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朝, 我頂着一張慘白裡透着些蠟黃的臉去了,乍一看,還真的很像是大病初癒。
時逸之在一旁看了看我, 臉上有些驚訝:“本以爲你是裝病, 沒想真病了, 看模樣還病的很重, 難怪接連幾日閉門謝客, 不許人探望。”
我嘆口氣,意有所指地道:“我沒有不許人探望。”
時逸之哦了一聲,擡頭瞄一眼坐在上位的陛下, 再看了看我,脣邊隱約浮起層幸災樂禍的笑, 不說話了。
謝璟做了刑部尚書, 官服也跟着變了。二十幾歲的年紀, 頭上一頂獬豸冠,身上佩着青荷蓮綬, 獨自一個沒什麼表情的站在那裡,模樣十分威嚴。
說老實話,我還是挺懷念以前那個見誰都帶三分笑意的謝侍郎的,但日後大概見不到了,畢竟, 刑部尚書是執法官員中的佼佼, 太過可親總是不大妥當。
我這一懷念, 便忍不住多看了謝璟兩眼, 直到陛下喊我喊到第三聲, 我方纔後知後覺地回過神來。
陛下沉沉地望向我,道:“定在中秋時舉行的封后大典, 準備的如何?”隨着陛下說話,許多德高望重的文官齊齊轉頭看我。
我心裡咯噔一下,忙道:“正在準備。”
陛下再道:“都準備什麼了?”
“呃……”我一時語塞,張着嘴不知如何回答。要我說,陛下派給我這件差事,純粹就是爲了公報私仇!我一個打仗的,對皇室禮儀這玩意真的是一竅不通,單知道封后這種大事需要去太廟祭拜,還要祭天祭地,但具體是怎麼個祭拜法,我甚至得去查典籍。
也多虧時逸之這小子是在禮部做事,能時常提點我,否則我就是真的兩眼一抹黑,屁也不懂。
但,準備的速度仍然很慢。
正惆悵,身旁忽然邁出個人來。方閣老踏前兩步,板着臉與陛下提議道:“陛下,都說在其位方謀其政,恕老臣直言,就算您與夏侯將軍再親近,也不好派這種差事給他做。自古以來,諸如冊封皇后,皇太子,皇太子妃等等一些事宜,都該由禮部負責。”
方閣老十分誠懇地提出建議後,我的老丈人,禮部尚書時老爺子也站了出來,一分委屈兩分痛心,三分悲慼四分惆悵地道:“是啊陛下,像這種關乎皇室顏面的大事,向來該歸禮部管。臣雖年邁,可也不至於……不至於糊塗,陛下怎麼寧可將這差事交給一個……一個……”
禮部尚書一發話,又接二連三地蹦出幾名官員來,言辭間引經據典的,聽着很有說服力。
我邊聽邊點頭,聽到最後,索性跟着他們一起,格外懇切的望向陛下。
陛下先看了禮部尚書一眼,再看了我一眼,估計也是怕我太不靠譜,斟酌再三,終於點頭換人:“便依衆卿所言,由禮部全權籌備封后大典吧。”
我稍稍挺直腰板:“謝陛下。”
陛下笑着看我:“雖說近來很太平,但南方終究不可無人鎮守,朕思來想去,最合適的人選還是你,中秋一過,你便回去吧。”
我呆愣愣地小吃了一驚,片刻後喜出望外,聲若洪鐘地抱拳道:“謝陛下!”這一瞬間,我是頭也不沉了,腿也不飄了,整個人磕了仙丹似的神清氣爽。
下了朝,時逸之顯然有些不快,至於緣由,我隱約能猜到幾分。
時逸之走的快,我亦步亦趨跟在他後面,一直跟到宮門口,臨上馬車之前,時逸之忽然轉頭,以一種十分複雜的目光看着我道:“就那麼高興離開京城?”
我沉默地點頭,無話可說。
時逸之笑了一聲,嘆息道:“少說兩三年纔回來一次。”
我忙道:“又不是不回來了。”
時逸之仔仔細細地看我,半晌道:“也是,你住不慣京城,和我離不開京城是一個道理,你留不下,我也出不去,沒什麼可感慨的。”頓了頓,再道:“你說得對,又不是不回來了。”話畢,擡腳往馬車裡進。
方纔那股興奮勁慢慢地散了,我輕聲道:“一塊走走?”
