後再懷不上孩子。”
我了個去……
時蘭心意已決,我勸她不要拿自己聲譽開玩笑,她只說捨不得孩子套不到狼,這齣戲要是唱好了,大家落個清閒豈不快哉。我琢磨再琢磨,的確是這個道理。再說時蘭自己都不在意,我在這跟她操的什麼心?我這不是皇帝不急太監急麼。琢磨到最後,我遲疑着點頭答應道:“行,這事依你,大夫有我幫你找。只是,我也有個事要同你商量。”
時蘭哦了一聲,尾音微微上挑。
我接着道:“不瞞你,京城這兩天有大事發生,並且,這個大事又與我有關,我爹我娘年紀大了,我不能放他們留在這兒跟我一起擔驚受怕。既然你現在說到孩子,那麼趕早別趕晚,明天我就把大夫找來坐實你有孕這個事,你自己去和二老說,你們出了京城,隨便去哪個廟裡住上半月,就當安胎。”
時蘭是個七竅玲瓏心,聞言深深沉沉的望了我一眼,沒再追問。
時蘭辦事的效率很高,隔天下午就哄着我爹我娘搬出府去,雖是假孕,排場卻比真懷了孩子的還大,一揮手帶走十幾個丫鬟小廝,廚娘都讓她捎上兩個,一行人浩浩蕩蕩出府去,臨走囑咐我一句自己當心。
家事處理妥當,接下來輪到公事。一連三天我跑前跑後,拎着陛下給我的牌子和禁軍頭子蘇統領打好招呼,囑咐他悄悄把兵調出城去,找機會神不知鬼不覺的駐紮在盛岱川佈置好的埋伏後面。蘇統領也是個辦事的人,聽了我的話,連夜帶上大半的兵從小道繞出城去,留下小半,喬裝成普通百姓散在城裡。
萬事俱備,只等着盛岱川這隻自以爲是狼的兔子屁顛屁顛鑽進套裡。第十天早上,我獨自一個在將軍府後院灌了壺紅曲壯膽,擡眼把與往常相比安靜不少的小院子打量一圈,酒勁上頭,竟莫名的生出些空虛與悲壯來。
盛岱川啊盛岱川,只盼你手裡別有什麼瞞着老子沒交代的底牌,否則,老子也要跟着你一起落得個知情不報的罪名,跳進黃河洗不乾淨。
喝完酒去找盛岱川商量動手時間,半路碰到時逸之,這小子因爲何小姐的事,被他爹關在家裡面壁思過好些天,總算得了機會出來放風,早飯都沒吃便火急火燎的跑來找我興師問罪:“聽說蘭妹懷了?”問話時候眉頭皺着,看我那眼神就和看玩弄良家女子的惡棍似的。
我沖天翻個白眼:“假的,你妹妹被我娘催煩了,自個想出的主意,先懷上再小產,之後藉口身子不好一勞永逸。”
時逸之點點頭,眉頭漸漸恢復常態。半晌又道:“方纔我去你家裡只看到林叔,你爹孃呢?”
我想了想,瞞一半交代一半:“被時蘭哄着去廟裡小住了,沒十天半月的回不來。”
話音剛落,時逸之再把眉頭皺起來:“你最近是遇上什麼事了吧,有事和我說一聲,自家兄弟,藏着掖着的做什麼?”
到底是從小玩到大的兄弟,夠義氣!我被時逸之這句話感動的夠嗆,順手拍一拍他肩膀,呲着牙醞釀半天卻只憋出一句沒什麼。我道:“逸之,明天早朝,你和你爹告個假吧。”
時逸之還想說些什麼,被我一個揚手打斷掉:“我手頭有些急事,改天再聚。”兄弟,別怪我跟你見外,假裝造反這麼大的事,我要是不瞞着你,陛下那頭我沒法交代。
我往前走,時逸之不依不饒的追着我問:“且慢,我還有……”
我轉頭分外嚴肅的道:“有什麼事明晚再說吧,我真有急事。”
時逸之頓住腳步,兩個黑黝黝的眼珠子左右亂轉:“白柳和小寶呢?”
還當他有什麼要緊事問我,原來只是說這個。我放鬆下來,隨口敷衍的道:“估計是被時蘭帶去廟裡了吧,你問他們兩個幹什麼?”
時逸之好半天不答話,只拿扇子一下一下的敲着手心,敲得我心裡發悶發慌。敲了大概十幾下,時大公子終於肯鬆口,卻是答非所問:“明天早朝,我給我爹告假。”
費大力氣把這隻成了精的狐狸趕走,打起精神去見盛岱川。這姓盛的聽從我的建議,發慈悲把碰頭地點從窯子挪到茶樓裡,大熱天的,我倆就着碟花生米把一壺菊花茶喝了一下午,光蓄水就蓄了四回。
動手時間敲定在明天早朝上,就在我起身告辭,琢磨着趁早再去宮裡見陛下一面的當口,盛岱川嘬一口被泡的幾乎不見顏色的菊花茶,兜頭澆我一盆冷水。
盛岱川道:“夏侯老弟,事情到了這個份上,大家也該打開天窗說亮話。實際上,我不清楚你答應跟我合作是真心還是假意,也不清楚你私底下是否動過什麼手腳,沒動當然最好,若是動了……大哥給你一個晚上的時間,趕緊的去把你手上那些小動作撤掉吧。”
邁出去的腳拌在一起,我轉頭冒着冷汗衝他假笑:“這是什麼話,你不信我?”
盛岱川把茶杯擱在桌子上,擡頭對我語重心長的道:“非也,非也,不是大哥不信你,只是防人之心不可無。”
“對了,前段日子,你不是一直很可惜那碗沒送出去的小米粥麼,方纔大哥差白柳以你的名義送過去了,還吩咐這孩子順手往粥裡摻了點別的補品。不過你別太擔心,解藥給你備着,只要事成,你的心上人連根頭髮也不會掉。”
乾笑變成苦笑,等回過神來,我捋着舌頭恍恍惚惚的道:“原來……白柳纔是……你安排在我身邊兒的那個眼線……”
盛岱川慢慢的咧開嘴,再慢慢的補上一句讓我十足反胃的話。
“玩小倌兒都玩同一個,你說咱兩個是不是很有緣分?”
緣分他大爺,誰玩兒白柳了……
搞了半天白柳是盛岱川的人,難怪姓盛的對我在意誰這事摸的門清。這些天我防的都是佟小寶,我是白天防晚上防,不成想根本就是防錯了人,活活一個自以爲精明的傻子。
盛岱川又說了什麼我沒聽清,摔門出去時把茶樓掌櫃撞了一個趔趄,也沒扶人。茶樓到謝府不過三百米距離,生生被我走出沙場衝鋒的氣勢,來往行人皆紛紛避讓,就連謝府幾個守門的都沒敢攔我,放我輕車熟路的一頭撞進謝璟房裡。
撞進去見到謝璟正在喝粥,旁邊站着白柳。謝璟慢條斯理喝完最後一口,擡頭對我溫和一笑:“多謝了。”連個小米粒兒都不剩。
彷彿三九天裡吞冰塊,我這心裡頓時拔涼拔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