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鄢王,他想要的一切都在手中,天下尚不在話下,何況一個女子。尤其,是一個自來便屬於他的女子。
“夜叉,吩咐太醫來給羅剎診治,只要她無礙便讓她跟在我身側,我到哪裡,她就得到哪裡。”
他不信她還能再一次離開他,就算拴,也拴的她寸步不離。
太醫奉命而來,頗有些戰戰兢兢。探診之後便允許了姿姿外出,開了湯藥例行囑咐了一番。人一走,姿姿便擺上一張大便臉,頗感鬱悶的坐在牀邊問夜叉:“你說我不是受了很重的傷嗎?這麼快就痊癒?好歹也讓我多養兩天……”
夜叉沒有說,但心裡很清楚。如今沒有人敢違背鄢王,惹他不悅。他要姿姿痊癒,誰敢說她沒有痊癒。
“對不起,羅剎……”他依然沒能做任何事,只能在一旁看着……
姿姿雙臂撐在身體兩側擡頭看着夜叉,“知道對不起我,以後一定要站在我這邊多幫我昂?還有,叫我姿姿,或者小卓。”
“但是這麼多年,我已經習慣了叫你羅剎……”那對他們不僅僅是一個代號,而是從連名字都沒有,只有編號的暗部備軍,一路踩着血腥得來的名字。是他們可以生存下去的證明。
但是如今的卓姿姿不會理解,也沒有興趣去理解。
她只平靜的說,“你口中的那個羅剎,不是我。”
夜叉微微一頓之後,點了頭。
抹去了那十四年的卓姿姿,再不是那個可悲的羅剎。這也許該是夜叉想要看到的,本該是,最好的結果……
於是姿姿在來到這個世界之後僅僅修養了兩天,便要拖着一副孱弱的身軀爛懨懨的給鄢王當跟班。
她的衣服在第三天一大早便送來,姿姿看着那身毫無性感可言的黑衣,伸手便推到了一邊。
“羅剎大人?”負責服侍她的侍女長觀察着她的神色,羅剎她自然不是第一次見,但鄢王對她態度的轉變,自然讓她謹慎許多。
“這個我不穿。”
她憑白的老了七八歲已經很鬱卒了,再不好好打扮,還讓人活嗎?
“但是王爺吩咐……”
“他只是要我去給他當跟班,我當就是了。但總不是連換身衣服都不行吧?”
“請您稍候。”侍女長立刻便去請示,不多時便帶了數位侍女捧來各色衣裙,“羅剎大人,請您挑選看看有沒有中意的,若是不合適再請裁縫來。”
看來自己的待遇還真好。姿姿倒是一副寵辱不驚老神在在的模樣,視線在面前擺成一排的衣裙上掃過——本着上年紀的女人更要好好打扮的原則,怎麼能不好好花哨一回?於是姿姿很有挑戰性的嘗試了一件絳紅重紗長裙。侍女替她綰了發,問道:“大人,那其他的衣服奴婢就……”
“放這兒吧。明兒我還換呢。”她一直都很想嘗試一下一個星期換七種不同顏色衣服的感覺,難得有機會,只要鄢王沒沒意見,她現在就算想一個月天天換都沒問題。
閻裳站在窗邊,今日要進宮,他還在等羅剎收拾妥當。天下只有這個女人,敢讓他這樣等。等了那麼久,纔等到她醒來,多少次曾經以爲她真的要背棄了約定就這樣死了,而現在,他卻站在這裡等待她收拾打扮。
他的臉上不知覺的帶着一抹笑意,像是身體裡有什麼地方一點點的滿起來。
“夜叉,羅剎記憶的事情怎麼樣了?”
