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匹快馬一路趕往安邑, 對卓姿姿來說,江湖,尚爲一個陌生的地方。
他們在一處山下遠遠勒馬, 絲絲此刻仍舊是羅剎的模樣, 利落的短髮用黑色絲巾包了海盜帽戴着, 穿一身黑色短打, 面容妖嬈, 倒有幾分像女水匪。
“他們就在這山上嗎?”
笑無情些微嘲諷的輕嗤了一聲,“對,被困在上面。”夏無極翻天覆地的本事, 原來也有被困住的一天。脣邊那一絲嘲笑也許還帶了幸災樂禍的味道,絲絲真不知道他到底是擔心夏無極還是來看他熱鬧的?
姿姿和周琅自然也一道而來, 而周琅的馬背上還馱着闖了禍未負責的滿巫。
姿姿本不想牽扯上這些事情, 皇權的紛爭對她來說無疑有暴露身份的危險。如今的寧靜只是因爲閻裳以爲她已死。不過想不到, 繞來繞去,居然又要見到老熟人。
遠處一道黑影騰空而來, 身形如燕,優雅而又凌厲,落地,是一個面容冷冽的帥哥,
絲絲一見他便翻身下馬撲上去, “寒水~~好久不見!”
寒水月蹙眉側身一閃, 絲絲幾個趔趄才站穩, 抱怨道:“你躲什麼?!”
“……”
姿姿撫額, 她用着別人的身體可不可以不要這麼奔放啊?就算她不介意人家帥哥也會介意吧?就算帥哥不介意那小心眼兒姐夫也該介意吧??
可是反觀笑無情, 居然好像沒看到一般,完全沒有介意的表示。
他怎麼突然變大方了?還是這難道是傳說中的3P?
“情況怎麼樣了?”
“稟公子, 三公子現在與前朝天子被困在山上,是前朝舊臣與當朝官員勾結以光復朱南爲名,想要以泓瑜天爲幌子,三公子這才帶着泓瑜天躲上山,但叛軍卻派人圍山將他們困在上面。”
“怎麼他還沒離開那個小皇帝嗎?”
寒水月只低了頭不做評價,絲絲卻犯了愁——他們現在有六個人,一個滿巫刨去不算,周琅不通武功,姿姿武藝不熟,小白蓮內傷未愈——只剩她和寒水兩個人要怎麼攻上山去?
“不能從水榭多調些人來嗎?”
“只怕三公子和泓瑜天等不了。”
周琅看出他們的難處,下了馬來對絲絲道:“這件事也許我能幫上一點忙。”
“你?”
周琅悠然笑笑,“我跟這附近的土匪山賊都有點小熟。”
往日的記憶很難不再次浮現,可是姿姿真的很想問,你一做生意的不跟商場上的熟到處去跟土匪熟個毛?
可是土匪,山賊——那都是佔山爲王,擁有充分環境條件的地頭蛇——
“妹夫!”
“姐姐——”
眼見兩個人又要肉麻,笑無情這回不用自己動手,有寒水在,他只一個眼色,寒水便抽劍插入兩人中間。
絲絲很哀怨,連寒水都不幫她了。
姿姿同周琅一道去見了附近的山賊頭子,路上忍不住問他怎麼會認得這些人,周琅頗爲感慨道:“當年在被逼無奈接管胭脂鋪前我也是遍訪山川的,偶爾遇見這些出來討生活的人,見他們也都不容易,就救濟過幾回——別看他們乾的這些勾當,其實不少爲人都很仗義,也自然就有了交情。”
簡單說……還是敗家的結果。
隨隨便便就甩大把銀子出來的人,誰會不喜歡?
只是沒想到這些人果然如周琅所說頗爲仗義,沒有如預想中趁機敲銀子,二話不說就派了人助他們上山。
這山上有個不大的幫派,想來夏無極上山,應是找他們暫避,沒想到卻連累這個幫派一起被困。
寒水不是沒有察覺氣氛有些怪異,但是沒有多問。
“公子,這兩個人也要一起上山嗎?”他指的是周琅和滿巫,“羅剎”也就罷了,但那兩個人明顯只是累贅,而此番上山,上的去,要下來卻不那麼容易。
笑無情看一眼絲絲,這件事由她來決定。絲絲則看向周琅,他自然笑道:“姐姐該不會只想甩下我一個人吧?小卓在哪裡,我自然也要在哪裡的。”
絲絲笑笑,“精神可嘉,不過最好換個稱呼,別總是小卓小卓的。”
“姐姐說的是。”一轉頭便對身旁姿姿深情道:“對吧,姿姿?”
