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宮內無任何燭火,閻墨贇如同一道鬼魅悄無聲息地來到相思牀邊,看着牀上睡得十分不安穩的相思,他剛想伸手想撫摸相思受傷的臉,結果被相思一把抱住他的手臂,只聽她呢喃道:“別走。”
閻墨贇聽到這話,他身體微微僵直,然後他輕輕嘆了口氣,相思十七歲入宮,至今三載,也才二十,想她混沌十七年,終於在這冷宮中恢復神智,想來這三年很是寂寞吧。
可一想到危天臨說她私自出了宮,並在大街上看到他來京,她獨自在冷宮過得這麼好,他爲何要執著於扯掉她的僞裝,讓她現出真容?這真的只是因爲她給他的熟悉感?
危天臨一直說他放不下,而他確實放不下,不然不會滿後宮都是像賀蘭萱的女子,只想從這些相似的面容尋找他和賀蘭萱的過往,甚至當初他要相思入宮也是因爲最初時匆匆一瞥的熟悉。
危天臨也說他這樣做,賀蘭萱泉下有知會不高興的。可他已辜負賀蘭萱,卻要因賀蘭萱辜負更多女人。
三年時間可以改變一個人,卻無法將賀蘭萱從他的心底抹掉。
想着閻墨贇定眼看着睡夢中的相思,低語道:“我的萱兒,你若真泉下有知,爲何三年來都不曾入我夢呢?你可知,我多想你。”
相思緊緊地抱着他的手臂沒有放手的意思,他索性坐在牀邊,隨便幫相思重新蓋好被子。
前些日子因缺少取暖煤炭更加陰冷的冷宮現在暖和許多,他坐了一會兒,準備離開了,可相思依然緊抱他的手臂,他有些無奈地看着相思,輕嘆道:“莫在鬧。”
若是賀蘭萱一定會笑話他,說她就要胡鬧,他能奈她何?他也確實無可奈何,只會放縱她鬧得更兇。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那這後宮的女主人只會是賀蘭萱。
“墨贇,別走。”相思又囔囔了聲。
閻墨贇聽後,臉色忽變,他猛地抓起相思的手臂,“起來。”
相思是被痛醒的,她睜開眼看到閻墨贇生氣的臉,奇怪她今天怎麼睡這麼死,連人進來都不曉得?
“陛下,怎麼了?”相思跪在牀上,可憐兮兮地問道。
閻墨贇直勾勾地看着相思,“把剛纔的話給朕再說一遍。”
“什麼話?”相思被問住了,“相思剛纔不是在睡覺嗎?怎麼可能說話?”
“夢話。”
閻墨贇的神情看起來完全不像開玩笑,但聽在相思耳中卻十分可笑,她怎麼可能記得自己剛剛做了什麼夢,說了什麼夢話?
“陛下,這太爲難相思了。”相思實話實說道。
閻墨贇輕輕閉上眼,說:“那你說一下‘墨贇,別走’這句給朕聽聽。”
相思聽到這話時,她微微愣住看着閻墨贇,一會兒她爲難地說道:“相思不敢直呼陛下名諱。”
“我讓你說你就說。”看着相思的反應,閻墨贇氣不打一處來,這張臉配上如此卑微的姿態,這不是他想看到的。
相思跟閻墨贇僵持了會兒,她終於繳械投降,用十分平淡的語氣說道:“墨贇,別走。”
“不是這樣說。”閻墨贇立即呵斥道。
相思被閻墨贇嚇住,她小心翼翼地看着閻墨贇,問道:“可這句不這樣說,該怎麼說?”
閻墨贇看着跪在牀上微微顫抖的相思,他忍不住伸手擡起相思的下巴,讓相思同他對視,“看着朕,幫剛纔的話再說一遍,不可敷衍了了事。”
相思眉頭微皺,“是,陛下。”
“墨贇,別走。”這回相思加了一點點感情,語氣聽起來沒那麼生硬了。
“再重複一遍。”閻墨贇命令道。
“墨贇,別走。”相思再次說道。
“再說。”
“墨贇,別走。”
如此重複好幾回,閻墨贇終於滿足了,可相思像被抽了魂整個人攤在牀上,她緊緊地抓着被子,不讓閻墨贇看到她的表情。
“怎麼?對朕不滿?”閻墨贇看着相思問道。
相思輕輕地搖了搖頭,說:“相思只是小小的妃嬪,怎敢對陛下不滿。”
“那你這是什麼態度?”閻墨贇不喜歡相思同他說話時看向別處,他伸手去強硬讓相思轉過臉看她,結果看到相思眼角的兩行清淚。
“爲什麼哭?”閻墨贇看着梨花帶淚的相思,問道。
相思聽到閻墨贇的話,她撫摸臉上的溼潤,她什麼時候哭了?
閻墨贇看着相思的反應像不知道自己流淚一般,他溫柔地幫她擦掉眼角的淚,“告訴爲何而哭?”
這樣的閻墨贇讓她感到十分陌生,爲何他會變成現在這副模樣?
