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籬, 外面出什麼事了嗎?”
屋子裡那個有着少年般神情的年輕男子微微惶惑着,眼前能夠依靠的,只有這個儒雅沉靜的長衫男子。
“東籬, 他們是不是要來殺我了?”
東籬走到年輕男子跟前, 看他蜷縮着坐在榻上, 那不安而戒備, 卻又無力的模樣。他俯下身來揉揉他的頭, 雖無感情,卻溫柔得足夠叫人安心。
“不用擔心,可能無極就快來了。”
“小夏?他要來救我了嗎?”
東籬淺淺微笑一下, 他雖看不見外面,但應該沒錯。他以丹藥爲代價可以來探望小天, 但叛軍爲了安全起見不會容許他久留。可是這次, 連叛軍都顧不上他——從外面的騷亂來看, 夏無極應該已經來了。
只要叛軍顧不上理會小天,能夠拖到夏無極到來, 他們就可以出去了。
他現在只希望,叛軍不要在窮途末路之時,想起小天的存在——
但是很可惜,似乎天不從人願。
門外沒有絲毫腳步聲,他卻清楚的感覺到有人已經到了門口。很好的輕功, 只有一個人嗎……若到了萬不得已, 他只能先帶小天衝出去, 只是未知此人深淺, 不知有幾成把握。
有意無意的站在小天跟前, 房間的門已經打開了,然而有屏風遮着, 他只能看到那人的輪廓。
“怎麼到了這個時候,你們還有時間顧得上泓帝嗎?只是個小孩子罷了,又沒有爭權奪位的能力,不如就此放過他,讓他去隱居罷了。”
“很遺憾,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威脅。”
東籬看到從前屏風繞過來的人,似乎稍感意外,但仍只是客氣的笑了一下,“原來是你。”
“久違。”
“是久違了,我似乎該先恭喜你,不過有些遺憾,我不能讓你殺這孩子。”東籬雖未動,他周身的空氣卻好像瞬間改變,讓人隱隱有着壓力。
兩人的出手就在一觸即發間,卻同時聽到外面傳來了腳步聲——
“是這裡嗎?”
“就在屋裡——”
房門沒有關,卓姿姿跑進屋裡,第一眼便看到站在正前方的東籬——她鬆了一口氣,找到他們了!至少這次言助沒有騙他們。
“東籬大叔,快帶小天跟我走——”走過屏風才猛然注意到被屏風遮住了視線的另一個人影,那人一身黑衣,微微僵硬的身體也正轉過來,愕然的看着姿姿——
“夜叉?”她一愣,“你爲什麼在這裡?”
“羅剎……”夜叉錯愕中轉瞬驚喜,像是無法置信般伸出手去確認她的存在,然而伸出的手卻落空,東籬拉開了姿姿,告誡道:“還是不要靠近他的好。”
姿姿忽然想起,夜叉已經背叛了——她雖不怕夜叉,卻一直有些無法相信,“夜叉你真的……加入叛軍了?”
“恐怕不止。”東籬代他答道,“不對,這樣說也有些不妥當。應該說,夜叉大人就是現在手握皇權,即將一步登天的大人物。”
姿姿驚訝的看向夜叉,他卻沒有否認。
她有些無法消化接收到的信息——夜叉,要登基當皇帝?她聽到夜叉背叛閻裳的時候也的確很吃驚,但,還不至於像現在這樣不可置信。背叛閻裳只是夜叉的選擇,但皇權……那不像是夜叉會做的事情。
夜叉身上已全無了殺氣,他不再看東籬和小天,眼睛依然漆黑無底,卻透出她熟悉的目光。姿姿對東籬微笑謝過,卻推開了他的手——她沒有必要對夜叉戒備,她和夜叉太多年幾乎是相依爲命一般度過,這世上除了卓絲絲,只有他最瞭解她。
夜叉看着她走進,淡淡露出一個笑容,“你還活着。”
“嗯,抱歉都沒有聯繫你……”
夜叉疑惑的看着她,伸手去輕觸她的臉頰,卻完全沒有被排斥。
“你……恢復記憶了?”雖是詢問,他心裡卻已經有了答案。眼神稍稍有些複雜——她既然恢復了記憶,那她對閻裳……?
對於姿姿來說,儘管背叛閻裳離開暗部是夜叉自己的選擇,是他的自由,但她畢竟不願看到他和閻裳反目成仇,爲了皇權爭鬥不休。“夜叉,離開叛黨吧,我們既然離開了暗部,可以嘗試過一些普通的生活……”
“爲什麼?”夜叉打斷了她的話,“姿姿,我現在已經有足夠強的勢力,可以保護你了。這樣不好嗎?”
姿姿微微愣住,“夜叉……?”