叫的還真順口。
寒水在一旁看的蹙了眉頭,這到底是什麼狀況……
在山賊的幫助下他們打開一個缺口突圍上了山,剛找到夏無極,就看到他又在那裡河東獅——“告訴過你不許哭!你自己看看現在是什麼處境,由得你這麼軟弱嗎!?”
時隔這麼久再次見到夏無極和小天,他們倆的相處倒依然是老樣子。
只是退去“夏貴妃”那華麗的衣飾,濃豔的裝扮,夏無極一身紅色浮紋長衫,長髮利落的束起。沒有了男女莫辯的妖媚,美麗依舊但英姿勃發,已不會再讓人誤會他的性別。
倒是小天,一點都沒變。
“可是這次我們真的要死了……”
夏無極叉腰怒道,“死個P!他們趕着用你都來不及呢,要死也是我們死,你怕死什麼!?”
“我也不想你死啊……”
他被小天氣到無語,根本沒有注意到他們的到來,倒是東籬不知從哪裡冒出來,對笑無情揖道:“公子,新月,你們都來了。”
姿姿知道他認錯了人,不知該如何應。笑無情微冷一笑道,“你早知道我們會來吧。”
只看東籬的一派安然也知道他根本毫不擔心的,“以公子這般體恤下屬,自然是不會袖手旁觀。”
“哼。”
又這種態度!都許久不見東籬大叔,他就不能給點笑臉嗎?
絲絲低聲對東籬道:“別介意,他從受傷之後就一直這個樣子了。”練功狂人突然什麼都不能做,一定心理嚴重失衡。
東籬似乎有些詫異的看了她一眼,絲絲和姿姿交換的太久,她們自己早忘記這回事了。
夏無極總算停止了河東獅吼,“師兄~原來你還活着呢?”他那張揚不羈的氣息從骨子裡往外透,笑無情臉上難得的浮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容,“這句話還給你。”
“嘁,你是在嫉妒我吧?”
“嫉妒你把自己搞成現在這田地?”
夏無極倒是對如今現狀毫不在乎,“我現在過的不是也很好嗎,不過被困個幾天,回到江湖又是一條好漢~”
他那張揚的模樣真的很耀眼。難怪他身爲滄溟前老門主的親孫子,卻沒接任門主之位。他生來就是該過着這般逍遙不羈的生活的。絲絲卻在輕嘆,就是因爲有這樣的師姐師弟,小白蓮纔會從小過那麼辛苦。而最重要的是他都不知道那辛苦是辛苦,把逞強當做了理所應當。
寒暄過後笑無情看了小天一眼,“你還要帶着他到幾時?”他以爲夏無極只是一時興起才進了宮,以他的性格的確對一個人,一件事從不長久。誰知夏無極竟道:“有我一天,總也有他一天的。”
怎麼夏無極轉性了嗎?
他對小天雖兇,卻是爲他好的。一入江湖夏無極便如魚得水,什麼都不會的小天顯然成爲了他的累贅,但即使如此,他從未拋下他。
一旁姿姿聽得不忍,偷偷向東籬大叔瞧了一眼——人小兩口這般深情不離不棄,置默默付出的大叔於何地啊~~
此地名爲地龍幫,也只是三教九流佔地爲王,面對皇權爭鬥,叛兵圍山這種事着實無能爲力。好在他們倒的確是爲人仗義,至今不曾將夏無極和小天交出去。
不過江湖草寇,只怕仗義的也有限。
此時大當家正帶了幾個人往這邊走來,正要跟夏無極打招呼,一眼見到笑無情,幾個人都是看得目瞪口呆丟了魂。
笑無情早習慣了別人的目光,可夏無極等了半天,見回魂無望,走到大當家身後撩起衣襬,擡腳就踹了人家屁股。
“看夠了沒有!?”
“夏,夏老弟!”當家總算回了魂,眼睛還不住往笑無情那裡瞄,“你能不能來一下,我們談談……”
夏無極點點頭跟着去了,東籬大叔陪着一起,小天想跟,被夏無極一瞪只能乖乖原地等着。
進了屋,大當家請夏無極坐了,才猶豫道:“夏老弟,我們從很多年前就認識,你的事老哥幫忙也是應該,只是……你帶着的那個小天,他……就是前朝天子?”
夏無極只當他心有顧慮,“沒錯,不過現在不也就是個平頭百姓。”
“你這樣想,那些叛黨可不這樣想——他們還指着他顛覆皇朝。我們都是江湖草莽,這些朝廷的事本也不該插手,何況如今這狀況——多日等來的救援,也只是這寥寥幾人,帶來的米糧杯水車薪——我看,你還是把小皇帝交給叛黨吧,怎麼說他們也是泓家的人,會照顧好他——”
夏無極倏地站起來,冷峻了神色,“我自知給大當家和地龍幫添麻煩了,今日我就帶着小天走!多日來的幫忙日後自會答謝!”