“只要陛下不怪罪相思,相思便說。”她需要他的一道特赦令。
“你說,朕不會責難你的。”閻墨贇應道。
相思深吸一口氣,問道:“陛下方纔把相思當做誰了?”
閻墨贇聽後,臉色即變,他眼神凌厲地看着相思,“相昭儀,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麼?”
相思對上閻墨贇深邃的眼眸,應道:“陛下已經答應不責難相思,而這只是相思想知道的。陛下爲何半夜來冷宮,驚醒相思後爲何讓相思說那樣的話,現在陛下爲何又給相思臉色看?相思入宮三年,即便被陛下棄入冷宮,相思也不曾怨天尤人。可最近,相思看不懂了。”
她邊說邊觀察閻墨贇的神情變化,她只想印證一件事,一件對現在的她來說微不足道的事。
閻墨贇幾乎要瘋了,在他聽到相思的質問,不一會兒,看着相思緊張的小臉,他笑了,“相昭儀,你確實有趣啊。”
“相思不明白陛下的意思。”相思只覺得面前的男人瘋了,又是動怒又是大笑的。
“相昭儀,今晚之事莫跟人提及,倘若你說了,朕決不輕饒於你。”閻墨贇命令道。
相思頜首反問道:“那陛下覺得相思會與何人說?”
閻墨贇聽後,看着相思,“果然伶牙俐齒的模樣更適合相昭儀。”
“相思不是任何人,相思就是相思。”相思爲自己自辯道,她知道閻墨贇一直在暗中試探她,可她怎會讓自己就這樣暴露?
閻墨贇看着相思,沒有迴應。
相思跟閻墨贇對視着,她不管怎麼看都覺得他
們這樣非常怪異,夜半三更,閻墨贇跑冷宮來不是要她侍寢,而是試探她。
“相昭儀有何事要跟朕說?”閻墨贇看着相思,問道。
相思想起許青青給她寫的那封家書,她跪在閻墨贇面前,卑微地求道:“相思已三年未回過家,懇請陛下讓相思回去見見家人。”
閻墨贇聽到這話,他又開始不高興了,說到相家他就想起相符,相符則會讓他想起姜雷,而姜雷正是當年斬殺賀蘭萱的儈子手,兩年前他借江南私鹽案除掉姜雷一黨,若非危天臨和衆大臣一併保住了相符,不然相符也該在兩年前死於江南私鹽案。
不過相符自知他的命是多餘的,自私鹽案了結後,他自請駐守邊關,此生不回越歌。他見相符尚對他忠誠,便允了相符。
“你久居深宮如何知曉外面的事?”閻墨贇猜想相思大約知道了相家的事,打算回去看看,可爲什麼不遲不早偏偏是這個時候?
相思誠實地說道:“相思就是不知道相家發生了什麼事,纔想回去看看。”
相思見閻墨贇不說話,她接着說道:“相思素來不與外人相往來,但最近淑妃娘娘偶爾來冷宮陪相思,有一回還帶幾位妃嬪到冷宮做客,我也是從她們口中聽到點外面的事的。”
相思句句屬實,這個她真要謝謝祝雨濛了,祝雨濛爲了彰顯相家的敗落,祝家的輝煌,硬是在好幾次提到相家的事,雖然很多事她早就知曉了。不過她比較關心姜中月,她是姜雷的女兒,每回見到姜中月她都覺得心裡有刺。若說祝雨濛是明眼看得到的狂妄自大,那麼姜中月便是隱藏暗處的那柄利劍,隨時都可能刺向她。
“哦,看來最近你跟她們相處得不錯。”
閻墨贇的語氣聽不出是真心還是嘲諷,但相思在等他答覆,她肯定要回相家一趟,光明正大地回去。
“請陛下成全。”相思叩首道。
閻墨贇見相思的姿態放這麼低,他在爲難是不是太過冷血?
“朕允你回家三日,三日後,你必須回宮。”閻墨贇冷冷地說道。
有那麼一瞬間,他想一塊兒去相家看一看,最近老臣們除了要他立後外,說得最多的就是鎮國大將軍相符的事了。在功爵上,他從未虧待相符,相符不回越歌又不是他的錯,是相符自己的選擇。
“謝陛下。”相思恭敬地應道。
“愛妃若真的謝朕,就爲朕更衣就寢。”閻墨贇看着跪在牀上的相思說道。
相思身體微微僵住,她以爲今夜他會放過她,沒想到……呵,是她天真了。
相思恭恭敬敬地從牀上下來,因跪太久腳下發軟,一個不小心倒向閻墨贇,閻墨贇順手接住相思,看着懷中的相思,閻墨贇輕笑道:“愛妃有進步,懂得投懷送抱了。”
然後閻墨贇的手輕撫着相思臉上的傷疤,“這臉毀了就可惜了。明日一早朕命魏倉送世上最好的外傷藥過來。”
“陛下……”
相思想反駁,結果被閻墨贇打橫抱起,然後她整個人跌到被子上,擡頭看着面前的閻墨贇,她心中萬般滋味,此生此世,她只能是相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