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肖艾走出琴行,從傍晚就開始下的雨漸漸停了下來,烏雲也被風吹散,地上的積水裡倒映着從天上掉落的星光,可是世界並沒有因此而安靜,街上又多了很多出來散步的人,彷彿以迫不及待的心情享受着雨後帶來的清涼。
一段路走下來,我們也沒有能夠遇到沒有載客的出租車。此時,我們已經走到了“梧桐飯店”,喬野他們還在,但桌子上又多了一個男人,我略微回憶了一下,便想起,前些日子曾在金秋的公司見過他,而紡織廠的土地轉讓,金秋就是和他談的。
他出現在這裡,我倒並不意外,因爲紡織廠的土地已經被金秋拿了下來,他們應該還有後續的合作,但這種高級的商業遊戲不是我有興趣關注的。此刻的我,更在意肖艾的媽媽會怎麼看我,所以沒有再過去和他們打招呼,一直緊跟肖艾的腳步向更容易攔到車的那個十字路口走去。
等車的過程中,我終於按捺不住,向肖艾問道:“你媽怎麼突然來南京了?”
“不知道,可能是回來看我爸的……自從我爸出事後,她一直沒有和他見過面,上次回南京也沒有。”
“她對你爸還有感情嗎?”
肖艾看了我一眼,隨即反問道:“你覺得她還需要有什麼樣的感情?都已經各自有家庭了,之所以回來看他,肯定是爲了我……也有可能……”
“什麼可能?”
肖艾沉默了好一會兒之後,纔回道:“現在胡‘亂’猜測也沒有什麼意義,先去看看她吧,也許只是單純的回來看看我呢。”
說話間,一輛沒有載客的出租車,終於在我們面前停了下來,我引着肖艾上了車。很快,車子便在夜‘色’中載着我和肖艾往維京大酒店的方向駛去。
……
片刻之後,我們便到達了,原本在這個時間,酒店應該已經很冷清,可此刻在中心廣場的噴泉旁邊卻聚集了很多人,被圍着的是一對年輕男‘女’,男人穿着很標緻的西服,姑娘穿着白‘色’的婚紗。
在人羣的旁邊還停着許多輛非常一般大多是工薪階層開的車,甚至還有好幾輛電動車。
我和肖艾都有點疑‘惑’,所以也沒有立即進去,而是站在離人羣不遠的路燈下看着。
“張柳、劉瀟,明天你們就要在這裡舉行婚禮……開心嗎?”
叫張柳的姑娘有些靦腆,男人也不太好意思,埋怨着這羣朋友在這麼晚將他們帶到這個地方來,可朋友們卻並不罷休,非要他們表達此時此刻的心情。
這麼鬧騰了一陣之後,不太善言辭的男人看了看身邊的新娘終於開了口,他動情的說道:“來南京已經快8年了。26歲那年,我在夫子廟的百貨公司第一次見到小柳,我因爲粗心大意將錢包落在了她們櫃檯。我永遠也不會忘記她擠開人羣追到我的畫面,也許從那一刻開始,我的心裡就已經埋下了愛情的種子,因爲這是一種很特別的緣分……可我只是一個從安徽來的鄉下小夥子,在這座城市做着最普通的工作,雖然本分,但個人條件確實差了些!……和小柳戀愛的時候,我沒有車更沒有房,也不能帶她去很遠的地方旅行……小柳卻說,不用在意別人的眼光,只要兩個人真心在一起,路邊攤上也能吃出樂趣,相擁着看一場城市邊緣的煙火,會比去遠方旅行來得更踏實……”
男人已經哽咽,他動情了……衆人靜靜等待,誰也沒有干擾,所以那真誠‘浪’漫的氣氛一直都在。
男人雙手合十,對眼前的一切報以感謝,他又說道:“遇見這樣一個好姑娘,會讓男人變得特別勤奮!如今,我已經30歲了,雖然沒有取得很大的成就,但今年終於在這座城市貸款買了一套房,還有一輛可以遮風避雨的車……我們的人生纔剛剛開始,以後我們還會有自己的孩子,看着他成長,看着他比我們過得更好、更開心……就算最後逃不過生老病死這個規律,但也沒有遺憾了,因爲凡事都有一個人相依相陪,所以在我們60、70、80歲時,再回憶起這段走過的路,可以很踏實的說,我們沒有辜負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光,也沒有可恥的孤獨着……”