“回王爺,太醫院還在研究,暫時,還沒有醫治方法。”
“讓他們着緊些,養着他們不是吃閒飯的。若是太醫院不行,就廢了他們,懸賞名醫。”羅剎的失憶讓他有些許隱隱的焦躁,雖然骨子裡還是那個倔強的羅剎,但她的眼睛卻不再執着的留在他身上。
她想走。想要離開他身邊。而他的焦躁,來自於莫名的,將會抓不住她的感覺。
“王爺,羅剎大人到了。”
“嗯。”鄢王轉身,卻是一愣——羅剎會要求打扮本來就讓他有些意外,而這身打扮,就更——
夜叉也擡起頭,短暫停頓。
不是不漂亮,只是,有點……驚人。
“怎麼了?幹嘛這麼看着我……”卓姿姿一身絳紅長裙環佩叮噹的走進來,她還有自知之明,這副身軀的容貌美是美,但絕對還不到能把堂堂一個王爺看愣的地步。
鄢王很快收起了眼裡的詫異,略帶責備問道:“怎麼侍女沒有照我的吩咐給你多備些衣物挑選嗎?”
“不是,她們有準備。衣服是我挑的,這身也沒什麼不好,就是你們這兒的粉有點差,撲在臉上都往下掉。”
“那是你撲太厚。”
“不撲厚點怎麼遮住臉上的褶子啊?都這把年紀了,哪還能像小姑娘一樣裸妝。”姿姿拍着衣服上從臉上落下的粉,低頭間頭上釵環步搖叮噹碰撞,她扶了扶頭上的髮髻,“這髮型也太累贅了,這麼重,好像都要倒塌下來了。”
“那是你頭飾插太多。”
鄢王居然還能一臉平靜的對答,連跟隨姿姿來的侍女都感到滿頭冷汗。天地良心這可是羅剎大人自己要求的,若是鄢王怪罪,她們這些服侍着裝的侍女一個也別想跑。姿姿倒一派坦然,應道:“上了年紀的女人不就得華麗點嗎,想搞清純也搞不來了。”
“……”夜叉在一旁聽明白了,姿姿這就跟“上了年紀”較上勁了。
這怎麼能怪姿姿,過去的羅剎是一年年一歲歲長到二十八,自然沒什麼不妥。但現在對她來說,沒有了那些年的記憶,她是從青春靚麗歲月正好的女大學生嘎嘣一下就變成了28+,對於女人來說將近八年的歲月,這多麼天塌地陷的一件事啊。
她心裡還沒找着平衡呢,恐怕也找不着平衡了。
鄢王很大度的沒有讓她去把這一身華麗的有些驚人的衣服換了,吩咐了夜叉找兩個人隨身保護羅剎,便上轎啓程進宮。
姿姿看着其他護衛走路的走路騎馬的騎馬就開始犯愁,別說她不會騎馬,就是會騎,穿成這樣也沒法騎。夜叉走到姿姿身邊,“你身體剛好,坐轎吧。”姿姿忙不迭的點頭,鑽進夜叉備好的轎中。
一路上她掀着轎窗的簾子向外望去,這裡的一切對她來說應該都是陌生的,卻沒有新奇的感覺,也沒有感到不適應。
也許她真的曾經在這裡待過很久,即使沒有記憶。
轎子一路直入宮門,甚至不曾被要求下轎或盤查。看來鄢王儼然已是半個帝王,差的不過是一個頭銜。
走了很久才落轎,姿姿跟在鄢王身後邊走邊打量着皇宮,向一旁的夜叉低聲問道:“我都要做些什麼?”
“什麼也不必做,跟在王爺身邊就好。”
姿姿撇嘴笑了下,“就是想要我陪他啊?不早說。”
夜叉看了她一眼,似乎在問——早說如何?