“跟我走吧。你若要我放了他們,我可以放。就算讓我放過閻裳,也沒有問題——但是要在我得到這天下之後。過去的事情不會再發生了,今後有我保護你,再沒有什麼可以傷害你了。”
夜叉再一次伸出手,姿姿卻不自覺的避開了。
她彷彿預見到一條和去一模一樣的路—— 一瞬間,忽然有了不安。
落空的手讓夜叉臉上出現了些許波動,姿姿冷靜一下,決定先處理最重要的事,“夜叉,先放他們兩個離開吧,我們……可以慢慢談的。”對,這裡畢竟還是叛軍營地,至少要先讓他們離開。
夜叉看了他們一眼,他並不將東籬放在眼裡,但是小天……
“我答應過會放他走……但是,要將他的容貌毀去,再沒有任何人可以認出他——”
“不行!”
“姿姿,就算他沒有企圖,只要還有人心存不軌,他的身世就會讓他威脅到我。”夜叉平靜的說着,這一刻,姿姿看着這個與她相處了十多的人卻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他威脅到的,是你的地位吧?”
“這個地位,是對你最好的保護。”
“那麼你也要我,變成個籠中鳥嗎?”姿姿定定的看着他,“夜叉,你認爲,過去的卓姿姿不肯做的事,現在的卓姿姿就肯答應嗎?”卓姿姿的倔強和堅持,夜叉是最明白的。然而,他平靜的神色裡卻有着些許悲哀,“那是錯的。如果,我們早些擁有和閻裳同樣的權利跟力量,那麼,你那時候就不會死——”
“我活的好好的!”
“遲早都會發生的。只要閻裳一天還是皇上,還擁有天下,那麼無論你逃多久,遲早都是一樣的結果。”
他會變成這樣,都是因爲她嗎?可是現在,她卻連愧疚的時間都沒有,她得讓小天平安的離開這裡——倘若她強行動手攔住夜叉,東籬應該能將小天帶出去……
“誰在外面?”夜叉忽然冷道,側目看向門外——言助。姿姿幾乎將他忘記了。
可是,夜叉卻發現的正是時候——就在他因爲發現言助而分神時,姿姿向東籬使了個眼色,東籬一把抱起小天,屋裡的窗戶都是封住的,他從姿姿身後直衝向門外——
夜叉方要動身,姿姿已攔在他身前,還有有意無意擋住門口的言助——他已經知道,要攔住東籬和小天恐怕是不可能了。
他在不動聲色中打量,羅剎不是他的對手——即使在她的全盛期,他們兩人若盡全力依然是自己略勝一籌。而另一個……
夜叉盯住言助,眼神一點點的變冷,“雖然我沒還沒機會正式見過面……不過你,想必就是修羅了。”
即使不見面,他的氣息在閻裳身邊出現過太多次,見到了,豈會認不出?
姿姿驚訝的看向言助——他是修羅!?
的確……若他是修羅,他所做的一切都可以解釋的通。將他們留下來,放走小皇帝,一切都是爲閻裳在鋪路——
他那細長的眉眼白淨的皮膚,微笑間溫情的表情,轉瞬便好像變了另外一個人。細長陰冷的眼,連那聲音都稍顯尖銳起來,發出刺耳的笑聲。
“夜叉,羅剎——我們三個暗部,似乎這還是第一次聚齊呢。”
眼前人的聲音與那一夜冒充周琅將她逼落水的人重疊,她真是疏忽,設想過各種可能,卻沒料到修羅會藏身在叛軍中。
“那麼你此時肯現身出來,又是做的什麼打算?”
“別緊張,我只是聽到你們兩個的談話,試圖用平和一點的方法來解決事情而已。”
夜叉對修羅自是憤恨,冷道:“別那麼多廢話!不要以爲我忘記你差點殺了羅剎!”
“你看,叛軍現在都在我們控制之中動彈不得,你有暗部,我卻也有部下,無論哪一方要回宮得到皇位似乎都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有一件事我們的意見卻是一致的——你想要羅剎,而我不希望羅剎留在主上身邊。你不認爲我們可以先解決一下這個問題嗎?”
姿姿微怒,“我不是一件東西隨你們去留!我說過不會再回閻裳身邊,也沒興趣和夜叉一起被捲入皇權爭鬥!現在,你們兩個讓開,隨你們愛怎麼爭與我無關!”
她直向門口走去,夜叉曾有一瞬間想要攔住她,但他卻沒動——現在還不是時候。他還沒有真正得到皇權,現在把姿姿留下只會讓她也身置危險之中——他會爲她準備好一切,然後接她到一個永遠不會受到傷害的地方。
他的眼睛只盯着修羅,在姿姿背對他們漸漸走遠之時,他緊盯着修羅的一舉一動,不讓他有半分傷害她的機會。
“我說過,不用那麼緊張——我現在還不會殺她。對了,你還要跟我繼續在這裡耗下去嗎?還是真想跟我打一架?主上和我的部下一旦進來,你認爲主上會放過你嗎?如今大權在握的你——應該不會做這種傻事吧?”
修羅每一句話都說在他心上,夜叉攥緊拳,忍住現在跟他動手的衝動。修羅一陣尖笑向外走去,“人一旦有了慾望就有了弱點,江山美人,夜叉,若不量力而爲可會要了自己性命——”
現在的他和過去的閻裳,又有什麼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