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上一次南下時,正是陽春三月,南方的天氣暖得早,四處早已是一片春意融融。時隔四個月,正是最熱的時候,姿姿坐在船上還覺得一身汗,小說裡那些四季清涼無汗的絕世美女都在哪裡?
她的身體已經漸漸好了些,雷公鑽雖然歹毒,畢竟只是皮肉傷。他們的船已經到達南方,一路上,都是按着姿姿記憶中曾經和周朗走過的地方而來。
“夏揚,還沒有到水越嗎?”她一邊扇扇子一邊大聲問,夏揚再顛顛的跑到船另一頭去問船伕。
“快了,就快到了!到了水越就涼快了,那地方處處是水,沒關內那麼炎熱。”
“多謝船家!”
姿姿在另一頭聽着船家高揚的聲音,嘴角緩緩扯出一個笑容。
——快了,快到水越了。
河水漸漸趨於平緩,他們的船由河道入了湖,姿姿一路謹慎極少露面,船便停靠在湖邊,由夏揚上岸去找住處。
不久夏揚便匆忙趕回,手裡拿着一個小布包,“小卓,又找到一件!你來看是不是?”打開布包裡面是一個寬邊雕花的金鐲子,分量十足。姿姿接過來,在手裡攥了片刻,“沒錯。”她拿出一個小包袱,裡面居然都是金子翡翠的首飾,一件件極致的華麗而且分量沉重,充滿了暴發戶的氣息。
又找回了一個。一路上,用她憑着記憶畫出的圖紙,他們在各個當鋪和金鋪尋找——這件,是賑濟流民時當掉的。這一件,是沒錢吃飯的時候拿去抵債的。這一件,是周琅看中一身驚爲天價的金絲腰帶時拿去賣的……一件件細數來,如今依然記得清清楚楚。一路都沿上一次的路線而來,爲的就是這些東西。那時候,它們只是拿來換銀子的奢侈物,如今,卻是她唯一可以尋找到周琅痕跡的東西。
“小卓。”夏揚靠近些站在她跟前,他的身高剛好可以直視姿姿的眼睛,“你是和我一起來到這個世界的嗎?”
姿姿不解的擡頭,看到夏揚眼中的擔憂,“爲什麼你好像發生過許多事情,小卓,短短的這些時日,你經歷了什麼,讓你的眼裡總是這麼悲傷?”
姿姿愣愣的與夏揚對視,這臺詞一般的煽情話語,她無法不去想象倘若是過去的夏揚說出來,該多讓人笑場。可是如今眼前的這個盪漾美少年深情說來,還真是讓人心蕩神馳。——外貌真的很重要。
“小卓?”
“嗄,抱歉,有點走神。”
夏揚好像被噎住一般說不出話,連這種時候她都能走神,此人還真是徹底被無視了。
“卓姿姿——放假前我跟你說過的話,還沒得到回答!”他倒像是被逼急了,等了許久都等不到的答案,如今無論如何也要得到。
姿姿沒想到這個本來以爲已經混過去的問題又被提起來,卻很清楚這一次必須要跟他說清楚。過去的夏揚也許只是單純的喜歡姿姿,無論這個感情多深多淺。但是現在他對姿姿的感情卻有了不同的意義,因爲他們是一同來到這個世界的人,在這世上,只有她和他,像是命運共同體。
“夏揚,你見過卓絲絲了吧。”
夏揚一愣,顯然對那次尷尬的場面印象深刻。
“是我騙她去的,對不起。她應該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了,你不是我喜歡的型。”
“——但現在是了。”這一點,在卓姿姿的臉上表露無疑。儘管夏揚實在對這具文弱的身體和娘娘腔似的臉毫無好感。
“對……不過現在我們更沒可能了。”
夏揚追問道:“爲什麼?”
——爲什麼?姿姿一張臉臭得像大便,“因爲你十八歲!!”
更重要的是因爲她已經二十八歲!
