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鉗兒後來給我講過她的很多事,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要博取我的同情,但是,我知道,她能和我說這些,是想找到一個傾訴的對象,而我恰恰就成爲了這個人選,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應該覺得有幸,只是,知道了這些事情後,我對九鉗兒改變了以前固有的看法,對她這個人徹頭徹尾有了新的認識……
九鉗兒,本名叫徐麗,出生在我們市老城區的南巷衚衕大街,在她四歲的時候,她的爸爸就因爲尿毒症去世了,她的媽媽也因爲家庭的負擔,常年從事重體力勞動,也終於積勞成疾,在九鉗兒八歲的那年也撒手人寰了。
九鉗兒從小就是在她的姥姥家長大,當初,我看九鉗兒的穿戴,還以爲她家的條件不錯了,其實,她那樣打扮,也只是她作爲一個內心有些自卑的女生的一點虛榮心吧。
剛上小學的徐麗已經是個美人胚子了,而她自己覺得最傲人的,就是她那一頭黑髮梳起的兩個搭在肩膀上長長的麻花辮,用她的話說,當時就是誰見了她都喜歡,老師也經常誇她學習認真、懂事又有禮貌。
從小學一年級她就是班裡的尖子生,門門學習功課都是全班最優異的,據說,她姥姥家的牆上掛滿了她得的獎狀,二年級就被評爲了全班的學習標兵,然後就是三好學生,可以說,從一年級到四年級的下半學期,她的成績都一直在全班乃至全年級遙遙領先。
但是,就在她四年級下半學期的期末,她的姥姥突然得了重病,送進了醫院,這件事,對於當時和姥姥相依爲命的徐麗來說,無疑是泰山壓頂,晴天霹靂了。
她姥姥一直靠着撿破爛供她上學,而姥姥的這一突然住院,就給徐麗的學習和生活造成了巨大的壓力。
但是徐麗仍是咬着牙堅持上學,即使熬夜到深夜十一二點,也要複習功課,因爲她一放學就要去醫院照顧姥姥,在那時候,學校、家裡、醫院,這麼小的孩子就是幾頭在跑。
但即使是這樣,也避免不了她最終輟學的命運,終於,在五年級開學的那一天,班裡就沒有看到徐麗那個梳着麻花辮幼小的身影了。
當時,學校的老師也找過她,當知道了她家的情況後,還動員班裡和全年級爲她捐錢,爲的就是不讓她輟學,但是,她還是拒絕了,她放棄了她喜愛的教室、同學和老師,她要照顧和她相依爲命的姥姥,她不能再多花一分錢了,她要賺錢,爲她的姥姥治病。
在開學的那一天,徐麗還跑到了學校的外面,站在圍牆的牆根下,聽着操場上奏起的那首熟悉的國歌,她哭了,那是她繼她的媽媽去世後哭得最傷心的一次。
從那天起,人們就再也沒有在學校見到那個梳着兩個小麻花辮的徐麗。
回到家中的徐麗摘下了牆上掛着的所有獎狀,她脫下了校服,換上了那套姥姥去年過年前攢了一個月的錢,在過年的時候給她買的那套,除了校服外,一穿就是兩年而沒有換過的衣服,一開始,徐麗想去飯店那樣的地方打工掙錢給姥姥治病,但是,這麼小的孩子,誰敢要啊,看着可憐歸可憐,這要是查出來僱傭童工,那可不是說着玩的。
一個星期的東奔西走,卻也只是徒勞,根本沒有哪家店願意要她,即使這樣,徐麗也不肯放棄,回到家,她拿起了姥姥縫紉機上的剪刀,一狠心下剪掉了那兩條從小就一直跟隨着她的那兩條麻花辮,爲的就是在那些大人的面前讓自己看起來顯得更大氣成熟一些,但是,無論她怎麼想辦法,她那幼小的身軀和那張稚嫩的臉卻都把她出賣了。
萬般無奈下,徐麗就騎上了姥姥以前撿破爛蹬過的那輛破三輪車,開始在大街小巷拾撿垃圾。
一開始,徐麗怕人認出她,戴上了幾乎能把她整個臉都遮住的大口罩,一看到有學校放學的學生,不管他們是來自哪個學校的,她就會趕緊蹬着三輪車躲開。
因爲徐麗知道,學校附近的地上是飲料瓶子最多的地方,她就在學生們都上課的時候,蹬着那輛三輪去那裡撿,一旦聽到有打鈴的聲音,她不管還有多少垃圾沒拾,就會立刻站在三輪的兩個腳蹬子上,用她特有的方式,艱難地騎着三輪往人少的地方跑。
就這樣,徐麗用她那雙稚嫩的小手,拾起了一個又一個空瓶子、廢紙夾子。但即使是這樣,她掙來的錢對於姥姥治病來說也只是杯水車薪。
