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從某種程度上講,裕王是個不大着調的人,但是有一句話他說的很對,禁軍與叛軍孰勝孰負尚難斷定,但是在這裡,在這個大殿上,有我們兩個打盛岱川一個,穩贏。
盛岱川甚至沒有撐過二十招,便被我的劍壓到脖子上動也不能動。講老實話,原本不該勝的這麼容易,但裕王是個不錯的友軍,不參亂戰,只繞在外圈仔細盯着,只要見到盛岱川有意逃脫,彈指間幾個鐵珠打過來。盛岱川打不過退不開,心浮氣躁之下很快露出破綻,被我一劍橫在脖子上。
正要下殺手,突然聽得一聲厲斥:“慢着!”
手裡的劍一抖,我回頭望去,見陛下上身前傾着伸長脖子,一副惶急模樣:“罷了,朕見他敗局已定,還是先收押起來,再行定奪。”話畢眼珠轉到謝璟那方,臉上一連透露出許多顏色,最後定格在很有些挫敗的青白色上。
這麼一鬧,陛下的臉色由紅轉青,謝璟的臉色卻是慢慢的由青轉紅了,比吃下解藥好的還快。
唉,這兩個擰巴着彆扭的,究竟何苦來哉?
壓着人跪下等過許久,蘇統領仍然不肯回來。陛下揮一揮手,兩排着了粉衫的小宮女端着茶盤魚貫而入,百官人手得了一碗清茶,就連跪在地上的盛岱川也不例外。陛下笑道:“衆卿,不介意在早朝上多耽擱片刻吧?”
話音剛落,一聲聲不介意此起彼伏,殿內茶香嫋嫋。
茶喝了一碗又一碗,第三碗方見底,殿門口兜進一股子卷着血腥氣的冷風。一衆人皆墊着腳眼巴巴往門口望,先看見的是一條懸在半空的胳膊,一個穿了銀白盔甲的人踉蹌着埋進殿裡,懷裡半拖半抱着蘇統領,胳膊是蘇統領的。
銀白盔甲抹一把臉上被雨水衝花的血,單膝跪下,行禮時並沒有鬆開蘇統領:“啓奏陛下,全殲。”
我盯着跪在地上那個銀白盔甲,眼圈忽然就紅了。文澈文將軍,我以前的直屬上司,齊王死的那年他辭官回家,到如今少說也有五六年沒見,沒成想有生之年還能再看見活的,還是穿着盔甲的模樣,陛下真是好大手筆。
蘇統領傷重被擡了下去,我也是後來聽蘇統領說起才曉得——丫盛岱川從一開始就沒跟我說實話,城裡埋的一萬人不假,城外卻不是兩萬,而是五萬。蘇統領甫一出城便遭圍剿,虧得文澈趕在生死關頭支援過來。
之所以喊文澈,是因爲他現在沒有官職在身,只有半塊調兵虎符。
文澈拖着條傷腿磨蹭到盛岱川身側,眼裡滿是譏諷:“我做這個忠武將的時候,你還在伙房燒火吧?幾年不見長進不小,知道謀逆了。怎麼着,盛岱川,當年我做安北將軍是齊王殿下提拔的,殿下的屍首也是我運回來的,若其中真有蹊蹺,也斷斷輪不到你來說!”
一場鬧劇就此落下,大歡喜收場,與盛岱川聯手作亂的幾條大魚被押進牢裡,方纔在殿上神色不大對勁的也被一一處置過。我收了劍,等海公公喊退朝。
然而,都說沒有狗血的鬧劇是不圓滿的,所以狗血就撒在這麼個大歡喜收場上。盛岱川趁着大夥兒低頭喊萬歲萬歲萬萬歲,袖子裡滑出袖箭瞄準我,一連三箭射過來。頭兩箭被我矮身躲過去,第三箭角度有些刁鑽,想徹底躲過去就得上房,但我身後站的時逸之,我上房,時逸之就得代我被紮成刺蝟。
所以我只是略微側過身,讓原本對着心口的箭扎到胳膊上。但是我沒想到時逸之一個不會武的反應能這麼快,剎那間伸手遮在我前面,再然後……
袖箭穿過時逸之的手掌,將他的手與我的胳膊牢牢釘在一起。
“呃。”這是我。
“嗷——”這是時逸之。
“嘶……”這是文武百官。
下一刻我用另一隻手將時逸之撈進懷裡,很有些生無可戀,我道:“扎一下胳膊,死不了……”
時逸之齜牙咧嘴的喊疼:“誰想到你站那兒不躲……”說話時嘴脣漸漸泛了青,我晃幾下腦袋,因爲箭連在時逸之手上,怕他受不得疼,沒敢拔:“我去,又是下毒……”