“夏老弟!夏老弟!”大當家忙上前攔了,“你何必呢,就算是朋友,你對他做到這樣已經仁至義盡——”
“小天是我的人,不論到什麼時候,我當然不能丟下他不管任由他被人利用!”
大當家哪裡知道夏無極消失這兩年是跑進宮裡當了貴妃,對他來說夏無極會帶着個小皇帝出現已經很不可思議了,聽到這裡自是目瞪口呆。
“我……我以爲,你和東籬先生纔是……”他忍不住偷偷瞄着東籬,話說他當年也是對夏無極有過肖想的,否則只爲義氣也不會做到這一步。只是一直以爲他和東籬是一對,自認江湖草莽一個,比不過那東籬先生,這才死心。可是,可是那小皇帝,怎麼看都……應該是下面那個吧?夏無極幾時轉性了?
——夏無極當然沒有轉性,他萬年女王受的地位怎麼可以動搖呢?只是這世上除了強攻,還可以有弱攻的嘛。
“不管怎麼說我們都不能再麻煩地龍幫了,既然我師兄已來,我們今天就攻下山。”
夏無極大步去了,下山自然是沒有多少把握,不過留在山上也只是等死而已。等人上來抓,還不如攻下去試試。
他纔剛剛要教小天自由生活,怎麼能再讓他回去當那種傀儡,而不論爭權的輸贏,小天自然都不會有好結果的。
一出來就看見笑無情帶來的兩個女人正圍着蠻巫,羅剎甚至還踢踢踹踹的逼迫道:“你到底還要折騰多久啊?”
卓絲絲本來是不拿交換身體當回事的,偶爾換這一回只當好玩——在小白蓮來之前。
如今先不說有小白蓮在,根本不讓姿姿和周琅有半點身體接觸耽誤人家談戀愛,單是眼前這形勢也由不得她們繼續這樣下去。
羅剎和新月的內功根本不是一路,交換的結果只是讓兩個人都沒辦法好好發揮。
滿巫小媳婦狀跪地抹淚,他到底是招誰惹誰了,突然被個小美男從滿地拉到這裡,被這兩個女人欺壓——
姿姿見他那口年的模樣,忍不住摘個狗尾巴草插在他的頭上。嗯,很合襯。
經過一番商討,攻下山勢在必行,但問題是下山之後去哪裡。他們不能一直只被追着到處流竄。
助他們上山的山賊小頭目倒是開了口,“周公子就跟大家一起去我們山寨,那裡易守難攻,前朝也派兵圍剿過還不是不了了之。”
周琅看向笑無情和夏無極詢問,夏無極點頭,“如今也只好這樣了!”
夏無極急性子爆脾氣,說走這就要走,東籬心細,安排了周琅和滿巫留下,請地龍幫的人幫忙看住滿巫免得他跑了。只要他們一走這裡必然解困,到時周琅再帶着滿巫想辦法找他們便是。
如此一來便只消保護小天一個。絲絲並不擔心笑無情,對付那些蝦兵蟹將笑無情自保尚無問題,眼下要擔心的卻是姿姿——
“你要不要和周琅一起留下?下山刀劍無眼,你現在的武功沒問題嗎?”
“絲絲,別總是拿我當個需要保護的人,我也可以幫忙的。”過去那種眼睜睜看着卻無能爲力的事情不會再一次發生,她曾經保不住周琅,不正是爲此才留在閻裳身邊習武,如果繼續只是這樣遇到事情只能躲着,那一切並無改變,便沒有了意義。
卓絲絲點了頭並不堅持,她相信卓姿姿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她臉上很快變爲欣慰的笑容,“這樣多好,我們也終於可以並肩一回,不必再當敵人。”
姿姿知道她說的是過去自己還是羅剎時的事,只是沒有記憶,自然體會不到絲絲此刻的感慨。不過現在的確很好,不必再當羅剎,不必身不由己。
此時夏無極瞅着她們倆人,往旁邊東籬那裡靠了靠,低聲問,“那個黃衣服的就是師兄的姘頭新月?她們是不是哪裡怪怪的?”新月跟笑無情之間也太冷淡了吧?吵架?第三者插足?3P??
