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逸之話音方落, 我激動地一個鯉魚打挺……沒挺起來。我捂着肚子上裂開的傷口,齜牙咧嘴地抽冷氣:“謝璟在假傳聖旨……!”
時逸之在一旁看着我齜牙咧嘴,嘴角一抽:“我真是心疼你的肚子。”
我邊流汗邊欣慰:“起碼還有你心疼我。”
我看着時逸之, 時逸之斜着眼不看我:“我也只心疼你的肚子罷了。”
我:“……”都這個時候了, 這小子就不能給我說點兒好聽的話麼?!
好容易又緩過氣來, 耳中聽時逸之繼續道:“傳旨的人不對, 想來陛下也沒有對謝璟言聽計從, 總還保留着一份戒心,換言之,只要陛下的這份戒心不滅, 我們就有救。”
我道:“但我已經是個“死人”了,這裡又是謝傢俬牢, 陛下能找到麼?”
時逸之伸出一根指頭繞下巴畫圈, 半晌道:“如果尤三真想你死, 不會捅肚子。”
我愣了一楞,心裡隱約地升起一點期待:“你是說……”
時逸之點頭嗯了一聲:“一定有救。”
凡是被時逸之用正經語氣說出來的話, 幾乎都很靠譜。我想了想,張嘴吐出口濁氣:“那要等到什麼時候?”
時逸之也嘆氣,嘴上卻堅持道:“一定不會很慢。”
牢裡沒窗,只能根據小廝送飯的次數判斷出大概時辰。我與時逸之安安穩穩的住了三天,謝璟包紮技術不錯, 右手腕那處傷口結了痂, 總算不是很疼了。
這期間, 謝璟沒有再來過。
安穩到第三天晚上, 送飯小廝開了門卻沒走, 拎兩個食盒直愣愣站在門口不動。時逸之察覺出不對,轉頭去看:“飯菜全放在桌上就是, 還不出去?”
小廝仍然沒動,蠟頭一簇火苗突兀地跳了兩下,映出他身後彎彎曲曲的一個影子。“夏侯謙,你受了重傷,飲食理應清淡些,每天吃謝璟給你送的這些摻了辣油的飯菜,抻到幾時才能痊癒?”
時逸之啊了一聲,兩眼放光。
燭光下,小廝慢慢地踱到桌邊擺起飯菜,不同於每日那種大魚大肉,兩個食盒裡只裝了些稀飯和涼菜,還有一壺蜂蜜水。擺完飯菜,小廝轉頭對我道:“且放寬心,棺材裡躺的不是你爹孃。原本是想讓尤三放水,隨便找個死人把你換出來,沒料謝璟肯對你手下留情,不許他下殺手。”
這一瞬間,我開始跟着時逸之一塊兩眼放光,緊接着一個鯉魚打挺……又沒挺起來。
我捂着再次裂開的傷口,覺着自己很惆悵,很委屈。
小廝忙道:“你怎麼樣?”
時逸之在一旁翻白眼:“死不了,他隔三差五的裂傷口,習慣就好了。”
我沉默地望向房樑。
小廝再道:“他右手廢掉了麼?”
時逸之道:“廢了,但功夫只廢掉一半,謝璟不曉得他以前是個左撇子。”
我咂咂嘴,又想起那段兒被我爹逼着用右手吃飯寫字的憋屈日子,皺眉咳出聲。
時逸之真是把我藏着噎着的這些事全摸得門清,前些天我還納悶——爲什麼時逸之對我斷了右手這事反應不大,卻原來,他早知道我左手也能用。
但我現在連翻身都難,從頭看到腳,動得最溜的只有兩顆眼珠子,真和廢人沒什麼差別。
小廝也看出這點,沉吟片刻,擡手指着我道:“兩天後,尤三會來檢查你的傷勢,設法助你二人逃脫。”
時逸之抿脣道:“尤三靠得住麼?”言語間全是擔憂。
“靠得住。”那小廝似乎是不經意地往我這邊兒掃過一眼,臉上神色全被個大黑兜帽遮住,看不清楚:“尤三是因爲小公主的死背叛謝璟,並非收了什麼好處才反水。任誰都不甘心頂着別人的身份活一輩子,尤三因爲“景鬱書”的身份錯過心上人,自然憤憤不平。”
頓了頓,語氣和緩很多:“外面已安排好一位高明的大夫,你們出去就能碰上頭。”轉頭再指着時逸之吩咐道:“讓你的人速速去往北方,一定要趕在謝璟之前見到赤那大汗,對他說,小公主乃是發了急病暴斃,但皇室會給他體面,封小公主做文惠皇后,拜入宗廟,請赤那大汗一定節哀。”
時逸之應了聲是,小廝便看向我:“那大夫頗有些能耐,你安心養傷,待能走動了,悄悄地去找蘇明寒,以及黃,羅兩位將軍,讓他們帶兵圍了謝府。如今謝璟的耳目很多,敵我難分,明面上不好打草驚蛇,只能放你暗中去,他們三個都認你的臉。”
我道:“……好。”眼前這個送飯的,分明就是陛下本人。
但陛下不把話挑明,我和時逸之也不敢亂認。這般遮遮掩掩的,除了怕丟面子,估計也是被謝璟逼得有些急了,不放心讓旁人傳話。
原來,陛下不是有一點不信謝璟,他是隻信了謝璟一點,卻在暗地裡提防着。
說到底,陛下誰都不信。
說話間耽擱小半個時辰,“小廝”拎着空食盒離開,我靠在牀頭眉開眼笑地喝粥,得空再夾一筷子小黃瓜,倍兒開胃。
時逸之坐在一旁靜默地看着我喝粥,不說話。
喝了兩碗粥後,眼眶忽然有些熱,我乾脆把整張臉都埋進粥碗裡,和着那幾口泛起鹹味的米湯,仰頭喝乾淨。
我轉頭對時逸之道:“逸之,我爹孃還在。”
時逸之點頭說:“嗯,都在。”
我道:“我就說我爹這人是個老禍害,不會短命。”
時逸之再點頭:“就算死了,也得被咱倆這些破爛事氣活。”
我咂咂嘴,使勁眨了兩下眼睛,咧着嘴感慨道:“我爹孃還在。”
時逸之看着他,忽然伸手,一把將我的腦袋按到他懷裡,放輕聲對我說:“大夥兒都在。”
話說到此處便止了,之後的兩天裡,時逸之一如既往地對我冷嘲熱諷,我一如既往的犯慫,都沒再提今天這些事。
兩天之後,尤三果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