夏揚愣了半天,在他的意識裡卓姿姿依然是卓姿姿,雖然換了一個身體。最初見到現在姿姿時也有過不適應,但一旦習慣了,年齡的問題他根本不曾考慮過。他用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姿姿說的是什麼,然後又用了半天憋出一句話:“年齡不是問題。”
姿姿現在只想一巴掌拍死他。
“死心吧,你跟我沒可能。如果不是走投無路我不該讓你帶我出來,留在陳家對你來說纔是最好的,有陳家做後盾你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如今我們已經出來了,你什麼時候改變心意隨時都可以走,別再顧慮我。”
“卓姿姿!不管你接不接受,都不該說這種話!這個世上只有你對我來說是不同的!你出了事不來找我要去找誰?我不會走,你在哪我在哪兒!”
姿姿不再辯駁,她知道現在跟他說這些都沒用,如今的他不會聽進心裡。遲早有一日,他放棄了她,或者有了自己的目標,他會明白。
夏揚卻好像知道她的心思一般,補充道:“我不會放棄你,我猜你遇到過很多難忘的事,但多難忘我都會等你忘掉,等你肯接受我——”最後竟賭氣般故意道,“反正我比你年輕,有的是時間。”
“——滾!”
姿姿直接將思想付諸行動,一把PIA飛。
提醒她是個老姑娘麼?她一定會讓他死了心,而最好的方法顯而易見——她要嫁人。在三十歲之前,她要把自己嫁出去。
洗盡一路風塵,姿姿繞出屏風,看到夏揚替她買好的衣服——水藍的長裙,是她過去在學校常穿的顏色——喵了個咪!當她還是二十歲!?
“夏揚!”
“怎麼了?”夏揚等在門外立刻進來,姿姿把衣服塞到他手上,“退掉,重買!”
“不是你喜歡的嗎?”
“現在不喜歡了!去換藍紫色!”她的態度倒是一點也不客氣,誠信想磨盡夏揚的耐心讓他知難而退,夏揚哪會看不出她的心思,自然不會給她這個機會,拿着衣服出去了。
有了第一次的經驗,夏揚這回直接付了些押金把差不多顏色的衣服都帶回來,她自己選了,再把剩下的送回去結賬。
姿姿無奈,卻是鬼使神差的沒有選那身最適合羅剎容貌氣質的藍紫長裙,而是留下一件蔚藍色的。淺淺的蔚藍有些淡漠,有些寧靜,讓人想起了天空的顏色。
一樣的藍,穿在周琅身上,卻可以那麼明媚張揚。
只當,是對他的懷念吧。
用包袱將盛放金飾的袋子裹了,腰包似的紮在腰上,姿姿就這麼不倫不類的出了門。
姿姿和夏揚走在街上,她頭上雖然用絲巾紮了,仍舊顯眼非常引來路人側目。她倒是坦然自若,走着走着還發起呆來。夏揚在她旁邊看了許久,決定喚回她的思路,“我們去哪裡?你已經走了很久了。”
“嗄,”姿姿回神,“吃東西。”
“我們路過很多家酒樓了。”
“那些不夠豪華,就這裡好了。”姿姿找了理由,隨手一指指向離他們最近的一間門面最大的酒樓——門匾兩個大字:秦樓。
姿姿囧了。
怎麼不知不覺走到這裡來了?現在還來得及,趕緊走人吧。
“小卓去哪兒?不是要進去吃飯嗎?”
“不吃了!這兒太貴!”