東籬自然不知道夏無極腦袋裡那些亂七八糟的,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新月和羅剎兩人,默默點頭。先不說羅剎,以他對新月的瞭解,這丫頭是不是有些太不一樣了?他只得看向寒水,結果連寒水也不得要領,面無表情的搖頭。
七人準備好便帶上同來的山賊下山,早料到山下必然更加嚴密了防守,沒想到比他們預想的情況還要糟。叛軍已有如此勢力看來只等抓到小天便可正名叛亂——
一下山夏無極便知不妙,縱是他拼力保住小天,叛軍卻只衝小天而來——他們終是被打散,小天被擒,夏無極不管不顧就往叛軍裡扎,東籬將他攔下代他去救人,卻就此沒了音信。幾人各自朝山寨方向脫圍,在山寨匯合後,終是少了東籬和小天。
“師兄!我們快去救人——”
笑無情冷看他一眼,“救?你要怎麼救?我們只是突圍都沒帶他出來,難道你以爲衝進敵營就能就得出來嗎?”笑無情對救小天本就沒什麼興趣,他來只是因爲夏無極。既然夏無極帶出來了,他哪裡還管那個小子?至於東籬他從不擔心,只要沒人拖他後腿,東籬要走恐怕還難有人攔得住。何況他在江湖的鬼醫身份,又有誰願意得罪他。
倒是夏無極,雖說當年練功時就玩心太大不思進取,好歹也是老門主親傳,在江湖橫行多年,居然不過進宮幾年,就荒廢至此。小皇帝丟了,倒正好讓他好好反省一下。
“我們就留在這裡好好休整一下,等水榭援軍到了,再去救你的小皇帝。”笑無情似笑非笑,嘴上雖然這樣說着,卻已經打定了主意讓水榭衆人暫緩前來,也好趁此機會讓這個不思進取的師弟鍛鍊一番,好歹讓泉下的老門主瞑目——啊,如果那老頭兒真的死了的話。
夏無極哪裡知道他的打算,找不出反駁的理由,只好同意。
等待他的,自然是生不如死死去活來的緊急訓練,好像要讓他在數日之內把上半輩子學而又丟的東西統統都撿起來。
而此時,天下人心已亂,小天既入叛軍之手,朝廷之中也正醞釀着一場驚天的風暴——
“皇上!皇上——叛軍攻進京城,就要打進宮來了!!”
如此突然讓閻裳根本沒有想到,他蹙緊了眉,“爲何暗部沒有彙報?傳夜叉來!”
夜叉彷彿早已候在門外,聲音低沉,喚道:“主上。”沒有跪,沒有喊皇上,這或許是他最後一次喚他主上。
閻裳幾乎是在瞬間意識到發生了什麼,薄冰般的眼瞳剎那犀利——“夜叉。是你做的。”
夜叉的雙眼如一匹黑幕,遮住了所有情緒,看不清他的內心,“屬下一人恐難以做到,是主上,失了人心。”
“失了人心?”閻裳一陣大笑,透出些許自嘲,心中竟有幾分蕭索,“連你都背叛,可不是失了人心……”
這世上唯一不會背叛的人,卻已經死了。
夜叉的眼中微微深沉,如果可以,一切本不必如此。
“就算未失人心,主上又幾時真正信任過我們。”夜叉心中又何嘗不是淒涼,其實他和所有暗部一樣,自懂事便爲主上而活。若非心冷,若非……
閻裳此時便以恢復往日神情,冰冷高傲,浮上一絲俯視衆生的笑意,“看來暗部已盡數叛變?”
夜叉遲疑一下,實話道:“未叛變者已經都拿下,不會有人前來。”
“也只有你可以做到如此,的確可嘉。”他依然從容甚至讓夜叉起了幾分煩躁,明明早已料到閻裳根本不會慌亂——
閻裳依然毫不急躁,“那你現在又是爲誰做事?”
夜叉直視着閻裳,“不爲任何人,只是覺得,你不做這個皇帝,或許會更好些。”
閻裳微微一愣,這一瞬間似乎看懂了夜叉——原來,他是爲羅剎……
閻裳卻笑了,“那麼你最好能殺了我,否則,就算今日你得手,這皇位遲早還是我的。”
“如你所願,羅剎一個人在泉下,也未免孤單。”
夜叉說完打一聲長哨,僞裝成禁衛軍的叛軍便一擁而入,閻裳知道暗部也在其中,他們只是不想正面面對,就像夜叉沒有親手對付他。
他們對他終究忌憚。
然而他是閻裳,從不會完全信任任何人的閻裳。就在叛軍即將將他拿下時,卻有數名黑衣人從叛軍身後殺來。
閻裳趁機殺出一條路,黑衣人立刻接應,護着他衝出宮去——
這突然的變動或許只有夜叉毫不意外,只是到這時修羅依然未露面,藏的竟如此之深。他沉靜下令道:“追。”
逃得出皇宮,你可逃得了天下?
這一切,都是羅剎承受過的罷了。
“羅剎,我會將主上送到你身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