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斯到了第三日,就在她以爲只要自己安安分分混吃等死就可以天下太平的時候,衣莫染卻一大早便在後院庭園裡等着她。
卓姿姿只是路過。
這庭園她每天都要路過,可是今天儘管她很想忽視那個坐在庭園中專心泡茶好像沒有特意在等自己純屬偶遇的白衣男子,但心裡卻十分之清楚,他就是在等她。
可以就這麼走人嗎?
不行吧?
在人家地盤上,她又能跑到哪兒去?
她硬着頭皮走過去,雖不敢說天不怕地不怕,但面對謀權篡位成爲一國之君的閻裳都敢直呼其名的人,在這個笑容恬淡的人面前,卻硬是生出頭皮發麻的感覺。
“衣館主,好早。”
衣莫染淺淺一笑,做了個請坐的手勢。他的笑一向是如此淡然而和善,因而姿姿完全無法放下心來,無法知道這笑容後面還有什麼等着她。
衣莫染替她倒了一杯茶,姿姿一面喝一面偷偷觀察他,一杯茶喝完,他竟然還沒有“變臉”。這倒和平常不太一樣的,這個人臉上功夫做的雖好,但單獨面對她時,似乎也沒多少耐心的。她放下茶杯,正想跟他說有什麼話就直說,這麼耗着着實有些費神的時候,他倒先開了口。
“這杯茶就當給你賠禮,那日的話我說的重了,只是爲了給你些警告,恐怕是有些傷人,我該道歉的。”話語雖淡卻帶了幾分真誠,反而是把姿姿給愣那兒了。她就算設想無數種狀況,大概也不包括這一種。
“嗄……嗄?”
衣莫染替她續着茶,“我已經聽說羅剎身亡的消息,看來確實有些錯怪你——雖然你在這裡依然對水越是個潛在的危險。不過,”好吧,終於肯不過了,“人總有想要擺脫的過去,無論是誰,都該給他這個機會。你留下吧,不過——”又不過??
衣莫染淡淡打量了她一眼,“不過,你的頭髮你自己想辦法,這個樣子太顯眼。”
姿姿充分表現出她的驚訝,“原來你有看到我的頭。”
衣莫染頗不贊同的看了她一眼——他又不瞎。
姿姿衝他聳鼻子,誰叫你那麼蛋腚,蛋腚得讓人以爲你眼瘸。
“頭髮我是可以自己想辦法,不過有件事,還得請衣館主幫我想想辦法——。”
衣莫染淡淡轉頭——這個女人轉變的倒快,自己才只退一步,她就順杆而上了。
“只要你不惹麻煩,儘可以說說看。”
“你人面廣,幫我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對象可以嫁?”
姿姿要他幫的這個忙,倒真的讓他愕然在那裡了。這看起來的確不是什麼大事,可足夠難住他——首先他不是媒婆。就算偶爾串一回—— 一國之君鍾情的羅剎女,有人敢娶嗎?
姿姿纔沒有乖乖等着他的回答,客氣一笑,“——那就拜託了。我也不是很急,最好今年找到,再處個一年半載的,明年就可以成親了。”
衣莫染也不是不可以拒絕的,只是短暫的遲疑,錯過了拒絕的時機。無妨吧,的確不是什麼過分的要求。
解除了對衣莫染的防備姿姿一身輕鬆,她最大的壓力竟不是來自逃亡而是那個比雲淡比山遠的男人。他表現出來的雖然無害,但一定也是個有過去,而且想要忘記過去的人。否則他也不會冒着風險把姿姿留下來,這種舉動的理由只有一個——感同身受,同是天涯淪落人。
不過她倒是低估了衣莫染的辦事效率,就在她還不急不慢的期待着衣莫染會給她帶來什麼樣美男的時候,那邊,卻已經從自家開始了篩選。
姿姿在樓里正聽着美人撫琴,柳稚便來請她道:“卓姑娘,館主請您到樓上一敘。”
姿姿剛上了樓就愣在那裡,衣莫染青灰長衫寧靜淡雅,面前卻站着三個男人,一個體格彪悍一副打手模樣,一個鬍子拉碴一副屠夫模樣,最後一個一臉橫肉一副土匪模樣。跟這三人擺在一起,衣莫染那可真是天人模樣。
“館主,你這是……”
衣莫染笑容淡淡,“這都是秦樓和附近樓館最出色的護院師傅——尚未成家的。”最後那句補充直接讓姿姿變了臉色,他這是在說他們是給她找的相親對象嗎?
她謹慎的,試圖用不太傷害三位護院的話委婉道:“館主,其實我比較偏好細瘦一點的——”她指了指樓下彈琴的美人琴師,當然,其實她着重的不是細瘦與否,而是人家的臉——美人,這點很重要,而不是土匪和打手。
衣莫染卻不知是真不懂還是故意忽略,也僅就細瘦這一點來說,“手無縛雞之力的類型,無論從體力還是膽識上,顯然不適合你的現狀。”就是說手無縛雞之力的美人別說保護她,就連娶也是不敢娶她的。
還不等姿姿再說什麼,那三個護院對望一下,卻先開了口,“館主,我們是衝着你的面子來的,(大名鼎鼎的秦樓館主當媒人,怎麼也該是個頭牌等級的美女吧?)但我們雖然是粗人,但也是要娶中規中矩的女子回去的,這種奇風異俗的女子我們還是——”說着話還望姿姿的頭上看了一眼——
怎樣,沒見過尼姑戴海盜帽啊?
細瘦美人不敢要,彪悍男人還不稀罕要,她還嫁不出去了怎麼着??