姿姿聳肩——也沒如何。
鄢王一直走在前面連頭也沒有回過,似乎對於他,屬下間的交流他並不屑去過問。然而自落轎後走在他身旁的一位公公身子卻來越彎,頭越壓越低,密密的冒了一層汗珠——鄢王臉色如此的陰沉,別是心情不好,讓他們這些下人招來無往的禍端。
饒是公公極力放輕腳步連呼吸都放淺,最大程度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只求不要有任何變動,平安將鄢王引入御書房。然而老天卻似乎並不體諒,方踏入御花園,迎面一個茶杯卻直飛而來,鄢王身側的護衛揮手一擋,茶杯正砸碎在姿姿腳下。
姿姿默,擡頭看着對面遠遠擲出茶杯的人——紅裝金繡,鳳目高挑,縱然是濃妝卻讓人並沒有感到一分不舒服,姿姿還在感嘆着如斯美人,就聽美人指着鄢王一聲咆哮:“閻裳你好大的膽!你還沒當上皇帝,這裡不是你家的後花園想進就進!!”
鄢王未怒,卻陰惻惻的綻出一個笑容,“這遲早的事情,夏貴妃何必還要動怒。”
夏——夏——夏、貴、妃?
姿姿把眼前的美人從頭打量到腳,再從腳打量到頭——這分明,是個男人嘛!縱然衣服穿得男女不明曖昧不清,胸卻是沒有的。臉上的妝再美再濃豔,那脖子上突突的喉結卻是遮不住的——怎麼這個地方,男人也可以當貴妃的嗎!?
夏貴妃忿忿的從牙縫裡擠出四個字:“亂臣賊子!”
“那夏貴妃不也是迷惑皇上忘宗廢典的禍國妖孽嗎?你這位即將過氣的開國以來第一位駭人聽聞的男妃,不如來見見未來的新朝皇后吧。”鄢王突然轉身攬住姿姿的肩帶到身旁,正準備看好戲的姿姿突然被擺到檯面上來,一回神居然發現自己這一身絳紅琳琅珠釵的華麗度絲毫不輸給這位當朝的後宮第一妃,微微汗顏了一把。
她發誓她的審美沒有問題,她只是小小的自暴自棄而已。
姿姿斜眼瞄了鄢王一眼,這傢伙該不會是故意的,拿她來擠兌夏貴妃。可惜以姿姿的臉皮之厚別說這張臉不是她的,就算真讓她頂着一張濃妝豔抹滿身珠光寶氣站在這裡,她也依然定力十足。
對面而站的嫵媚紅妝與妖嬈絳紅,倒真像一對姐妹花,似乎連夏貴妃都對她這更勝自己一籌的華麗濃豔無語以對。
……輸了。orz
他居然輸給鄢王的女人,而自己完全不想贏她跟她爭——這個女人,真的……贏她都覺得丟臉!
難得鄢王居然也能跟得上姿姿的思想覺悟,把這麼個粉比牆厚釵比發多的女人戳在身邊卻絲毫沒有感到丟臉,“看來夏貴妃也很讚賞我未來的皇后了,想必夏貴妃也感到自嘆弗如吧?”
“我是不知道她是不適合當皇后,不過跟你就很配。”
“看來夏貴妃還是很不服氣。不過閒話就說到這裡,夏貴妃還是識時務一點,早些放棄,皇上也可以落得輕鬆。”鄢王那從容的笑容漫上了些許陰冷和不容抗拒的威儀,他的貴氣是來自骨子裡的,彷彿生來就是作爲人上之人,只可仰望,無法攀折。
但越是高不可攀,越要將他折下來,要他只屬於她,只看她。
姿姿彷彿明白這種心情,每當看着鄢王,這種心情都彷彿要從心裡某個不起眼的縫隙裡冒出來,只是剛一露頭,便消散了。
這應該是她過去的心情吧?那樣不甘,那樣倔強。可是,那樣的自己已經不存在了,和那殘留的心情一樣煙消雲散,現在她已經完全想不起自己爲何要這般執着。
她卓姿姿奉行的是你情我願好聚好散,往者不追。從夜叉口中以及種種蛛絲馬跡間窺探到的那個自己似乎的確是自己,但又覺得好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