時逸之暈在我懷裡,我被幾個小太監扶回將軍府,眼睛看東西已經有些重影,強撐着一口氣沒暈,腳底軟的像踩了棉花。回府後有御醫坐鎮,指揮着幾個小廝先把箭從中間折斷,我和時逸之這對連體嬰方一分開就被扔進兩個屋分別診治。給我拔箭的是個老手,一聲得罪過後,刀片抵在皮肉上刷的把箭拔/出/來,真叫一個穩準狠。我疼到額上冒汗,頗不放心的隔着門縫往時逸之那屋看,入眼一個長相清秀的小大夫正仔細的往時逸之手心上撒麻沸散。……哦,懂了,傳說中的差別待遇。
撐了一個時辰有些撐不住,我靠在牀頭喘粗氣。多虧刑部手腳麻利,也不知是給姓盛的上了什麼大刑,總之解藥在晌午之前便被送過來,送藥的是謝璟,連着解藥送過來的,還有我昨天留給他那枚藥丸子。
謝璟道:“我已經沒有大礙,這麼金貴的藥還是還你吧,另有一說,盛岱川交代了,射向你的那三支箭裡,只有瞄着心口的一支上有毒,所以解藥也只有一份,加上你這枚能解百毒的,也算夠用。”
我想了想,我壞了盛岱川的事,這解藥保不住是真是假,索性自己吃了,剩下一顆解百毒的餵給時逸之,又差人去對門時府給時逸之他爹孃報平安。
謝璟告辭的時候我頭也沒擡,只嗯了一聲,拖着腮幫子蹲在時逸之牀前等他醒轉,一等就等到晚上。
時逸之睜眼時臉色還很白,約摸毒沒清乾淨,說話還有些不利索,幹張嘴不出聲。見此,我自覺自發的把耳朵貼到他面前,時逸之仰頭,滑着喉結囁嚅道:“水……水……”
我瞭然點頭:“要喝水麼?”
時逸之頓了頓,呼吸有些急促:“誰……給你的解藥……”
我道:“一個神醫給的,據說能解百毒,我琢磨着,把這個給你吃,比把盛岱川交出來的解藥給你吃更保險些。”
時逸之臉色更白了點。這小子整個手掌都被扎穿,麻沸散藥勁又過去了,這會大概正疼着,料想他從小到大沒遭過這種罪:“你的藥……是真的麼……我怎麼覺着……盛岱川的藥更保險……”
我一口氣沒上來,眼前又有些重影:“不,不能吧!神醫很神的,總不會爲了坑我那點銀子,砸自家招牌賣假藥吧!”
時逸之沒說話,開始翻白眼。
我一瞬間便慌了,掰着他肩膀使勁晃:“時逸之你醒醒!你不能出事!你出事我怎麼跟你爹孃交代!時逸之!逸之!時雲清!我的大舅子!!!”
時逸之氣若游絲:“早上……你怎麼不躲……”
我眉頭皺成個川字:“我躲了你怎麼辦,時大公子嬌貴的很,擦到點毒沫都傷成這樣,真被扎個透心涼,不得立馬來世再見啊!”
時逸之白眼不翻了,氣也喘均勻了,翻手按住我的手:“別晃,我覺着解藥開始管用了。”
我:“……哦。”
時逸之傷的是右手,繃帶裡三層外三層包成個熊掌,據說有個八天的不能沾水,我傷的是左胳膊,盛飯倒水一樣不耽誤,所以,理所當然的,伺候時逸之的重任就落在我身上。
我家裡的人,從主子到掃地小廝依次往下排,個個打發宮裡來的都很有一手。時逸之家裡不行,他爹孃被陛下派來慰問的人堵在府裡整個下午沒脫開身,來我這兒接時逸之的時候,天已黑透了。
天黑沒什麼,有什麼的是我與時逸之。
時家與我家淵源頗深,時家人在我家院子裡四處亂走,也沒見有人進屋通報一聲。時家二老推門進來那會,時逸之正枕在我胳膊上小憩,腦袋歪在我頸窩裡,呼吸間灑出來的熱氣全噴在我脖子上,癢酥酥的。
我感到不太舒坦,轉頭去挪時逸之的腦袋。但是我那隻好胳膊被時逸之枕着,傷胳膊又沒什麼力氣,推半天也沒能推開,倒是把人推醒了。
時逸之迷糊着睜眼,轉頭,然後很不幸的,他的門牙就磕在我的門牙上,說的再簡單點,我倆啃上了。
時候就是這麼個時候,時家二老就是在這個時候推門進來。時逸之的眼珠子先是轉到他爹孃那頭,靜默半晌,復又轉到我臉上,雙眼募的睜大,吭哧一口咬下來。我料想當時的場景一定是鮮血四濺,慘絕人寰。
時逸之他親爹揉一把眼睛,牙縫裡擠出句話來:“難怪早些天你倆個小的,蹦着高的想方設法,壞老夫提在何家的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