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姿姿一直沒有醒過來。
絲絲在短暫的昏迷之後已經恢復, 但無論是她,是大夫還是那個始作俑者的滿巫,都沒能讓姿姿醒過來。
絲絲揪住滿巫, “你把她送到哪裡去了!?”
“不可能啊, 不會這樣……”
“不會你讓她醒過來!”
“做法時你們兩個的魂魄都在結界中不可能離開, 也沒有任何外來的東西可能會打擾——除非是她自身的魔障!只有來自她心裡的魔障才能把她的魂魄困住或者拉走——”
絲絲不客氣的揪着他的衣領又拉了拉, “那你就把她拉回來。”
“但這個東西, 其實是很複雜——”
“——想死嗎你這個神棍。”絲絲已經面無表情,要讓個把人生不如死其實她比笑無情更擅長。
“我我我想辦法!可是要先讓我知道她心裡的魔障是什麼——”
絲絲一愣,下意識看向牀上的姿姿, 而此時牀邊看護着姿姿的周琅也正擡頭看向這裡,對視的那一眼間, 他們似乎都知道彼此想到的是什麼。
不, 姿姿明明已經想開了——絲絲眼神裡有着迴避, 但周琅卻沒有逃避,依然看着她——真的, 想開了嗎?現在並不是可以意氣用事的時候,即使在周琅面前的姿姿沒有顯示出對閻裳有掙扎,他現在也該嘗試一下任何的可能性。
卓絲絲有些感謝周琅,其實如果不必顧忌他,絲絲的確無論有用與否都會拉了閻裳來, 她只是不希望周琅因此心存芥蒂。
但是周琅的反應, 卻豁達的在她的意料之外。
派了人去請閻裳, 絲絲安慰周琅道:“別介意, 閻裳於姿姿只不過是一段過去, 甚至連記憶都沒有,早就過去得不能再過去了。”儘管她根本不知道在淡然至此的周琅面前有沒有安慰的必要。
周琅笑笑應道, “姐姐不必擔心,我自然不會介意。因爲我很清楚,姿姿沒有愛過我,”他輕輕捋順姿姿耳邊的頭髮,“從一開始,就只是我一廂情願的纏着她罷了。”
絲絲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周琅的淡定和豁達在此時突然變得令人難過,但他依然淡然着義無反顧。絲絲把不准他現在的心情,一開始似乎的確是如此,連旁人也能看得出——但是現在……似乎已經不再是那樣吧——雖然這一點依然把不準,但在她看來的確是那樣。可是在這個當事人眼裡,就只是一廂情願嗎。
她還是不要發表意見,靜觀事態好了。
閻裳在聽到姿姿出事之後立刻便趕來,見到絲絲與周琅,他沒有表露什麼,只是稍稍流露出未能掩飾完全的焦急,“她怎麼了?”
絲絲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卻問:“閻裳,你認爲人心會有魔障嗎?”
雖不解爲何有此一問,閻裳仍是平靜答道:“是人都會有魔障。”
“那麼你認爲姿姿的魔障是什麼?”
閻裳微微蹙眉看着絲絲,這與姿姿現在的狀況,又有什麼關聯嗎?
絲絲依然什麼也沒有解釋,“你和周琅照顧姿姿吧。”這三個人的事情,也只有他們自己才能理得清。
絲絲轉身出去,周琅已從牀邊站起來。雖然並沒有多少誠心本覺得沒有必要,但閻裳還是象徵性問了一句:“我可以看看她嗎。”說着來到牀邊——他已經不記得有多久沒有這樣靜靜看着她的睡臉。
想來其實時日並不久,卻像過了半輩子。不過現在,他總算又能這樣看着她。
“出了什麼事嗎?”現在他能問的人也只有周琅,雖然對這個男子全無好感,無法忘記之前見面時羅剎爲他梳髮的模樣。但現在,他竟能夠心平氣和的與他交談。
周琅搖頭,“這件事恐怕只有姿姿和卓絲絲說得清楚。”雖然他只略知一二,僅僅知道她們在做什麼卻不知其中緣由,但她們不想解釋的他便沒有追問。而姐妹交換身體這件事——恐怕不該對閻裳提起。
閻裳定定看着他,“你對她的事,就只有這種程度的關心?”
周琅一笑,道:“我只是給她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自由,和保有自己秘密的空間。”
閻裳與周琅平靜談話平靜對視,然而兩人之間的空氣中卻有着僵持的味道。只是這樣短暫的對話,周琅卻很清楚兩人之間永遠達不到共識。
因爲,他是閻裳。
他的愛是完全的擁有和歸屬,沒有半點背叛和隱瞞。
那不該屬於姿姿,她不是那般沒有自我的女子。
“你叫什麼?”
“在下,”他略一頓,“周翩躚。”
“我會記住。”
“——榮幸之至。”
儘管與閻裳不合,周琅卻沒忘記請他來的目的。無論有什麼不滿,倘若姿姿一直這樣不醒過來,一切還有什麼意義。於是他退出房間打水,將空間留給閻裳和姿姿。
倘若姿姿會因閻裳醒來,那就是他該退卻的時候嗎……?
房間裡閻裳坐在牀邊,低聲喚着,“羅剎。”
羅剎。
黑暗中羅剎因爲這個聲音微微駐足,卻還是繼續往前走着。那個聲音卻似乎不斷的傳來,羅剎,羅剎……
姿姿卻停住了腳,“有人在叫我……”她的聲音驀然止住,驚覺自己說了什麼——她看向面前已回頭的人,羅剎是她的名字,不是她的。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
“不,那也是你的名字。”
姿姿直覺不想糾結於這個問題,在這一片黑暗裡,整個人都有些恍惚,好像依然在夢裡醒不過來。“但是我們該回去了,他在叫我們……”可是爲什麼,會是閻裳的聲音呢?