男人溫情的擁住了身邊的姑娘,在她耳邊輕聲說道:“小柳,明天我就要娶你了,希望我們能將現在的心情一直延續下去,無論平凡還是富貴……”
這時,圍觀的那些朋友,不知道是被這樣的畫面所感染,還是早有計劃,很快便有人用歌唱填補了溫情之後那情緒上短暫的空白……
“他將是你的新郎,從今以後他就是你一生的伴,他的一切都將和你緊密相關,福和禍都要同當;她將是你的新娘,她是別人用心託付在你手上,你要用你一生加倍照顧對待,苦或喜都要同享。一定是特別的緣份,纔可以一路走來變成了一家人!他多愛你幾分,你多還他幾分,找幸福的可能。從此不再是一個人,要處處時時想着唸的都是我們,你付出了幾分,愛就圓滿了幾分……”
爲這首歌附和的人越來越多,他們或圍繞新郎、新娘,或坐在車裡打開所有車窗,或一前一後坐在電動車上,爲這對新人鼓掌唱着……
原來,溫馨遠比憤怒更有力量,置身事外的我在歌聲中仰望這座沒有邊際的城市,燈光和星光是祝福的煙火,頂着“煙火”飛翔的氣球像一個個純潔的幻想,一陣大風吹來,沒有能夠驅散,卻繁衍了更多……幸福恍惚中就來了,漸漸匯聚成一條‘波’光粼粼的河流,帶着人‘性’裡的放‘蕩’和‘欲’望流向城市最隱秘的縫隙中……
“劉瀟、張柳……明天我們還在維京大酒店等着……祝你們新婚快樂!”
新郎拿掉眼鏡,擦了因爲感動而掉下的眼淚,他和新娘揮手與朋友們告別,一起告別的還有這個夜晚,但緣分不會告別,無論是朋友間的緣分,還是夫妻間的緣分……
看着漸漸冷清的酒店廣場,若不是新郎和新娘還在,我真會誤以爲這是一場不期而遇的夢,可不管是夢,還是真實發生過的,我都很喜歡平凡世界裡的這羣平凡的人們!
……
我重重“籲”出一口氣,然後看了看身邊的肖艾,我覺得她的內心不會平靜,雖然這對男‘女’的身上並沒有太多我們的影子,但對幸福的渴望是每一個人的本能,更何況是我和肖艾這對一路從風雨中走來的男‘女’。
就在我想和她說話的時候,她卻向那對即將要結婚的男‘女’走去,告訴他們,剛剛她也唱了那首歌爲他們祝福了。
男‘女’愣了一下之後,向她表示了感謝,於是我也走到他們身邊,將肖艾的話重複了一遍,同樣也得到了他們的感謝和祝福。
可我的行爲,卻被肖艾說無聊,我有點委屈,因爲我確實也唱了,而且我認爲我唱的時候比在場任何一個人都用了感情,因爲我孤獨着長大,對那種有人陪伴的快樂,會比所有人更渴望,更有切身的體會。
……
這個小‘插’曲結束之後,我和肖艾一起來到了酒店的806房間。肖艾按了‘門’鈴,得到阮蘇的迴應之後,她又喊了一聲“媽”,而阮蘇也在同一時間打開了房間的‘門’,可她對我的到來卻並不那麼滿意,這讓我有點尷尬,覺得自己是一個不速之客,最後被肖艾給拽了進去。
阮蘇坐在沙發上,我和肖艾像犯了錯似的在她面前站着,但她是個很有素養,且脾氣很好的‘女’人,儘管心裡不快活,卻還是讓我坐下了,然後又讓肖艾給我倒了一杯熱水。
肖艾很在意阮蘇對我的看法,還沒等阮蘇開口說話,她便搶着說道:“媽,今天江橋是喊我一起去吃飯的,可馬上星海杯就要舉行了,我很希望自己的學生能夠在這次的比賽中有所作爲,我覺得你一定比任何人更能體會我的心情,因爲我們都是從事教育工作的。”
阮蘇卻並沒有太在意,她看着肖艾,片刻後回道:“我這次來南京找你,主要目的也不是爲了看你過着什麼樣的生活……媽媽已經替你在伯克利音樂學院‘交’了三年的學費,主修音樂商業企業管理……下個月你就動身去美國吧。”
“媽,你沒有和我開玩笑吧,你哪裡來這麼多錢的!?”