時逸之坐在馬車裡搖頭,怏怏道:“爲幫你,禮部攬了大差事,一定很有得忙,我還是先回去。”
我點點頭,跟着時逸之的話繼續道:“這次多虧你爹。但是,想不到方閣老居然肯爲我說話。”
時逸之隨口道:“一定是謝你讓方家得了個這麼好的兒媳婦。”
我乾笑兩聲,忽然就想不出能說什麼了。靜過一會,時逸之往馬車裡面挪了挪:“上來吧。”跟討論晚飯吃饅頭還是吃烙餅一個語氣。
腳擡到一半轉了彎,我也不曉得自己是哪根筋搭錯,不僅沒上馬車,反而繞到前面卸了馬,氣勢洶洶地牽馬折回來,對時逸之道:“下來,上馬。”
時逸之只看着我,沒動。
我再道:“上馬。”
時逸之還是沒動。
我挑一挑眉,袖子往上一擼,伸手就把時逸之從馬車上拽下來了:“上馬。”時逸之總算順從的騎上馬,自馬背上居高臨下地看我:“再去卸一匹,你我二人騎馬回去”
我摸兩下鼻尖,雖然這麼幹一定落埋怨,但我顧不上了。從前我與時逸之沒有這層曖昧關係,離開便離開了,但今時不同往日,我倆好不容易走到一起,絕不能再因爲兩三年的分離生疏了,所以,我得想法子定一定時逸之的心,也定一定我自己的心——我要尋個好地方把飯煮了。
我翻身上馬,正坐在時逸之身後,甩鞭子策馬狂奔出去。
時逸之僵了片刻,難得有些惶惶然:“你瘋了,這是宮門口,人言可畏!”
我一手摟緊掙扎不休的時逸之,一手拽緊繮繩控制方向,低頭漫不經心地道:“橫豎我不畏。放眼整個京城,傳咱倆閒話的人還少麼?要我說,與其被偷偷摸摸的傳,倒不如把傳聞坐實了,讓他們光明正大的談論。”話到此處,我把圈着時逸之的手臂緊了緊:“我就是要他們知道,我想和你好。”
時逸之果然不再掙扎了——這小子一臉見鬼似的看着我,開口有些結巴:“何,何方妖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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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右眼皮跳了三下,險些一口氣沒上來。
不對啊,究竟是哪裡出了錯?時蘭跟我千叮嚀萬囑咐,哄心上人就該霸道一些,必要時候小手一摸小腰一摟,再說幾句情話,沒有什麼是親個嘴解決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多親一會。
或許是因爲我還沒有親上去?
我想了想,勒住胯.下的馬,低頭深吸一口氣,正要噘嘴親上去,時逸之眼疾手快,一手推開我的臉:“你他娘真是有病!”居然爆粗口了。
我皺着臉,感到十萬分的委屈:“我想哄你高興,時蘭說親一親就管用,她……她騙我。”
時逸之抽了兩下嘴角,看我的眼神仿若在看一個傻子:“時蘭和你說的這些招數,是我以前教她的。”
我道:“……這樣。”
時逸之嘆氣,哄孩子一般溫柔地道:“別鬧了,回吧。”
我大腦一片空白,本能的便駕馬往回轉。走了大概一刻鐘,時逸之忽然道:“你方纔說,你想哄我高興?”
我連忙點頭。
時逸之摸着下巴唔了一聲,緩緩地道:“我記得,你家裡有謝璟送的一幅畫。”
我忽然有些不大好的預感。
時逸之再道:“畫裡是幾棵蘭花兒,你一直把它收在牀頭處的匣子裡。”
我立刻點頭:“是有這麼回事。”這幅畫的來歷比較久遠,得從謝璟剛入仕那會說起。
那年謝璟剛做官,因爲是謝衍的兒子,許多人對他明捧暗諷,私底下沒少使絆子陰他。謝璟混的不是很開,我看不下去,就爲他說過幾次好話。
好話說的多了,一來二去的便混熟了。一日,我應邀去謝璟家中做客,瞧見他書房的牆上掛了兩副畫,一副畫蘭花,一副畫菊花。
其實我對字畫一類的玩意沒有研究,但那會我鬼迷心竅,一心想和謝璟多搭幾句話,便硬着頭皮對謝璟道:“這蘭花畫的挺好,近看遠看都和真的似的。”
當時謝璟似是笑了一聲,也轉頭去看那幾棵蘭花:“這兩幅畫都是家父多年前作的,我看着閤眼緣,一直掛到現在。”
我道:“想不到,謝尚書還有這等閒情逸致。”我以爲謝衍空閒時候該窩在臥房裡數銀子,沒料他這般風雅。
謝璟再笑了笑,不說話了。
氣氛有些僵持,我喝着茶順嘴胡說:“這蘭花真的是好看。”
謝璟便謙讓地道:“既然將軍喜歡,璟便將此畫贈給將軍,又有何妨?”
我連忙推辭:“不敢奪人所愛。”
謝璟堅持道:“這幅畫若是有靈,知道自己能入將軍的眼,也該很高興。”推辭不掉,只好收下。
謝璟贈畫是很多年前的舊事了。起先我把它掛在牀頭,偶爾擡頭看一眼,心裡就覺着暖烘烘的,後來我爹知道了我對謝璟的這點小心思,我只得含淚將畫摘下來仔細卷好,收在匣子裡,隔三差五的也拿出來看看。
再後來,看畫的次數越來越少,直至淡忘,若非時逸之今天提起來,我幾乎快想不起這幅畫了。
我道:“別人送的東西,扔了總歸不太好,你要是不喜歡,我把它收到偏房裡。”
時逸之搖頭:“沒讓你扔,你找個機會,把這幅畫還給謝璟。”
我啞然道:“這不太合適吧。”
時逸之挑眉道:“哪裡不合適?”
我哽住片刻,十分沒骨氣地點頭:“合適,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