似乎看穿了她的迷惑,面前的羅剎依然面無表情,道:“因爲我心裡只有他,所以只有他的聲音能夠傳進來。”
那麼,周琅……並不是不管她了……只是她聽不到而已。恍惚間這樣想着,便有些許安心。羅剎面無表情的看着她卻不語,似乎並不樂於見到她這般想法。
“我該回去了……”姿姿想往回走,卻被“羅剎”拉住,“你可以回去,但必須看過一些東西之後——”
她們所處的黑暗已經很深了,但更深的地方似乎還有什麼東西,像一些畫面和場景,涌動着,想要出現。
姿姿努力的想要去看清,好早早離開這裡。但漸漸的,她再也沒有辦法只是靜靜的看——因爲那黑暗裡涌現的一幕幕,都是自己——是羅剎,是那個十四年前,被拋進這個世界,在血腥裡淪陷的自己。
——除非她死,否則只要一天閻裳還沒有放棄她,她就一天不會背叛,不會離去。那是彼此的承諾。
她想起來了。
姿姿醒來的時候,房間裡沒有人。這卻讓她鬆了一口氣。
她起身,靈魂與身體的契合有一種奇異的熟稔。的確,這纔是她用了十幾年的身體……內力在身體中運轉,那些個曾經因爲失憶而不知如何控制的東西如今也都找到了歸屬。混亂的,只有她的心。
她已經都想起來了,關於閻裳,關於羅剎的一切。
之前的卓姿姿其實是個矛盾的人,即使在努力的明確着自己的立場依然好像缺少了什麼——因爲她,根本不完整。
她也曾想忘掉一切,以爲忘記閻裳,忘記成爲羅剎的十四年一切可以從頭開始。原來,根本就不可能。
如果一切都沒有發生過,那麼卓姿姿還是卓姿姿。但一切都發生了,徒然抹去,只是留下一段空白,卓姿姿便不再完整。
原來一切,根本無法回到原點。
但恢復了記憶的卓姿姿,又該拿周琅怎麼辦……她不再是那個除了閻裳,眼中再容不下分毫的羅剎了。
“姿姿?”
突然被喚回的卓姿姿一驚,擡頭見來的人是卓絲絲才放下心來,輕輕舒了一口氣,“絲絲……”
卓絲絲走進來,也鬆了一口氣,“你醒了?別沒事嚇人玩兒啊。——怎麼樣了,沒有哪裡不舒服吧?你真的被送到白堊紀了?”
卓姿姿輕輕笑笑,好像只有卓絲絲,在經過了這麼多年,發生這麼多之後,只有她不曾改變。好奇怪明明這些天一直都跟她在一起的,自己不過是昏迷了兩天,可是看到她,卻像是很久沒見。
那一夢,真像是過了半生。
卓絲絲皺着眉頭看着她,“卓姿姿,那蠻夷神棍把你怎麼了?你看起來好奇怪——”絲絲想要去摸摸她的額頭,卻被姿姿攔住,抓着她的手,笑容淺淡,“絲絲,幸好這一次有你。”她雖然恢復了羅剎的記憶,卻不再是一個人。
卓絲絲卻一個冷顫從被她握住的手開始汗毛豎起一片,惡寒的抽出自己的手跳開兩步——“你你你是誰?哪裡來的妖孽!?”
那蠻夷神棍弄了個什麼在卓姿姿的身體裡面!?
卓姿姿黑線,難得她感性一下表達她深深的姐妹愛,這女人能不能別這麼煞風景?
若只是那樣也就罷了,卓絲絲竟然還嗷嗷的奔出門外,直向着周琅和閻裳便去吆喝——“姿姿被附身了~~!”
——丫她又不是怪物!
頓時她便被趕過來的人給圍了個嚴實——
“那麼,你確實是卓姿姿沒有被附身?”
所有人中笑無情對卓姿姿最不關心所以問的也最直接,姿姿無力點頭道:“對,我只是剛醒來的時候有點不舒服說了點胡話而已。”
這個理由很容易理解並且被接受,於是問題便只是卓絲絲太大驚小怪。閻裳和周琅都想上前,發覺到彼此的意圖卻又都停住,結果兩個人都只站在原地。
卓絲絲看着三個人忍不住在想,姿姿究竟只是昏迷還是心裡有魔障,那她是自己醒的還是因爲這兩個人中的誰醒的?她是爲誰醒的??
這丫頭偏偏是在沒有人在跟前的時候醒來,這個答案,恐怕就無法知曉——
她注意到三個人之間不自然的氣氛,姿姿低着頭不說話,閻裳因爲有外人在不屑說話,周琅又因爲有閻裳在不願說話,沒有爭風吃醋,哪兒來的感情交流?
“卓姿姿你好了!?”推門就進的人是夏無極,他進門直接走到牀前拉住姿姿就想往外走,“趕緊來,你不醒他們都不讓我出門!定好見面的時間都已經到了——”
姿姿被拉了起來,剛走到絲絲面前她就一掌砍斷兩人拉住的手,夏無極手中一空,立刻嚷道:“你幹嘛!?”
“沒見我家姿姿昏迷了兩天剛剛纔醒呢?你是黃世仁還是周扒皮啊?要去等她養兩天再去!”絲絲大手一揮,趕人,關門!順便連小白蓮一起趕了出去看門。
“我廚房燉了湯,誰來幫姿姿端?”
跟來的自然是周琅,這件事閻裳是不會做的,這一點絲絲也很清楚。她開口這樣說,也只是讓周琅跟出來而已。
三個人再怎麼僵持也沒用,無論情況要變得更好還是更壞,至少,好過沒有變化沒有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