“我把臺北的老宅子給賣了……媽媽這輩子就你一個‘女’兒,以後也不可能再有,所以在你身上,媽媽願意付出一切……我之所以送你去伯克利,而不是德國的學校,是因爲那裡有媽媽的熟人,你到那裡之後會有個照應,我也能放心一些。”
“媽……你怎麼能把外公外婆留下的老宅子給賣了呢?而且我暫時根本沒有出國留學的打算!”
阮蘇並不爲所動,依舊語氣平靜的回道:“原因我已經和你解釋過了……至於要你現在就出國留學,我也是有考量的。因爲你現在的年紀也已經不小了,再出國留學三年,回來時也接近而立之年,如果這麼拖下去,媽媽擔心你以後會來不及規劃自己的人生。”
肖艾的情緒顯得有些‘激’動,她的聲調也高了很多:“我不想離開南京,媽……你把那筆學費要回來吧,我真的承受不起你這麼做!”
阮蘇嘆氣,但還是很堅決的搖了搖頭,回道:“這筆錢是不可能要回來的,你必須要去留學……”
“媽,你這樣不給我一點選擇的餘地,我真的感到很難過,你應該提前通知我一下的。”
“如果我提前通知你,那我還有選擇嗎?……讓你去國外留學,就是我必須要破釜沉舟去做的事情……現在離出國還有一個月的時間,你好好整理一下心情,提前做準備吧。”
肖艾一言不發的看着阮蘇,阮蘇卻以自己累了爲由,對我們下了逐客令。而至始至終沒有言語的我,心中卻難過的要窒息,即便這次做選擇的人是肖艾,我也一樣難過到了這個程度,我厭惡這一刻也不能風平‘浪’靜的生活!
……
離開酒店,我和肖艾像兩隻沒了方向的小船,飄‘蕩’在城市的海洋裡。一直走了很久,我才低聲向她問道:“去伯克利音樂學院留學的費用,一年是多少?”
肖艾低着頭回道:“食宿在內,一年是6萬美金。”
我被這筆天文數字‘弄’得心煩意‘亂’,如果肖艾不去的話,這筆錢就和打了水漂沒有什麼區別,我一直以爲阮蘇是個傳統賢惠的‘女’人,可沒有想到做起事情來,也是這麼的快準狠……
可冷靜下來想一想,這也是情理之中的,如果她不這麼做,而是很民主的和肖艾商量,那出國留學的事情肯定會被擱淺,但這絕對不是她願意看到的。
走着、走着,肖艾便坐在了路邊的‘花’池旁,她發泄似的撥‘亂’了自己的頭髮,然後又無助的看着眼前那一棟棟沉默佇立的高樓。我能理解她此刻的心情,因爲我也曾類似的經歷過……
點上一支菸,我在她的身邊坐下,心中忽然更加畏懼那些潛伏在人生中的選擇。也許,此刻的我比肖艾更加‘迷’茫,因爲我不知道該自‘私’,還是爲了她的前途和夢想考量,不顧自己內心的感受,聖人一般的勸她去出國留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