“我們不缺錢啊——”
蹦蹬兒你個蹦蹬兒!姿姿不再解釋拉着夏揚就要走人,才一轉身就撞上了人,一擡頭,姿姿差點想要拿腿就跑。對方倒是波瀾不驚的淡淡一個笑容看來寧靜淡遠,“好久不見,卓姑娘。”
姿姿堆了堆臉上的肌肉,“是很久不見,衣館主。”
“既然來了,怎能過門不入,還請裡面坐吧。”無論在任何人看來衣莫染的邀請都是如此溫文有禮,甚至連姿姿的驚人造型都沒有引起他絲毫驚訝,果然定力十足。可姿姿還沒忘記就在上一次他還出手攻擊她。說不準,殺她的心都有。
她現在倒是可以轉身逃跑,人來人往的衣莫染不能拿她怎樣,但誰知她會不會哪天晚上睡下去就見不到第二天的太陽?如今看起來,還是順着衣莫染的意思做比較好。
坐在秦樓裡她只是悶不吭聲的吃吃喝喝,衣莫染坐在對面笑得人畜無害,讓夏揚皺着眉頭一頭霧水。
“怎麼周公子沒一起回來嗎?”衣莫染問,姿姿一頓,沒吭聲,繼續吃。他似乎也並非想要答案,只道:“周家的人曾來找過他。”
姿姿又是一頓,這回是吃不下去了,擡起頭放下筷子。
“他們現在呢?”
“你找他們?”衣莫染狀似漫不經心,“哦,對了,周公子的下落你應該最清楚。”
姿姿放在膝蓋上的手攥緊了衣服,對面的衣莫染淺笑依然,還替她夾了菜放進碗裡,“怎麼放下筷子了?若是飯菜不合口味我讓廚房重做。”說話間他已起身向前傾着,一邊將菜放進姿姿碗裡,一邊卻收了笑容,壓低聲音道:“我說過,你遲早會引來麻煩。既然已經走了,爲何還回水越?害死周琅,還不夠?”
姿姿臉色微變,這一刻這個人的敵意顯而易見,然而當他坐回原位,便如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又是那個天高雲淡面帶微笑的人。
姿姿只覺一刻也不願在這個人眼前多待,起身正要告辭,衣莫染卻雲淡風輕的開口道:“舟車勞頓應該很累了吧,客房我已經安排好了,還是上一次你住那間——你們的東西也已經從原來的客棧搬過來了,就在這裡住下吧。”
姿姿悶着不說話,夏揚疑惑的看向她,“小卓?”
“住,有免費的幹嘛不住。多謝衣館主了。”
這其實也就是想要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監視她吧?那很好,至少她肯合作,就不至於某天突然死在不知名的地方。
來引他們進房間的依然是上一次見過的那位綠衫少年,笑起來清甜的模樣,倒是比他那個笑裡藏刀的館主好了不知多少倍。
“卓姑娘,這裡的被褥都已經換了新的,還有什麼需要就隨時跟我說。”
姿姿謝過了,問道:“上一次來去匆忙的,還沒機會問你的名字。”
“我叫柳稚。”少年一副小大人模樣觀之可親,告辭退下了。
夏揚待他走後才問,“小卓,那個人——不像是你朋友?”無論是姿姿的態度還是衣莫染不聲不響就將他們的東西搬來的做法,都很顯然的說明這一點。
“沒什麼的,你不用擔心。既然都安定下來了,你不要去四處轉轉嗎?”
一路都是如此,夏揚答應過陳老爺要好好考察學做生意,而他本身也正是這個專業,對此很有興趣。既然要留在這個世界,無疑這也是一展拳腳的嗷機會。只是他還是有些擔心姿姿,“你一個人在這裡真的沒問題?”
“沒事,都是老相識了。”——就算有事,他在這裡也沒用。姿姿已經不想再耽誤夏揚更多,因此她着意減少着彼此的交集。好在夏揚有此遠志,而她卻因爲不易拋頭露面,有足夠的理由不必同他一起。
如今有免費的笙樂歌舞可以看,自然比一個人悶在客棧裡好。不管姿姿這算苦中作樂還是沒心沒肺,她倒是樂呵呵的在秦樓看了兩天的舞蹈。茶水瓜果一日三餐自然都有人免費爲她打點,姿姿倒是有點樂不思蜀的意味。——這不是很好嗎,既然無處可去無事可做,她也除了三十歲前嫁人外胸無大志,留在這裡也不失爲一個坐吃等死順便等男人的安樂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