每次她去醫院看姥姥,就會又換上那身校服走進醫院病房,見到姥姥後還裝作很高興的和她講在學校裡的事情,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把一件事顛來倒去的說過多少次了,而從病房出來後就蹲在沒人的角落哭泣,要強的她不想大聲地哭出來,因爲她怕被別人看到她脆弱的一面。
等哭夠了後,徐麗就站起來,抹乾了眼淚,換下了那身校服,依舊蹬着那輛和她幼小的身體極不相稱的三輪車繼續去拾垃圾。
有的時候,她在衚衕裡蹬着三輪車還會引來幾個頑皮的男孩在後面大聲的起鬨,更厲害的還有在後面一邊跟着她的三輪車跑一邊撿起地上的石塊扔她的。然而這些,她自己都默默忍受了,對於一個年齡尚且幼小的她來說,又有什麼辦法呢。
她時常在半夜裡從牀上爬起來,從自己的小牀下翻出那些佈滿灰塵的獎狀,她曾經想扔過,但是終究沒有捨得,抱着那些曾經屬於她的榮譽和自尊,她卻只能捂着自己的小嘴啞聲哭泣。
在一次去西大街的舊貨市場撿垃圾的時候,正趕上突降暴雨,而西大街的那一段道路當時並沒有鋪柏油路,全都是土道。道路的泥濘使她蹬不動那輛大三輪車,她就跳下車,自己推着三輪一步一坑,步履艱難地往回走,即使雨下得再大,她也捨不得把蓋在塑料佈下剛拾到的紙箱子拿出來擋雨。
回到家中的她,全身已經溼透了,而這僅僅是爲了車上那一共才能賣幾塊錢的塑料瓶和紙箱子。
因爲被雨水激,徐麗當晚就發燒了,小臉紅的像火燒一樣,她迷迷糊糊中只是叫着姥姥、姥姥……
可是,卻沒有人應答她。
她家的附近就有一家小診所,但是輸液打針要花錢,這一花,她好幾天的辛苦就白忙活了。
徐麗爬着從姥姥的小抽屜裡拿出了當時也不知道過沒過期的藥,吃了後又把自己和姥姥兩個人冬天一起蓋的棉被拿出來裹在了身上。
那一晚,她想過自己就這麼死了就好了,可是一想到姥姥還躺在病牀上,就緊緊咬住牙,堅持住不讓自己睡着,她怕一睡着後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她就是裹着被子坐在牀上,最終,不知道什麼時候,她還是睡着了。
早上醒來的時候,已經退燒了,徐麗繼續從牀上爬起來,蹬着那輛三輪繼續出去拾垃圾。
即使生活到了如此窘迫的地步,她也沒有想過去偷。但是,世上的事有時候往往就是那麼事與願違。
當徐麗再次去醫院看姥姥的時候,大夫通知她再不交住院押金就得出院了。
這對於徐麗來說,卻是個莫大的打擊,她的錢還沒有攢夠,她不知道爲什麼錢會花得這麼快。
姥姥在病牀上告訴她自己不住院了,要回家,徐麗說什麼也不同意,還和姥姥鬧了一場。
出了醫院,徐麗就傻了,這讓她去哪裡弄錢啊,大夫說的住院費,就是她再撿一個月的垃圾也不夠付的啊。
徐麗急得心火直往上撞,如果拿不出錢來的話,姥姥就不能再住院了,她現在就只有姥姥一個親人了,她真的不想再失去這個世上她唯一的親人了。
怎麼辦!!
正當她急得發愁都快哭出來的時候,就看到有個四十多歲的胖女人從診室裡走出來,正把手裡的一把錢往自己挎着的包裡放。
徐麗知道,她剛放進去的那些錢就夠交姥姥的住院費了。如果能拿到那些錢的話,姥姥就可以不用搬出來了。
這個時候,自尊、人格,什麼什麼的全都比不上姥姥的命要緊了。
只是這一次,就這一次,以後不管想什麼辦法都再不會偷了。
徐麗的心裡默默的念着。
因爲此時,徐麗已經做好了打算了,沒錯,她就是想偷這個胖女人的錢去給姥姥交住院費。
徐麗的心中感到前所未有的緊張,因爲她連做夢都沒有想到,此時此刻她自己會盯着一個陌生人的包,想要把裡面的錢佔爲己有。
徐麗開始慢慢地向那個胖女人靠近,還沒有走到她的跟前,自己的兩隻手心就已經全是汗了,心撲通撲通地劇烈跳動着。
只是這麼近的距離,徐麗已經好幾次想要放棄了,但是,一想到還躺在病牀上的姥姥,徐麗就邁着她那雙早已經顫抖着的小腿,向那個胖女人一步步緩慢地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