姿姿很鬱悶,三個男人一走她就忿忿地坐在衣莫染旁邊的椅子上,自己倒了茶灌了兩大杯。衣莫染眼中稍嫌歉意看着姿姿喝完,重重放下杯子,她伸手一指樓下臺上的歌舞琴樂,“我就要那樣的!不是美人,我還不要了!”
難得衣莫染居然沒說什麼,只默默點了頭。雖然希望越發渺茫,試試總歸可以。
這麼好說話的衣莫染姿姿反而不習慣了,她幾乎要以爲其實從沒有那樣一個人,只因爲她會招來麻煩而毫不猶豫的對她出手。衣莫染的淡然寧靜像是亙古便存在那裡,坐看風雲變色,卻沒有一件世事可以稍動了他淺淺的笑容。
夏揚一回來便能夠感覺到氣氛有些不同,那些不時浮現在姿姿和衣莫染之間的不和諧似乎一夕之間蕩然無存。當然也不是說他們兩個變得多麼和諧,至少,彼此之間的敵意沒有再出現過。
“姿姿,你和衣館主之間的矛盾解決了?”晚飯的時候夏揚抽空問了,姿姿邊扒飯邊支支吾吾的應了,這個問題問到這裡就很好,不要再深究。
可惜夏揚卻沒有這麼合作,“你們之前的矛盾似乎很嚴重,現在能放下倒是很好,看起來你們兩個似乎挺忙乎,在忙什麼?”
夏揚已經放下了筷子純聊天,姿姿急着嫁人雖然有一部分他的原因,但也不太想讓相親這種事情被他知道。終究同學一場,被人家告白過,還拖累着人家一起穿越,來到這裡又受他救治一路照顧——被稱爲良心的那個東西,正在給她譴責啊譴責。
原來她有良心,很好。
姿姿其實正在考慮用什麼理由可以搪塞過去,但夏揚顯然誤會了這種沉默,反而對自己過度的詢問歉意起來,自己轉移了話題——“陳老爺……來信了。”
“你爹?家裡有什麼事嗎?”
夏揚搖頭,“家裡沒事,不過我有照他的囑咐給家裡寫信報平安,提起過我們的行程——他有個朋友在關外跑商隊,最近也來到了水越,所以陳老爺……”夏揚有些猶豫,“他希望我跟着那個朋友一道去關外,見識一下關外的行情和商隊的情況。”
這對姿姿來說是個好消息,而夏揚顯然自己也爲此動心,否則他若不想,找理由推掉就好。而他既然猶豫,必是想去,至於令他猶豫的原因很顯然只有一個——卓姿姿。
姿姿已然明瞭了大概,“你希望我跟你一起去?”
夏揚有些失落的搖頭,“我已經見過那個商隊領隊,他說關外一路環境惡劣,你身上的傷剛好,根本不適合旅途勞頓。”
姿姿大喜,她還在煩惱該用什麼理由拒絕跟夏揚一起上路,現在連理由他都替她找好了。好人啊——賜予好人卡一張,拿着卡您可以走人了。
“你想去吧?
“這的確是個好機會……”
姿姿很樂呵,不愧是生在現代的大四男生,懂得機遇而且在機遇面前可以保持足夠的冷靜不被感情衝昏頭腦。似乎也不用她再煽風點火,該怎麼做夏揚很明白。短暫的分別而已,用不着跟生離死別似的。
“小卓,既然回不去,我打算在這裡大展拳腳。關內的情況一路大致有了瞭解,關外也是個很重要的市場及貨源地,我的確打算跟着去看看,留你一個人在這裡我一直不能放心,看到你跟衣館主和解,這大概也是個好消息。”
姿姿用力點頭,充分表示贊同。只要夏揚一走,她就可以放開手腳盡情去相親,待生米熟飯她嫁了人,夏揚不死心也得死心。
一切完美得連她自己都忍不住同情了夏揚一個。如此一個養眼的盪漾美少年,真是可惜啊可惜。但若不可惜了他,她的餘生將在老妻少夫的自憐中度過。
及此她突然想到一個一直沒有提起的問題,“你這次要跟商隊去多久?去很遠的地方嗎?”
“不,這次商隊只是在瑤江滿地一帶採購一批貨物送到關內,不走大漠,大約兩三個月返回來。”
“……”姿姿很沉默。兩三個月……兩三個月你還用搞那麼凝重,真以爲生離死別呢??
“如果你一個人在這裡會害怕,我可以跟領隊說說走快一些,儘早回來的。”
姿姿面無表情的回答道:“不用,你可以過個兩三年再回來。真的。”
夏揚爲了趕商隊走的很匆忙,姿姿長舒了一口氣,雖然只是暫時,總算可以卸下負擔。即使明知道表裡不一,但整日被一個纖細誘人的盪漾美少年深情凝望,也是一件很難熬的事。
她隱約間覺得秦樓裡似乎有些忙碌起來,那些嬌柔嫵媚的美人們頗有些行色匆匆,她一眼瞧見柳稚,把他攔了下來。
“館裡有什麼事嗎?”
“沒事的卓姑娘,藝魁賽快舉行了,秦樓裡的大部分都要去,一個個忙着準備呢。哦,正好,館主請您去呢,倒省得我去找您了。”
姿姿告別了柳稚,自去了衣莫染的房間。此人看起來也忙得很,桌上堆着滿滿的紙卷名冊,見姿姿走來也只是擡頭遞給她一疊畫像,“抱歉,本來答應幫你找合適的人,只是藝魁塞將近,太多事情要處理。這裡是秦樓所有男子的畫像,與其漫無目的的尋找倒不如你來挑選,有中意的我再單獨去說,也可以避免上一次的情況發生。”
姿姿愣愣的接過來,大嘆這位仁兄好仗義!